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垂眼看著洛奇,這傢伙怎樣都能睡。一會的工夫,她的小呼嚕已經連成串了。他將她抱到床上去,扯過被子蓋住她,伸手去撫她的頰:「你早上睡了中午睡,中午睡了晚上睡剛才就該讓你…….」他的聲音低喑,早把之前是自己讓她睡覺的話忘記個精光!笑意卻有若溺於星河裡的碎雲。燦灼之間飄渺,浮蕩之間優柔。於室內的光暈一起明爍,更似暗夜的優曇,總是悄綻,卻難掩芬芳。
他倚靠在她的身旁,因她循暖不絕的熱意而暢順寧靜。室內蟾座鈾彩銅爐裡燃著南地特產的白煙紗,裊裊而浮香滿閣,淡淡而耐人回味的氣息。一如與她的點點滴滴,舒展成美麗的回憶畫卷。回憶,他也有了。很多東西,不需要刻意銘記,卻總不會遺。以致腦中變幻,都是鮮麗動人。無論多久,都不會褪色,時時回想,刻刻新鮮。
今天辛源年來找他,說宗主有命,令風臨止先行帶岳輕弦回去。要他幫醉固守芫城,直至離徹底剿清中部華陽殘餘,重新與華陽羽光分界,再伺機打開誅魔台道口。自大戰以來,華陽已經抵擋不住,一路南退。
如今已經皆退守於仰雲城以南,借金輪之威懾固守南方一隅。羽光雖然由辛墨領軍,在中部與魔宗相持一陣,但其精英大半未出。芫城這個位置離羽光太近,距離華陽也不遠。無山無險,很難固防。他自從六月離開太康,已經大半年有餘。這樣一來。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返!
不過這樣也好,他雖然厭煩這些事。他比起任務來,他現在更厭煩風臨止和岳輕弦,那兩個人最好明天就走,別在他的眼前出現!風臨止現在不缺活血輔助。又有夜鬼族人替他驅除體暗魅。肯定很快就能痊癒!他正胡思亂想著。突然一股浮氣暗湧,速度極快向這邊接近。他的情緒還沒拉回來,但身體已經作出本能地應對。他一躍而起,身形化出一道光影。門開合之間他已經疾掠而出。
來的是風臨止,他氣到人到,速度極快。他剛至院內,月已經探手過來,浮掌一轉,向著他週身滯阻之位而兜。 止微微側身。伸肘一隔開口:「我不找你!」
「那就是找死!」月哼了一聲,他不是故意氣人,他根本就是這樣想的。月一離的近,已經瞭解,風臨止外傷已癒,滯氣仍存。
所以月剛才伸手似是一掌,其實出手極快。已經翻化出五式。皆是向著他的軟脈而去。此時一團寧靜,二人袂起而無音。翻掌碎如櫻。身動若輕鴻。風臨止被他逼得連退數步,衣擺忽如展蝶而開。此時月氣勃而壓,形成一股無形地迫力,頂得他滯氣更重。月探手一下摁上他地胸口,猛地一個掌震,完全無聲,卻讓止的唇角泛出不正常的嫣紅色。二人正糾纏之間,忽然斜刺裡貼地捲出一股氣息,隨著這氣息一道黑影已經切了過來。猛的一下立在兩人地中間,渾然不顧二人氣息浮震穿刺!
月生生的一收掌:「千波醉。」
「你把他打得更傷,他就更得天天賴在這裡。」醉伸手摁住他的腕,瞳心抖出一抹紅色,「你自己想想吧!」
他一手摁著月,另一隻手已經翻肘一繞,一下與止的左臂糾在一起。他這話對月起了作用,月哼了一聲卻沒再動了。
醉回眼看著止:「你來做什麼?」
止面無表情,袖間一動,把匕首已經脫袖而出。那幽幽的色澤,彎匕如月,以及那通體冥寒的氣息。讓月地眼眸微微一凝,夜意心!
「怎麼在你這裡?」月指尖微動。那刀一出袖,脫離止的氣壓,兜旋出一股陰冥之氣。斜刺裡一下貼著醉而過,向月的腕間繞去。
「我取血的時候,這刀已經出了魂,它不肯讓我取血,旋氣過來刺我。我只好先收了!」止輕聲哼著,「花洛奇忘記管我要,我送還給她!」
「既然如此,刀已經送了。你可以走了!」醉一扯止的手臂,隱隱覺得他氣息不減。猛的一加力,絞住他的脈,「你還做什麼?」
「我說了,送還給花洛奇,不是寂隱月!」風臨止這話一出,醉只覺太陽穴一陣暴跳。風臨止南下一趟,怎麼開始耍起性子來了。這兩人真動起手來,實在麻煩死了。他一邊壓著止,一邊還要防著月,生怕那個不禁逗地又要發難。一時間覺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月垂眼看著匕首,心卻已經波濤亂湧,後面風臨止說什麼,他壓根沒聽到。洛奇一向刀不離身,連洗澡地時候都要放在手邊。此時居然忘記了?這是她心心念的安全感吶,她一直說,唯有帶著兵器,才會覺得安全,居然可以忘記?他眉間微跳,容顏浮起一絲古怪地神情,忽然翻袖一轉,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一走,醉才算鬆了一口氣。他轉身貼手翻腕,死死扯著風臨止不放:「別再生事,不然我上報宗主,大家不好看!」他實在不想管這些糟事,煩心的還不夠多麼?
