迎舞托著腮坐在花池邊上,這雷雲山,遠看是一番風姿,入到山中,卻又是別有洞天。一環環的山體,但向上卻沒有山路。環形只是圍山,再向上便不知道要如何上去了。就算輕功綽絕,這山體如此陡峭光滑,根本沒有踏腳之地。但偏偏山頂還有一座多寶塔般的飛樓。
出了這個大殿,外面山壁連棵樹都不長。從這裡的高嘹台上,可以俯看西雷,半環著包圍著山下。從這裡往後,兩邊的飛樓有如鳥翼,開山而建,一直向上。中間長階俑道寬廣恢宏,最頂端的飛樓層層如塔,兩個側翼有如灼燒的火焰開散一般。而山頂便在它的身後更高遠處,那五色的彩雲,便團團罩在上面,為這裡蒙上奇詭的色彩。
來了這裡快十天了,才知道這山上有四座殿院,分別以東,西,南,北的方位圍山而建。可以看到四個雷城,這裡是西雷鳳羽宮。從西面山腳開始,一直到山腰。佔地非常廣,房舍無數。中間俑道可層層上通,一直通到最上層。
那天她醒來,便沒再見到洛奇。然後鳴春便陪著她上了山,說洛奇的債主,將她托給這裡的主子。雖然她惶惶然,但鳴春說過幾個月,他們還會回來。聽了這個消息,她便安定了許多。不知道洛奇回來的時候,會不會跟她說,他一直沒說的那件事?他們想的是一樣的吧?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甜絲絲的。她原本對自己的人生是沒什麼指望了,但是老天偏要讓她遇上了洛奇。他清秀得像個女孩子,有時雖然粗魯,但溫柔的時候卻如此動人。他不說好聽的話,但卻對她細緻周到。他雖然整過她,但卻總是對她心軟。甚至還會擔心她的病,在半夜的時候守在她的床下。看到她有危險,便不顧自己的安危跟人拚命。會細緻的給她上藥,偶而會偷看她,甚至被她發覺還會臉紅。
她看著手中的小包,鳴春說,是洛奇要來給她的。說是很好很好的藥,可以治她的病。她從沒想過,自己的病還能治好。她現在吃的藥,已經是父親千方百計找來的,如果身在普通人家,她早就一命嗚呼。她將小藥包捧在手心,她一直沒捨得吃。他才剛走,她就開始想念他了。一天又一天,她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再這樣幾十次,便又可以看到他了。他會對著她笑,雖然罵罵咧咧但卻帶著寵溺,會捏她的臉,看到她流淚便會討饒。她忍不住傻笑起來,如果自己身體好了,他便會帶著她闖江湖了吧?等再過一陣子,等她爹把這件事壓下去,她要帶著他回家去,跟父親說,她不要嫁那個播雲城的少主。她想嫁的人,她已經找到了!一想到這裡,她已經覺得滿臉熱燙,不由的捂著臉頰。傻瓜啊,在想什麼呢!
她微微站起了身,這個院子很安靜,位於整個宮落的東邊。東邊有一個大院子,這裡只是劃出一個小角落,她只認得鳴春,這裡還有幾個丫頭,看起來都不過十來歲的樣子。除了日常起居,也沒人管她。她也從沒出這個院子。她環視了一下四周,靜靜的,偶而有丫頭的身影在穿梭。她慢慢的向門口踱去,鳴春在她的身後不遠處,在她起身,便過來招呼。
「這裡可以參觀嗎?」迎舞今天的氣色明顯好了不少,之前一直奔波。這幾天好好養了下,也覺得身體好了許多,便動了想四處走走的心。
「這裡出去了,東院還有好幾個園景,姑娘想往哪裡去?」鳴春一聽,便開口:「我陪姑娘走走吧?這些天,也悶了。」
「那你帶我去個好園景,咱們去逛逛吧?」迎舞輕輕一笑。
「去菊苑吧,花都開了,可好了。」鳴春笑著挽著她,兩人一起出了小院。出了門,便看到一大片的花林,好幾條步道蜿蜒著向著各處。她們剛走了幾步,忽然身後有個小丫頭追過來:「鳴春,鳳爺爺找你呢。快去!」
迎舞一聽,便說:「那你指給我,我自己逛逛去。」
「也好,反正這會沒什麼人。姑娘去了再沿路回來就行!」鳴春想了想,便順著西一指:「走不了一百步就是了,對著一個月洞門,進去就是。」
「好。」迎舞一聽這麼近,便放下心,慢慢沿著花道便向著西而去。這裡花枝錯展,密密遍佈,花繁葉貿,卻皆是她沒見過的品種,似是桃,卻比桃花更大朵,而且季節也不對。花朵皆是雙層瓣,白得像雪,紅的似梅。飄著淡淡的芬芳,花枝不高,她伸手可得,卻捨不得摘。只看著它們竟芳吐艷,格外美妙。
她剛走了四五十步,那個月洞門便已經遠遠隱在花枝之中,她心下一喜。剛要再邁步,忽然聽到一陣低呼聲。像是一個女子,似是痛苦哀求,嗚咽低訴。她怔了一下,停了腳步,豎著耳朵聽,卻聽不真切。若有似無般的,她正遲疑,忽然一聲大叫,一下讓她整個人驚跳了一下。這下她聽清了,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斷斷續續的呼叫著。聲音正是從月洞門裡傳出來了。那女人大聲尖叫了一聲之後,便傳來嗚嗚的哭泣聲,好像在叫饒了我吧,饒了我吧之類的話!
