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山而成,深入山腹的魔宗正殿,打磨光滑的內壁,巨柱聳頂而立有如擎天。壁內獸首百態,張口拱臂托起的明珠,耀出藍色與白色交織的清輝。高階大座上,夜魔羅端坐肅目。依舊是玄衣墨氅,連帽罩住他濃密的黑髮,唯有一雙紫中帶藍的眸子,爍然生光。
階下高曠的殿前,立著三個人,一個是自源平而來的蠱漠,一個是月前已經完成任務回返的渺心離,還有一個,便是風臨止。
這三人容顏各異,卻神態如一。靜而淡漠,眼眸內一片清冷。殿內自是靜靜,高曠而冰冷。但有氣流湧動,無聲亦無形。但於台下三人眼中,卻是目可視及。自殿四周,從大門,側門,甚至頂端,山頂內側。皆湧出一道道氣旋,宛如花影繽紛,盤恆而汲收,不斷的歸向夜魔羅的身體內。他坐而不動,眼神不移,唯有唇角微微上揚,**一絲愜意般的微笑。
不錯,他便是這玄冰,原本只是冥界獄底冰海的玄冰!
冥界有四海,為冰海,火海,忘魂川,願苦泯。忘魂川引渡世間幽魂,願苦泯滌去所有強願。而冰海則鎮住不安亡靈,火海焚盡所有怨懟。四海於冥界造界之初便存在,冥域三千因四海不絕而生。幽羅古道,循環不止。納死而引生,從而成為三界生物歸來往去的源頭,是其終點,亦是其開始。
天界一向只納強法,不若冥界如此寬宏。世間苦楚無數,因冥界四海,從而少生折磨。讓魂清而出世,從而全新感悟世間悲歡,以承生死往復,得以不絕。
他是冰海玄冰,無數不安的亡靈在此忍受冰徹苦楚。它們生時的願,在冰海之中得到徹鎮和粉碎,若不能消除。便無法脫離。
一日復一日。冰海汲收願魂,從而也生出魂力。換句話說。他才是地之真神所衍生的子民。他從那些願魂之中,得到其悲,其痛,其哀,其苦。他生出魂魄,卻非如一般人物那樣擁有五魂。他無命止,所以不死不生。也正是因此,他得不到救贖。
他所瞭解的悲歡皆是從願魂之中得來。但是從願中而來,他卻並非只是強願。他有自己的了悟,自己的感知。是世間的紛爭,人間的波折。讓這些靈魂,身死卻魂不安。他知箇中的苦楚,卻不瞭解個中地由來。他開始嚮往冥界之外地地方,想知道那虛空之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想知道三界之中,是不是也有同他一樣地靈魂。有悟覺。而無命止。
當他從浩無盡地冰海之中聚出實體,亦想同那些願魂一樣,循環不止,以感悟人間情懷,最終達到無限接近地之力的境界。從那些願魂之中,他知道天地乃大,有無限包容之力。天之力至強,地之力至尊。人之力至容。無所不含。無所不包。當於天地兜轉,經歷無數。自可達至頂尖,成就至真之道。
不過,當他聚出實體的時候。才明白,天地乃大,但有些東西卻不能相容。他是玄冰,是冥獄之中最陰寒的冰魄。他在冥界便可鎮魂,但到了人間,徹骨冥死之氣會讓人間生出慘禍。所以,這便是他的命運,他生出靈魂,但靈魂得不到天地的認同。他更不可能離開冥界,去找尋自己的悟真之路。因為三界之中,打從開始,也沒為他這樣的靈魂,架橋鋪路。命止不全地,皆要摧毀,不該存在!
於此他實在不解,冥界最大三道,修羅道,懺悟道,彌生道。這三道皆有道主,是冥界最強最接近地之神的人。他的魂體在冥界兜轉,想一見這三道的主人,讓他們給他答案。他已經生出靈魂,為什麼不能像所有靈魂一樣循輪。世間多少大惡之人,冥界依舊會給他們機會。而他從伊始,無惡無怨,並且是玄冰之魂,精徹無比,但卻為什麼,依舊要守在這冰海之內,不給他更進一步的機會?