月一直掠進院子,才想起她已經睡了。此時他心內波湧,他想問她,他太想知道答案了。那感覺有如百抓撓心,一時一刻都是煎熬。但他實在不忍心再把她叫起來,他在院裡踱步,月影朦朧,葉影婆娑,夜涼如水,其心卻有如火灼。小火慢煎,直滲骨髓,絲絲入血,滴滴浸魂!
他實在是難耐,看著掌心黑刃,刀體似有感應,微微輕顫,一縷白煙慢慢滲起。裊出一張女子的臉來,白霧聚而不散,成發成容顏,絲絲冥寒,與他冥隱氣相掩相應。
「月君。」她已經是魂體,沒有實體相依。她的聲音,唯有與她通魂者或者識鬼者可以聽聞。她瞭解他,他點滴的變化,皆入她的靈魂。她知道月君心意,月君自己尚不忍取洛奇之血。更惶論他人?所以,當風臨止揚手欲切洛奇頸脈,她根本什麼也沒想,便發力阻止。她自然是阻止不了,她的力量,與風臨止天差地遠。但她還是要阻止,月君最珍貴的,自然是她最珍貴的。
「夜意心無能,不能保護主人。願意接受月君任何懲罰!」她的面容欲加清晰起來,霧渺般的飄搖。
「玄寒之鐵帶有鬼性,與火不融,難以淬煉。你能將它鑄刃,匯之以魂,成就鋒銳。為鑄劍師,你已經突破最大極限,完成一生最佳傑作。魂能壓制刀中鬼性,縱橫自如,此時更是魔宗第一靈刃!」月手指輕剝,鞘離刀現,寒光凜凜,幽幽匯夜。
他從未誇獎過她,這是第一次!不僅認可她的生,更認可她的死!她面容微顫,裊霧般的身影此時有如帶出血肉一般的如生分明。眼眸甚至灼出光影,更似有淚般的迷離。
「堆雲斬,好久沒練了,不知道還能否自如!」他喃喃低語,掌心開始旋轉。當時他冥隱功不如現在,需要借助兵刃。兜轉之間,冥隱漸漸滲入刀體,摧出華光般的微藍。夜意心的魂體開始散放,漸漸重疊出許許交織的影。堆雲如花,繁花三千,唯有寂隱月,可以舞出這樣的華麗。將殺戮亦化成優雅,當血滴匯出花瓣。他錯步,委身,翻肘,揚臂。每一個步伐,都成精緻的片段,貫通絕妙動人的花影。
月如鉤,雲霧渺離之間投下暗影。淺風輕送,院內葉沙沙。藍色的霜霧,在光華之間抖出四月櫻落般的魅骨,紛紛揚揚,碎出一地的華麗!鬼刀夜意心,此時已經兜轉出團雲一般的亂旋之舞,刀刃隨體裹出流光線影,像是他身周綻開大團大團怒放的花朵。夜意心的魂魄,因冥隱氣的催發已經交疊重重,成為瑩白微藍的只只輕蝶,飛揚在他的身畔左右。他發舞袂飛,容顏在流光之下溢出奪目的光彩。
他是末世的幽蓮,每一朵花瓣皆是絕美,卻帶著致命的殺意。而她是這蓮縱起舞的流光淺風,每一次推送,都奏出一曲鎮魂的低歌!她以為她再也沒有機會,與他一起共綻這堆雲斬。他已經不再需要她了,他可以淬煉寒潭水成為媚絲,那流光更盛,破力更強。他已經不再需要任何武器。但是,在今天,他再一次的用冥隱氣牽她起舞,讓她的力量可以盡情的揮灑!
她的情懷並非無依,在他眼裡,她是魔宗第一靈刃!他給了她認同與讚美,她與他比肩而飛,收血而用。他讓她護他所愛,給了她信任與力量。她夜意心,活的時候是當世獨一的鑄師。死後,靈魂與她最完美的作品相合,成為他手中的利刃。即便她不需要再為他屠戮,她的藝術仍在繼續,她的情懷依舊不滅,她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