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洛奇沒有踏出院門一步。確切的說,她連東廂都沒出。月在這三天裡,一直呆在後院的寒潭,他整個人都沉在冰冷至極的潭水裡,完全的沒頂,連出來換氣都沒有,他就像是消失在了水底。從當天傍晚開始,潭水開始籠出藍色的霧,在白天看尤其的明顯。淡淡的藍色,像是清冷的一層薄紗,氤氳在潭周而不散。霧氣越來越濃,直至包裹整座後院,更向前院蔓延,太陽升起的時候,仰首看天,竟然覺得太陽是微藍的。這座院子的溫度開始下降,讓洛奇覺得連帶屋裡都變得寒冷。但潭裡卻始終靜靜,沒有一點動靜。
洛奇此時盤腿坐在東廂暖閣裡的熏籠上,下面的火燒的正旺,上面墊著厚厚的褥墊,她才覺得舒服一些。這兩天,她連晚上都是睡在這上面的。她問了府裡的僕從,歸棲嶺並不在中原大陸,要過廣闊荒沙之地。還要過西北海峽,距此極是遙遠。像四魂這樣的腳程,也要走上一兩個月。
洛奇聽了直瞪眼,當日從雷雲回太康,數千里的距離,他不過走了十天。現在若是以他的速度還要走上一兩個月,該是如何的千山萬水?況且這一路向西北,途經很多地方都在戰亂。真不知道那兩界石是個什麼東西,值得他們如此前往!
這幾天院子裡很安靜,馮鳶和思源都沒過來打擾。院裡的僕從都是各忙各的,為他們準備出行事宜。洛奇不時把刀和羅帕拿出來把玩一番,真是要跟他去那麼遠的地方的話,這兩件東西便成了她的命根子了。
到了第四天半夜,洛奇正蜷在暖烘烘的被窩裡睡得正沉。忽然一股極寒讓她整個身體一激,這感覺直接撕進她的夢裡。讓她猛的一下激醒了過來,她張開眼,看到月正坐在她的身邊,垂著眼看她。他的手探進被窩裡,正撫在她的頸上。手指冰冷得有如利劍一樣,快要凍透她的肌骨。她哆嗦著掖緊被子,這個動作總讓她想到吸血。床角蒙紗的珠光帶出一團粉白,更讓他蒼白的面容,鍍上一層精瓷般的光。她瞇著眼看他,他此時長髮披散,有些髮絲順著肩垂落下來,拖在白色的被上,凝上一層幽幽的墨藍。他的面容比之前更加蒼白,卻更是細潤,眼瞳烏黑,像是浸在濃酒裡的黑珍珠。只看他的眼,便要生出醉意來。
「你要吸血嗎?」洛奇看他完全失了血色的臉,忽然開口。不知是否是室內珠光的緣故,洛奇覺得他從潭中出來之後,整個人變得更加的妖冶。肌膚雖然蒼白的幾近透明,但卻精緻更甚從前。眼眸黝黑,但瞳心卻灼灼發亮。
「我們該走了。」他輕聲開口,聲音如歌,微微低沉,卻帶了絲夢幻般的蠱惑。
「現在?」她瞄了一眼窗外,黑麻麻的,紫竹睡在窗邊的榻上。一看就是好夢正酣,不時嘴裡還囈唔著。
「嗯,現在。」他說著,直接把她從被窩裡給拎了出來。他的兩隻大冰手就算隔著衣服,洛奇還是忍不住『哇』的叫了一聲。這聲成功的把紫竹一下給弄醒了!這正是他的目的。就像剛才,最有效的叫醒她的方法,就是直接伸手去摸她的脖子。
「換好衣服就來花廳。」他說著人已經閃出廂閣去了。紫竹揉著惺忪的睡眼,披了件衣服走過來,看洛奇一臉鐵青色。仔細瞧了瞧她,突然咦了一聲。洛奇微怔,伸手去摸她的額:「小竹子,你還發夢嗎?」
「不是。」紫竹臉微一窘,一邊忙著找東西一邊說:「月君出潭怎麼沒有取血?好奇怪啊!」
「啊?」洛奇一呆,喃喃說著:「他出潭要取血嗎?」
「是啊。想來是主人傷了吧?」紫竹撓撓頭,忽然眼神一凜,湊過來對洛奇說:「馮姑娘完蛋了!怪不得她這兩天不用人說,都不往這來了呢。敢情想逃過一劫讓主人送死呢!主人這當口有傷,也算劃的來了。」
「什麼完蛋了?」洛奇看她的神情,心不由的突跳起來。
「月君入潭,必是因為功至關底,需要過界。過界之後,就需要大量熱血。之前清源在的時候,月君五重達至六重,六重至七重天,都是出潭便要取血的。那兩回清源差點沒死嘍,好在他是個男人,又正當青年,加上月君妙手才算勉強過得去。不過後來他身體就比較差了,最後都懶怠行動的!」紫竹一邊幫洛奇換衣服一邊說著:「瞧著這外頭冷的,我覺著那馮姑娘過不去了!」
洛奇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是看馮鳶不順眼。而且當血河早晚也要完蛋的,每個血河都有這樣的覺悟。只是她突然有點悲哀,今天倒下的是馮鳶。明天倒下的那個也許就是她了!廂閣裡一有說話聲,過堂裡的其他人便也都醒了。紛紛過來幫她準備,一時間,打水的打水,添炭的添炭。整個東廂裡熱鬧了起來,洛奇卻有些心神不寧。
她總有種感覺,馮鳶是因為她而死的,這本該是她來承擔的。當然她死總比自己死強,解救她就得交出自己的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況且馮鳶一直當血河當得很高興,一副壓根也不擔心自己被吸死的事。但是她總是覺得不舒服,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這感覺一直在她心裡亂捶,讓她根本坐立難安。她怔了一會,突然一下跳將起來。衣服只穿了一半,她也顧不得了,披頭散髮的就往外跑,差點把給她系扣的紫竹掀了個跟頭!