若是說,命止不全的,便不該存在。但既然是如此,為什麼他依舊生出魂魄。神之所言,萬物皆有因,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環不止,從而生生不息。既然給他因,為何不給他果?
後來,他見到修羅道主。他只是玄冰而生的殘魂,連最低等級的冥兵都算不上。但他心中惑不得解,冰海無法凝止,魂魄便得不到鎮攝,或者正是如此,道主願出魂語,與他相晤。
道主說,冥界最初,曾有冥鳥魎雀,於冥界各處飛掠。魎雀以願魂為食,那些不安之魂,最終皆被其裹腹於中,再不得輪迴。此法雖然殘霸,但因此讓人間生平。世人皆知,入冥不安者當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而那無間地獄,便是魎雀之腹。
後來人間因妖孽叢生,致使物種極度扭曲。妖怪無所不在,人類不能安渡。每日冥門大開,離魂無數,苦懟難平。冥界難收大量死魂,於是便放出一對魎雀,以震世間。讓它們吞盡世間願魂,還人間生平之景。
但是,這魎雀離開冥界之後。因這世間繁華也生出願念來,它們不肯再回歸冥界。不但食取死魂,亦掠生人之魂。它們沾染人間之氣之後,便化出人形,稱霸北地,據占冥門。以其不世強法,令萬妖臣服,左右世間。最終導至世間大亂,三界就此難持。不得以而毀界重生,令萬物皆盡泯滅。
當三界重組之後,萬物於此再度復生。但魎雀以及其他妖怪的殘魂之力依舊存在,不過在此之上所衍生出來地妖怪,便無法於當初那樣極盡悍法,令三界皆束手無策。三界為防止舊境重現,便制定相應條律。以魂而辨,五魂不齊者便殺無赦。
之前便是因冥界插手人間之事,放出魎雀以至禍亂更深。所以此後,三界便有例互不相擾。除非有異事生變,非使得冥,天二界出手不可。人間再亂,也與冥界無干。除非五魂不齊者滋擾世間,否則冥,天二界絕不出手。而他。自冰海而生。五魂不齊。照例便該亡於冰海,不得再出其界。他雖有悟。有慧。有智。知其源,懂其因,是其慧達所在。但因五魂之故,便不可再進。這便是他的命運,不可離冰海,不可離冥界。
道主的話,沒能解得他的惑。若是因前有魎雀造禍於前,便抹殺所有五魂不齊者的存在。他便不能甘心。亦不能了悟。既然承認他的慧,卻不肯再讓他錘煉。只讓他生於海死於海,無休無止的在這冰海這中與願魂為伴。再不能近地一步,亦不可登天上路。
一切的一切,都因他沒有命止雙魂,實在是笑話!
冥界無法解開他地惑然,亦因他在地存在讓冰海不安。所以便將他鎖在懺悟道地陰冥獄裡,讓炎龍看守他。炎龍之火,固灼其寒。可以鎖得住他聚出之體。但卻鎖不住他心中地強願。
他借冰海之鎮力,無限摧引出冰,將他的真身自封在巨大地玄冰之中。但摧招動氣之中,亦有強願之思,溢在冥界之空,兜轉不絕。終是有機會,離開這森詭之地。
他本是冰海之魂,其魂與冥界之氣無二。渡魂引魂之力。皆成他地助力。他送出這一縷願魂。隨著這些兜轉的魂魄,一絲一縷的。來到人間!