這下迎舞嚇懵了,本能的就想跑回去叫人。這裡是鳳羽宮,難道有人趁主子不在謀害人命?她心跳如鼓,忽然聽那聲音越發的淒慘起來,哭得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會低,一會高,還伴著不停的哀求聲。鳴春讓鳳爺爺叫走了,再去找別人怕是來不及了。她咬了咬牙,鳳羽答應照應她。來的時候鳴春還說已經通報了所有人,該不敢對她怎麼樣吧!
她捂著胸口,強壓下那如雷的心跳,狠狠的定了下氣,彎下腰便在花叢中亂摸,終是讓她摸著一塊石頭。她貓著腰,連鞋也脫了,赤著足走在小路上,這樣一點聲音也沒有。她是沒功夫的,強出頭搞不好讓人殺人滅口。所以她一點點的接近,那女人的呼救聲越發的淒慘,聲音一陣高似一陣,弄得她極度的緊張。她慢慢走近,離了快十幾步的時候,已經覺得腿直打晃,渾身竟然冒了一身汗。她沒行俠仗義過,但是也不能眼瞅著別人死。她聽著那聲音似乎就在月洞門牆根底下,那聲音越來越急,伴隨著還有一陣花葉的簌簌聲。
她再不敢往裡走了,猛的伸手就將石頭向門洞裡扔去,扯著脖子大叫著:「來人啊,殺人了!救命啊!」她手勁本來就有限,加上她極度緊張,那塊石頭根本沒丟進去,而是砰的一下砸到了牆上。她一看沒扔中,彎著腰就要再撿,嘴裡還不甘體的喊著:「救命啊,救命啊!」她正叫著,忽然感覺門洞裡一下安靜了下來,她有如得到鼓勵一般,手裡又捏了一塊石頭叫著:「裡面的,你別亂來啊,我這裡有好幾十人!你快點放開那個姑娘,乖……」她還不待說完,忽然感覺黑影一晃,她根本沒看清,就覺得一股朔風撲面而來。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身體還沒站直便直將向後坐去,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已經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她還來不及細看,下一刻已經讓黑靴的主人一下給拎了起來,她閉著眼,掙扎著就拿手裡的石頭沒頭沒臉的照著他扔過去,嘴裡亂叫著:「救命啊,救命啊!」
隨著她的呼叫,身後已經響起一疊連聲的腳步聲。她掙扎的越加劇烈,忽然聽到一串細小微驚的喚聲:「宗主。」
耶?迎舞更是懵了,不由的睜開眼,一下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半揚著眉,挺修的鼻,微狹的眼此時戲謔的盯著她看,唇角半揚,帶著嘲弄。她明明這麼近把石頭扔出去了,怎麼沒打得他臉開花?他一手拎著她,另一隻手伸向她:「你找這個?」
他的手攥著拳,此時慢慢張開,卻是一手的粉沫。她的眼一下瞪大了,盯著他扭著身體:「你,你是宗主?」
「這個傻子是誰?」他拎著她向著面前跪倒的女侍們,看著她居然還赤著腳,兩隻足弓緊緊的並著,腿還在亂踹。
「是舞姑娘啊,宗主!」鳴春急急的應著:「奴才是看著她悶了,所,所以……」
宣喑微揚了眉毛,看她已經快被勒斷了氣,鬆了手將她放下來:「你說我殺人?」迎舞勉強站直身子,還不待開口,忽然見一個女子搖搖擺擺的從他身後走過來,長髮披散,衣襟半開,肌膚紅如嬌花,滿面春色,一伸手便掏進他的手臂,半垂著眼看她:「看你也不小了,不會白癡到認為宗主在殺人吧?」
她這話一出,迎舞的臉轟的一下快冒了火。她偷眼看鳴春幾個,看她們已經憋著一臉紫脹,說不出是想笑還是害怕。她根本不敢看那個男人,怪不得他之前一臉那樣的神色。誰讓那個女人叫得像被人宰,再說了,這種事不是該好好回房去做嗎?花園是誰都會逛的啊,他們是不是有病啊!
她縮著頭,吞吐著低語:「既然是誤會,那,那我告,告退了。」她尷尬的盯著自己的腳,真是白癡啊,居然還把鞋給脫了。
「那小子不是你的相好嗎,走的時候還辟裡啪拉廢話一堆。既然有相好,怎麼還白癡到認為在殺人?」他的聲音響在她的頭頂,聽得她心頭一刺。
「哼,聽說這位大姑娘是個病秧子。八成能看不能吃吧!攤了這號的,還不是有多遠跑多遠?」那女子懶懶的聲音一響,迎舞的身體更是僵硬了起來。
那男人聽了居然還在笑,他的笑聲簡直就是對她的鼓勵,她的話越加的過份了起來:「女人不能碰,簡直跟廢了沒兩樣。怪道跟個傻子一樣!」
迎舞低著頭,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她細碎的留海擋住她的眼眸:「狗肚子餓了,就算是屎也會撲上去吃。」她慢走幾步,仰起臉衝他們笑著。笑顏單純無邪,飛花之間,竟然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她看著他的笑意在漸漸斂去:「人就不一樣了,再怎麼餓,也不會拿屎充數!宗主,對吧?」說著,她微微一福:「迎舞寄人籬下,本不該踏行越步。是我無狀了,二位繼續吧!」說著,她掉頭便走,赤足踩上小石路上,連走到鞋的位置也不去撿了。一直向自己所在的小院裡而去。
「死丫頭,這樣就走了?」那女人一聲低喝,伸手便要去抓她。宣喑一手扯住她的手腕:「你想兩個月後,我交給月君一具屍體嗎?」說著,他伸手向後一帶,那女人便踉蹌著向後跌去。他看著她的背影遠去,眼睛不由自主,便落在不遠處地上的一對粉白的繡鞋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