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生之意,執之願

屋內靜靜,兩人半晌皆無言語。輕弦看著迎舞,這個纖瘦孱弱的女子,卻有著一顆極度縝密,格外細緻,超然而聰慧,明練而透徹的心。她眼中世界,永遠比別人更清更遠。雖然她力不及,步不達,但心之恆遠,無止無休!此時她面色微慘,但容顏淡定。她依舊靜靜,絲毫不因自己的揣度而惶惶。

「如果是這樣,我便留下來幫你一把。如果夜魔羅已經出來了,他或者已經潛伏在某個地方。你浪費他的時間,他不會放過你!」輕弦說著。

「如果是那樣,我一直在浪費他的時間。他為什麼不出來處理我?」迎舞輕輕一笑,「難道說,他離了太康山,就沒辦法處理任何人了麼?」

輕弦一怔,聽她接著說:「不過是我們猜的而已,再說我現在沒有後顧之憂,不介意任何事發生!」她看一眼輕弦,「但你不同,你若留下,洛奇必會留下。我知道,你是不希望她再受傷害的!而我,也是一樣!」

她挺直了背,長髮柔順而垂:「這裡真是美麗!」她微微歎息,活著,便可以看到如此繽紛的色彩,感悟不同的人生。他們都是這樓中的居民,有時上去,有時下去。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她每多一步,就會開懷一場。因她又看到美麗的風景,有全新的感受。這都是活的證據,如此鮮明!

「以你們的腳程,回去不過十日。回去之後,你便可以見到那宗主。如果見不到,至少可以接近太康山,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看出更多端倪。而且,你可以看到你的楓師叔,我想,他也是有執願。所以才會離開華陽。」迎舞說著,「鳳宣喑受了重傷,短期該不會帶兵。其他人,大部份已經聚集到休葉沼澤的邊境。即便來搶芫城。這裡也有千波醉和其他高手。你不必擔心!」

「醉會奉行宗主的指派,你如何說服他?」輕弦低語。

「他也有他的想法,就算蠱漠可以千里縱魂監管他,也不可能密不透風!」迎舞看看天色,站起身來,「我在這裡呆的太久了,我再去看看洛奇。最好你們今天就走!」

「如果你跟我們說了這麼多,現在卻讓我們丟下你不管先跑掉,實在是太沒義氣了!」輕弦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開口。

「你們?」迎舞轉臉看他,忽然見他露出一絲戲笑。她地面色一下變了,輕弦指指房頂:「她在上面,你沒注意麼?」

「我怎麼能注意?我…….」迎舞的臉霎時紅了起來,眼不由的瞪著輕弦,「你這個……」她話剛說了一半,便聽到一陣咯咯卡卡的踏瓦聲。一會地工夫。便見洛奇一下打房門外不遠處跳了下來,一個撐地,抖抖身上的土。轉過臉衝他們一臉的嘻笑!

「你傷成這樣還爬房頂?你不是睡了麼?」迎舞漲紅著臉,一副讓人抓個現行的樣子。急步向前,看著洛奇抖肩伸腿,一副舒展筋骨的樣子。

「沒斷胳膊沒斷腿,怎麼不能爬?而且我有幫手咧!」洛奇說著,指指房頂。迎舞向上一瞄。正瞅著一條綠籐正飛速的往回收,她瞠目結舌,瞪著洛奇:「他怎麼可能讓你出來?他不是生氣了嗎?」

「那他也不能把我拴在褲腰帶上,再說我和雨萱就在院裡逛逛。」洛奇聳聳肩膀,那藥吃了是犯困。但她再醒來精神狀況就好了很多。總算見了天日,她哪裡閒得住?月不想讓她出門,但辛源年來找他。他只得放她出來一會子!她便想溜過來找雨萱玩耍,結果正看到迎舞與輕弦聊天。她耐不住好奇便上房偷聽了!

「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說不能走,不過你若留下我就陪你!」洛奇邁過來搭著她的肩膀,笑瞇瞇地說,「你沒後顧之憂了?你把老爹送跑了?」

「我留下是因為我答應過千波醉。你留下做什麼?」迎舞突然沖天翻了個白眼。她這個表情和洛奇像極了。讓輕弦忍不住搖頭低笑,被洛奇給帶壞了。

「辛源年剛才去找老大了。我才能出來的!八成他也不走了,所以我陪你是順便!」洛奇笑,「風臨止傷成那樣,今天走不了了。他們都不走,表哥肯定也不走了。」

「你說辛源年去找月若是他要離開,你自然也留不了!洛奇,選擇權不在你的手上!」

「誰說的。我想留我就有辦法!」洛奇一下跳了起來,突然貼著她地耳朵咬了幾個字。輕弦一看她那擠眉弄眼的樣子,就知道她又憋餿主意了。迎舞固然聰**智,盤算細敏而深透。但比起耍小伎倆,洛奇絕對要計高一籌。果然。迎舞面色一變,指著她:「你……」