她一陣風似的出了院子,輕車熟路的往後面的小院狂奔。她腳底生風,寒風入頸也不覺得冷了。連跑帶躍的便衝進小院子裡去,院門口看門的小丫頭都是一臉傻怔,感覺過了一陣風一般的,壓根沒看清是誰。她一腳就把正院的門給跺開了,正堂燈火通明,但在她眼前的,卻是一道血線!這情景讓她有些目瞪口呆,馮鳶歪在榻上,她的頸那裡有一道細細的傷口,血正從那傷口裡溢出來,卻是飛在空中,在淡淡霜氣的引導之下,化成五道血線,綿綿而出。遊蕩有如花朵吐露的蕊絲。
他眼角的餘光掃到她,手指微微一動,像是引著無形的線一般。血匯入他的身體,讓他的面色泛起紅暈,更加晶瑩剔透起來。他慢慢轉身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一臉怔然的大睜著眼,似是連呼吸都忘記了。他伸手拍了她後背一下,她一個趔趄,這才回過神來。眼睛有些茫然的瞪著他,這情景讓她覺得心窒,這種取血的方式比直接下嘴咬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我很奇怪。」他輕聲開口,伸手去撫她的頸。他的手指已經有了溫度,帶著微微寒涼。
「你還差多少?我補給你!」洛奇眼睛一閉,踮著腳向著他,帶出那麼一絲大義凜然的味道來。
「我很奇怪。」他又重複,開始去撫摸她的臉頰:「你為什麼跑過來?」他連說了兩次他很奇怪,因為她的確帶給他另一種情緒,一種讓他完全不懂的情緒。
「你還差多少?我補給你!」她也重複,但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了。她忽然伸手去勾他的脖子,把他拉低向著她。
「還差一半。」他在她頸邊開口,氣息讓她覺得癢,但他的回答讓她怕。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一半就一半,大不了跟她現在一樣!」她哼著。
他忽然伸手把她抱起來,直接往外走:「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的。」
「沒什麼好奇怪的。」她跟他一貼,有點不自在起來:「你吸不吸?」
「你這種答案不能讓我明白。」他瞅著她:「我認為你們兩個,沒好到這個地步!」
「嗯,是沒有。我還是很討厭她!」她掙扎著下地,心情一定,馬上覺得冷了。開始縮著肩膀小跑起來:「下次我們面臨死境,我會毫不猶豫把她推到前面當擋箭牌。」
「那為什麼……」他越加的好奇起來,她今天行為讓他完全想不明白。他跟著她的步子,第一次開始不停的追問。
「原因在這裡。」她拍拍自己的心口:「我求個心安而已。其實我不是救她,我才不想管她的死活。她死總好過我死!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想到大牛了!」她微微瞇了眼睛,放緩了步伐,看著深藍色的天空:「我跟他們混了四年,當時拜把子當兄弟。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但是,在太康碰到你的時候,我丟下他跑了。這輩子我也忘不了他當時的眼神,又恐懼,又怨恨!難怪上戰場的時候,人們都說,千萬別看對方的眼睛。更何況是大牛!我沒覺得自己做錯,我背著他根本也跑不動了。況且除了他還有好幾個人呢,我也沒辦法全背走。但我沒跑掉,還是被抓了。當時就想,大牛死了肯定也笑,活該啊,這就是報應。不講義氣,活該當人牲!」
「講義氣才是笨蛋呢,這年頭,誰命長誰命硬才是真的。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但就是心裡不舒服,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其實我跟馮鳶哪有什麼義氣好講,我自己還怕死咧。今天就當我抽瘋吧!」她聳聳肩,笑了一下:「我說替你補一半,我說話算話!」她突然訕笑著看他:「要不你也講義氣一回,這一半先欠著吧?」
他靜了一會,伸手又抱住她,讓她與他平視。他看著她的眼睛:「你說的話我似懂非懂。」他輕聲說:「但是我今天義氣了,來日會害死你。」
她微微一怔,他接著開口:「還有就是,既然怕冷,就不要在外頭耍單!」她更懵了,他一臉鄭重其事的冒這麼一句出來。他說完,便向著她的頸脖,他微涼氣息卻不同與這寒風冷冽。讓她有些懨懨欲睡,讓她甚至沒感覺到疼痛。在她真的就這樣要睡過去的時候,恍恍惚惚之間聽到他飄渺不定的聲音:「白癡~!」她做夢嗎?聽錯了嗎?他在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