他本能的與人間最相近的力量相合。那便是陰寒的北方高山峻嶺。這裡是懺悟道的出口,虛空關閉,卻依舊有冥寒外溢。常人辨不出,只道北方多霜雪。而他,便可以歸隱於此,以他透達的魂之目,魂之悟,一點點地汲收這與冥界完全不同的氣息。
日與月,皆是天養之精。水與木,自是地生之魄。與冥死不同,皆有生力。這種力量讓他何其快哉,更讓他堅定自己所想。即便是五魂不齊,既然生出,便有權利歷經這過程。天與地,是萬物父母,自然他也一樣,要受天與地的恩養。
經過多少年,他已經不記得。但他的悟覺,貪婪的吸收這些新鮮。他的魂力最初只是一顆小小的冰晶,慢慢隱在河底。但漸漸的,冰封整條谷溪。借地水之力,增加他的力量。有些細小地生物,被冰河所吞,魂力被他所收。後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更有慧達的生物,慢慢接近他,卻很巧妙的避開他的捕捉,借他的冥寒之氣,一點點滋生自己的魂魄。從而成妖成鬼,達成更高之界。每一件,都讓他覺得妙不可言。這,便是經歷,是過程。是他心心嚮往的,人間!
他在世間呆的越久,越是瞭解地深刻。這世間地生物,光有三界相容是不夠的。他見過很多暗魅地妖鬼,雖然不是冥界而生,卻與他一般無二。
夜鬼是自骨骸,屍土之中衍生的妖鬼。他們出生在陰暗,潮濕和腐爛裡。但卻有著,其它靈魂不可匹敵的明澈。他們對生魂和死魂的敏感,更勝於那些精心苦練的人和妖怪。他們對靈魂的駕馭,比冥兵只強不弱。但是,他們沒有命止。他們不能輪迴,他們的力量再強,也不可能得到天界的垂顧。他們永遠不能去冥界,永遠無法經歷下世。而在人間,他們亦不被承認。他們因孱弱的體魂,無法抵擋強法的摧殘。卻因以魂為食,讓冥界深以為惡。
鬼偶門是人類所建的古老宗派,他們這一支追溯至祖有冥鬼血統。鬼是不能和人通婚的,鬼氣會讓人的生氣慢慢敗壞,從而腐其內裡。但在最初萬妖橫行之際,與魎雀同時來到人間的,亦有許多冥鬼。他們汲收天地之力之後,便慢慢衍生出與活人無二的骨血。而在那時,亦有鬼與人通婚的傳言。
但後來萬物皆毀,一切皆從盡毀開始重建。在此而生的人類,有一些便收納了這種詭異的力量。他們是人,但他們卻有著敏感的對魂魄的感知,不僅如此。亦可以收納死魂,歸力為自己所用。他們無法像夜鬼那樣千里縱魂,所以便以墓土,死屍身上的某些東西為信。造出與其生時完全無二的面目。借此導引其魂,將其力禁封於傀儡之中,供他們操縱。鬼偶門經過千百年來的錘煉,技法更加高妙。他們一向遠離中土,為保持屍身的完好,便常年隱於苦寒之地。
鬼偶門的弟子,皆是五魂俱全的人類,但同樣的,因其技法的殘忍。深為人間界所不齒,隔三差五便有所謂正義之師前來傾剿,導致鬼偶門江河日下,人丁凋零。
他慢慢明白,世上有很多與他相似之人,之妖,之鬼。有些五魂不齊,便直接被人摒棄。有些是因出身緣故,招法所限,便為世間不容。他們要麼不能輪迴,要麼,即使是死了,也要受地獄之罰。這本是三界的錯漏,卻要由這些人來承擔。如果世有第四界為魔,將三界不收之魂力一一收納,世間或者不會有這麼多的紛爭。
夜鬼亦有可取之處,人會生病,有時因先天不足,而有時,是因食體暗魅依附。夜鬼以其慧達,可深透其魂,將病魅驅除,不可不謂天下最強妙手。而有些人孱弱,但其內裡亦有可用之力。鬼偶以分力而蓄,以偶制而固其力,亦可讓人發揮其最強之功,不可不謂強馭之師。
他們並不是一無可取,況且他們皆是悟覺雙全,有良好的分辨之力。比起那種只知食肉,悟覺盡失的鬼殺、暗魅殘魂更有存在的理由。三界卻將此一概而論,以魂辨人,以技量人。根本不給他們任何的機會,如何不生亂,如何不引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