「嘿嘿」洛奇手快的摀住她的嘴,不讓她說。瞇著眼睛說:「不錯吧?」說著,她鬆開迎舞就往屋裡跳:「表哥,你喝什麼茶,好香呀!」

輕弦半讓了身子讓她閃進去:「這裡能有什麼好茶,香片而已!」他一邊應著。一邊睨眼看著迎舞:「早些回去吧。一會子該找來了!」

迎舞點點頭,微拂了一下發。回眼看洛奇:「洛奇,得空來找我玩吧?」她指著東邊,「我就住那邊!」

「好!一塊吃飯!」洛奇撐著桌,垮著肩,一手托著茶鐘點頭。

迎舞笑笑,轉身便去了。輕弦看著她腳步輕移,足燦蓮花,裙擺飛揚地背影,忽然偏頭衝著洛奇:「你也不學學,好歹也照貓畫虎啊!」

「畫虎不成反類犬!」洛奇搖頭歎氣,「我學不會了,放棄了!」

她滿飲了一鐘,滿足地歎了口氣:「還是地上好,真舒服啊!」

「你氣息還很紛亂,爬高上低。讓他瞧見,又是一頓氣!」輕弦看著門外,「這一道上,他可算忍功大長啊!」

「有雨萱嘛,我根本沒怎麼動。」洛奇笑笑,看著輕弦,「我見她主動來瞧你,還以為大嫂有著落了呢!誰知道卻說些這個。」

輕弦搖頭不語,洛奇舒展了一下手臂,突然走過來捅他:「這樣不覺得累嗎?」

「累?」輕弦垂眼看她,忽然笑起來,「我真羨慕你!」

「我?」洛奇轉轉眼珠,懷疑的看著他,「你想挖苦我?」

輕弦剛要開口,院外忽然一個聲音揚起來:「花洛奇,出來!」這聲音讓輕弦差點笑出聲音,看著洛奇一臉死灰地樣子:「去吧,不然你一會死的難看!」

迎舞回到東跨院的時候,這府宅內苑是建成花瓣型,位置也難分正東正南。此時院裡靜悄悄,迎舞估計醉還在睡覺。自從秋雲城一行之後,二人相處更加融洽起來,偶而耍點小計倆子,但總算相安無事。

正巧從院裡跑出一個女孩子,正是彩雲!這女孩子是迎舞斂整秋雲的時候又遇到的。那日她送走父親與二娘,並未當時報呈,而是謊稱其父病臥。誑得父親名下諸將來訪,由醉一一制服,暫時控瞞了軍機。

不日夕的大軍便已經屯兵城外五十里,敵兵一到,秋雲城中首先內亂,棄城出逃的將領十之有七。可見華陽給予父親的都是些什麼人!

迎舞早就知道,故意不聞不問。醉與夕相見,秋雲便不戰而降。夕根本沒放妖鬼。沒動干戈,開城門三日任人逃亡,已經給了最大的優待。同時也為明淵的離開爭取了最多地時間!

秋雲有附屬鎮若干,祥鎮便是其中之一。夕此番深入往南。居然沒帶自己的血河臨平。他駐於秋雲,便開始大肆收納方圓各地的良血。結果竟是找到彩雲頭上!

迎舞自問沒本事拯救流離百姓,只是彩雲她認識。當初險喪敗類地手中,此時怎麼能讓她再落到夕的手裡。況且夕只是招納臨時血河,被他選中固然可以錦衣玉食,但他絕對不會帶她回魔宗屬地。救過她一次,再救一次也罷。況且她血質不差。不然也不會讓夕的手下選中。

彩雲是見過醉殺人的手法,當然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又見他與魔宗而來地強敵如此相熟,心中自然明白**。但是醉與夕相選,她肯定是要選前者。秋雲已經陷落,附屬各鎮亦是難安。她舉家在此,唯有順從才能保命。況且魔宗強權天下,在此也未大肆殺戮,百姓只求安生而已,在誰地屋簷下都是一樣。

醉當時只是借此把彩雲撈出來,卻不曾想。她真就是一心一意當起血河來!她壓根不知道血河是來幹嘛的,醉也就直當招個丫頭使喚。結果弄得迎舞還特別不好意思,醉就拿住這一點,連迎舞都使喚上了。城裡的常務文折全讓她看,自己徹底甩手掌櫃,讓迎舞一點法子沒有!

