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回太康,而是一路轉南,繼而又向東。洛奇失了血,正好名正言順不用當苦力。他們索性連車也不下了,他們帶的吃的喝的很多,而他會用小爐把看似難嚥的乾糧弄得很美味。他坐在車裡,爐上架著小鐵架,他將乾肉再度加工,然後燒出濃香的味道。他的動作很輕,十指靈活而優雅。
每當這個時候,洛奇就算再困也無法入睡,香味對她是一種難言的誘惑。而他的動作,卻讓她的眼睛得到很大的視覺享受。讓她即便是撐著澀重的眼皮,也要看著他將各色的香料一點點的鋪灑在上面,那些細碎的沫渣,永遠無法沾附上他的手指,卻能均勻細緻的帶出最大的功效,讓肉質變得更加細軟而多汁。看著這樣一雙手,該是可以繪出美麗的圖畫,或者彈奏出動人的樂曲。怎麼也無法想像,這樣的手,是用來切割首級,放出熱血!
「吃吧。今天晚上就會到邊界。車子會回去,而我也可以開四魂了。」他將裹滿醬汁的肉片放在細瓷的小盤裡,然後用小竹籤子串起一直送到她的嘴邊。最近她雙手無力,不僅是因為失血,還有天天扎手指頭。她下不去手,他就天天幫她這個忙,十個手指輪流扎,現在已經有八根手指上都帶著血點子。而且今天晚上,第九根也要受難了。
「你還會做飯吶。」洛奇一邊吃一邊還含糊不清的叨叨著。
「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他盡量忽略她的吃相,垂眼又串了一塊餵給她。
「你為什麼要加入魔宗?」洛奇忍不住問著,這個問題她早想問了,只不過一直沒敢而已:「你以前幹什麼的?」
「我在魔宗長大。」他遞水來給她。
「你父母呢?」她噎了一下,微怔的看他:「還是被宗主撿來的?」
「不知道。」他的回答讓她有些錯愕,訕訕的吞下食物:「你沒問過你老大嗎?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爹媽是誰?」
「想?」他微微瞇了下眼睛:「自我出玄冰開始,所想的,唯有如何完成任務。」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古怪嗎?」她睜大眼看著他。
「魔宗的人都是如此,古怪的是你。」他回眼看她。
「我這樣是正常的好不好?小竹子她們都是魔宗的人,怎麼也不像你這樣,只有你們幾個是這樣的!練功練得人都呆了!」洛奇歪靠著,擁著絨毯輕哼著。
「她們不是魔宗的人。七君,梟衛,四堂弟子才是魔宗的人。」他輕聲說著:「其他的,皆是依附魔宗而生的螻蟻!」
她無語,螻蟻?!原來在他眼中,諸城的百姓直至城內的高官,都不過是螻蟻而已!她也是一樣,在他眼中,血河也是,需要依附七君而生的螻蟻。他們原本不平等,更不需要講感情。
他看她不再說話,而且眼神有些發直。這幾天她雖然奄奄無力,但一直都是喋喋不休的,這般默靜,卻讓他有些不習慣起來:「你怎麼不出聲了?」
「我是螻蟻,不敢吱聲了。」洛奇歎了一口氣,懶懶的說著。
他頓了一下,忽然開口:「我並沒有說你是螻蟻。」他的回答讓她翻起白眼:「嗯,我知道,血河嘛,比螻蟻也差不了多少。」
他伸手把她連人帶被抱過來,這幾天他的體溫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捂久了以後也是熱呼呼的。所以洛奇在他身上也覺得很舒服,她自動在他懷裡找個更舒適的姿勢,微微閉了眼睛:「要是我能把我爹找回來,就算你把我吸死了,我也沒有怨言了。」她輕輕哼了一聲:「不過,別找我爹當血河!不然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不會。」他的聲音若有似無,也像貓兒一樣,發出懶懶的低唔。他手指溫暖,輕托著她的頸窩。他歪靠在軟軟的榻上,半睜半閉著眼:「我覺得抱著你很舒服。」這聲音太輕飄,以至昏昏欲睡的洛奇根本沒有聽到。覺得?這是他頭一次,說出自己的感覺!