迎舞看彩雲手裡拿著個包袱,一臉紅撲撲,雙眼閃著光。見了迎舞。她收了一下腳步,半低著頭,一手絞著衣帶:「小姐,你回來了。」

「你這是去哪?」關於這個「小姐」的稱謂,迎舞扳不過來她。也就隨她的便了。見她腳步匆匆地樣子,不由問著。

「醉室裡坐著,根本沒睡!

「你這會子讓她回去,到家都夜裡了,一路上多危險呀?」迎舞看著他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低聲說著,「雖然此地已經被魔宗挾控,但芫城放了妖鬼,此時虛魂蕩漾,實在不妥當。」

醉半揚了眉毛,撐著肘看她:「你回來地挺快地!」她明知他是說反話,但見他那眼神,她一下明白了。轉頭看著彩云:「他是不是讓你在各院子溜一圈再出門子?」

彩雲一見兩人神情詭異,一時間嚇怔住了,也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醉哼一聲:「反正你瞧見她,總會拉她回來。總好過我去,你再擺一堆道理讓我聽的好!」

迎舞哼著:「我說醉君何時好心,提前放月錢了呢!」

彩雲壓根聽不懂兩人言語兵戈,只是一聽「月錢」兩字,以為迎舞不快地是這個。忙忙地把包袱往她眼前遞:「小,小姐,這錢,這錢不拿也可以的…….」

迎舞一下無語,見醉眼中含笑,似是極滿意這招讓她裡外不是人。迎舞拉了彩云:「不是,你收著。我找人送你回去,你家裡多住幾日也可以,不用著急回來!」

「那可不行,我喜歡她做的桂花釀圓子。」醉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羽光前來,難保彩雲周全。他不管這些,彩雲在這,他才好挾制這個不聽話的丫頭!

彩雲一聽笑了,滿口應著:「當然當然,我不家住去。我還得回來聽差呢!我這就做去!」說著,把包袱往凳上一放,看著迎舞,「其實也不等錢用,沒事的。我一會給小姐做芙蓉糕,我新學的!」她說完,便福了一福,喜不自勝的下去了。

迎舞真是讓噎得沒話說,轉臉瞪著醉:「桂花釀圓子,扯謊都不帶眨眼地。」

「彼此彼此。」醉微揚了眼尾,「見那東西挪不動腳的,好像是某人!」

迎舞覺得乏力至極,一會跟她嘔,一會又記得她所喜的小食,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醉輕撫著眉,面上帶出一絲倦色:「其實你我,都沒資格救人!」

迎舞明白他的意思,垂了眼睫,看著衣擺上墜的流蘇,輕輕說:「我只是……」她地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隱在喉間。

「那些人裡,因我們認得她。只因認得,所以她比別人多了機會。」醉的眼半睜半閉,「這世道就是如此,要活下去總要付出點代價。我不認為她付出什麼代價了,不過是運氣好而已!她撿了便宜,你卻要處處為她籌謀,將她送回家又如何?保她現下,能保她一世麼?這世上誰比誰更可憐?與其擔心別人,不如想想自己,或者更划算一些。」

他甚少將話說的如此直白,他不屑與笨蛋廢話,而聰明如她,根本不需要他多言。她當然明白,他能這般說,是因他的牽掛。她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他若留下,她必也得留下。但卻忍不住牽掛!

「人最是難跨越的,只是心中溝壑。善念也好,惡念也罷,皆是執願。」他半垂著頭,「你幫她一次,認得她。便起了憐意,縱救不得千百,救得一個也是好的。對吧!」

「對。」她承認,其實不過就是執願。她難跨越,他也一樣!又想讓她留下,又怕她不顧死活。

「辛源年去找寂隱月了。」迎舞低聲說,「風臨止傷好些之後,或者會帶著輕弦先走!為什麼要讓寂隱月留下?」

「我也在猜,現在不知。」醉應著,「看吧」寂隱月是自嬰兒時期便受寒冰淬養,入冰只是一個普通地人類小孩。並無半點天賦,看不出任何才能。卻受到最純正冥寒地滋養而成,他所練的冥隱功,與玄冰有如通體。

宗主對他愛護有加,出冰之後,對他悉心栽培,文治武功,無一不教。不僅將魔宗最重要地太康城交給他,就連失手大新,也未責罰。前往歸棲之前,又送他冰魄精華,助他冥隱功推破八重,完全合魂。甚至常說,七君之中,唯寂隱月從不曾讓他失望。如此視若珍寶,此時卻不召他回太康?還是說,他苦心栽培,便是只等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