晚上他們到達魔宗東境邊上,車子就此停住。他令車伕原路返回,在這裡開四魂敕令。鬼轎子自黑霧中隱隱而出,八個黑衣慘白的人立在前後,他們動作僵直,面色更比以往慘白三分。洛奇看了便覺得毛骨悚然,這些人行走有如浮空,說話更是不像從嗓子裡發出來的。他們抬榻的時候,那榻桿簡直就像是貼在上面,而不是讓他們扛起一般的飄在他們中間。
這種技法洛奇曾經問過月,他說是一種驅鬼疾行的催控之力。但究竟如何驅馭,她無從得知。只是知道,會使這種法子的只有夕,影,月,醉這四個人。也就是說,七君裡,這四個是任殺職,他們需要到各地執行一些任務,所以這種法術可以最大限度的維持他們的高速。他們自己也能跑得很快,但這種方法更加的輕鬆。
他們從這裡出境,然後又開始狂奔。半浮於空,凌於夜幕之中。四周風簌,洛奇只顧縮在榻中間包個毯子。這兩邊都是空的,洛奇總是怕一個不穩自己就掉下去了。他們速度極快,遠比車駕要快了許多。從空中行,不受地域限制,更是縮短了距離。洛奇已經辨不清東南西北,只覺他們速度漸慢的時候,天空已經微微泛起晨曦。微光是從身後而來,說明他們此時正面向西。
當鬼轎子落地,洛奇這才探出頭來看。眼前的情景,卻讓她大大的錯愕起來。面前是無盡的廢墟,捲起的沙礫迷濛了她的眼睛。在初晨的光影裡,團團的飛旋。唯有風聲,卻不見任何人的影子。他們停在一處殘樓的頂端,這裡或者曾經是城牆,或者曾經是塔哨。但現在都已經讓砂變成土灰色。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半被掩埋,完全看不出街道,只有斷壁殘桓,在這大片的荒丘之中的殘喘。
荒壁之間,草木橫枝,卻都是枯敗的焦黃色,不見一絲綠意。有高高矮矮的敗牆,與遠方的矮丘相映。讓天色為它們,塗上一層幽藍。
「鬼殺,在這裡?」洛奇半轉著身看著四周,無盡的丘壑。這四年來,她走過不少荒地,卻沒見過如此荒敗的。
「三年前,這裡有一座大城,叫做泊亦。四周有鎮,大約四五個。」他立在她身邊的一處峭高尖端,那裡像是一處塔台,但此時,更像是峰尖。
「啊?那不是中原偏西最大的城嗎?」洛奇瞇眼四望,目及之處不見人煙。
「嗯,鬼殺一來,就變成這樣了。」他輕輕應著,洛奇歎息,三年而已,但這裡,根本像是荒了三十年!
「走吧。」他向著她伸出手去,忽然補充了一句:「還能走嗎?」
「可以。」洛奇點點頭,雖然這一路都是在車裡。但她也算養足了,好吃好喝供著,而且她一向恢復力驚人。她沒有送手過去,而是幾步躍下斷桓,此時她肩上還挎了一個小包,裡面裝了點吃的和水。他看著她的動作,眼睛卻微微的睨向身後。一到這裡,他已經感覺到了,微熱的氣息,蟄伏著盯著他們!
他走在她的身邊,這次沒有把她甩在後面。這裡此時根本就是一大片荒丘,地上都是黃沙,風一卷,粗礫打在臉上還微微的刺痛。洛奇一邊啐著嘴裡的沙塵,一邊從懷裡拿塊帕子蒙著臉:「這裡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們真的在這裡嗎?」她抬眼看著他:「你不會吃進砂子嗎?一吸氣就進來好多。」她又抖出一塊帕子,好心好意的遞給他。
「你的呼吸太重了。」他伸出手去,卻沒有接帕子,而是把她勾到自己邊上:「如果你害怕的話……」
「嘿嘿,我不怕啊。我有噹噹噹。」洛奇笑彎了眼,拍了拍胸口,一臉的暗示表情。
「什麼噹噹噹?」她永遠有千奇百怪的表情,這個時候也不例外。
「就是噹噹噹啊!」洛奇張著手給他看上面的小點點:「九天咧,噹噹噹啊!」她不能叫那三個字,萬一叫了現在跑出來不是浪費一次了嗎?
「哦。」他可算是聽明白了,點頭道:「那把你的噹噹噹收好。」他學她的說法,看著只露出一對眼睛,而那對眼此時也瞇縫著,長長的睫毛蓋下來,像兩柄小扇。她嘴上說不怕,但他手下的肩頭在微微的抖。口是心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