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6 章
鳳舞翔展(3)

迎舞看著醉,大眼漸漸蒙上一層水霧,這幾日她越發的清減了,原本巴掌大的臉現在只剩一對大眼珠子。纖細的腰身在他手中,讓他覺得隨時都有可能折斷了去。他的心跳得促急,在看到她的淚霧之時更加的緊迫。

他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在他眼中,她的嫵媚纖柔都是假象,她有著極強悍的意志壁壘。要想攻破她的城池,就必先要賭自己的真心。所以,在沼離城的時候,他低下他的頭顱。長生非她所願,力量亦非她所願。那麼,剖開自己的心,讓她看到他內裡的軟弱,看到他最深刻的寂寞。他不介意將此展於她的眼前,因她是配與他執子的第一人!即便輸的赤條精光,他也無怨無悔,因這一路,她從不曾讓他失望過。也正是如此,在此時此刻,他需要她親口告訴他,他並非只是一廂情願!

「不捨得。」她輕輕咬出這幾個字,看到他展開的笑意,「不捨得。」她重複,眼淚落出眼眶。就是因為不捨得,所以她不願意讓他死去。她不願意讓血族就此敗在他人的偏見裡,她說過要給他多一條選擇的機會,給他一條更光明的路。所以此時,她不但不捨得,甚至不甘心。她沒什麼不甘心的時候,她一向慣會接受結局。但現在,她不甘心。四羽可以摒棄前嫌,在最後的關頭救輕弦一命,但卻不肯給醉任何機會。如果只因他是血族。她就不甘心!

「現在我若要你和我長相廝守,從此活在對血地渴望裡。以後你不再是人類,而是以獵人為生的血族,你願意麼?」他的瞳微微的凝收,抱著她一步步向樓上去。她的身體沒有因他的話而僵硬,她地氣息依舊淡定如故。以至她的芬芳。一點點泌入他的心底。

「太晚了。」迎舞喃喃說著,「此時你這樣做,我們就不可能再要求鳳宣喑放過你。」

她用了我們,這個詞讓他微笑。二樓是一個獨立的大廳層,外有配廊,可以看到樓下。一排折門,裡面卻是空蕩蕩。依舊雕樑畫柱,但卻沒有任何家俱。兩端設拱形彎梁,似是分出廂閣。但直到走到最盡頭的一間,也沒看到任何的床椅之類。

「你和他定的協議我不答應。」他靠著牆把她放下來,拉著她坐在地毯上。他根本不用問就知道她和鳳宣喑說過什麼,當下也地確只有從鳳宣喑那裡找突破口。

「現在沒有選擇。」她抱著膝在他身邊縮成一團。下巴抵著膝頭,「只有他有可能會放過你。」

「若換作是我,我就不會留這個後患。」他伸手去摸她的頭髮,「他知道放過我,將來我會再來找你。這個麻煩無窮盡,還是一了百了更好些。」

「現在只能如此了。」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吸我的血吧?我知道你很餓。」

他看著她的眼睛。反手握住她,手指輕輕廝撫:「知道血族最大的悲哀是什麼嗎?」他另一隻手撫過她地面頰,「漫無止境的生命,寂寞如影隨形。每一個血族最先想發展的,都是自己至親至愛。他們想長相廝守,就需要對方瞭解自己的痛苦。不僅如此,是因為,唯有至愛的血,才能填補心中地空虛。不同於食物。而是從血中得到感情的回應。」

「像月。從洛奇的血中得到地一樣?」她喃喃的低語,任他的手撫過她細細的頸。

「有區別。他從洛奇的血裡學會情感。從而便不會再取她的血。再取她的血,對月而言是一種痛苦。」他的聲音低喑,「但血族不同,當迷戀越深,便會…….」

她的眼微微睜大,她突然想起在沼離城地時候。她刺破自己地手指,用自己的鮮血誘惑他。她無法想像他是如何地忍耐,她更無法想像,在這漫長的歲月,他竟然是一直的荒蕪!

「當年,華陽山一役,轟天雷殺與四羽獄火盡出,上山的血族,無一倖存。原因在於,他們當中沒有一個願意獨自逃亡,他們總希望可以救到他們心中認為最重要的一個。結果是,一個都沒有出來!我能夠存活至今,可以當初不上華陽山。那是因為,我的真心,從未萌生過。也正是如此,我的空虛,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多!」他彎下頸,唇在她耳畔廝摩,「我沒有看錯人,這一路,我走的很開心!直到最後,你仍然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但這個機會,我不能要,我也不捨得。」

她伸手去抱他的頸,深深吸氣低語:「如果你不肯退一步的話,我們永遠不能打破僵局。他們的耐心有限,到時如果他們棄了族人。鳳宣喑也說不動他那三個兄弟!到那時,就什麼計謀也不管用了。」

他把她抱得更緊,聲音低啞:「崔迎舞,我真恨你到現在還這麼冷靜!」最恨她這一點,恰也是他最愛最欣賞的一點。真是讓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她嵌進身體裡。

「那我做一件瘋狂的事吧?」她忽然笑起來,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她更緊的貼向他,「千波醉,把我拿走吧!」

他完全呆住了,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會在此時說這樣的話。他感覺得到她細柔的貼近,顫抖是她緊張的表現。以致讓她的聲音,有說不出的誘惑。混和她身體溫暖的芬芳,讓他也開始顫抖起來。

「我不相信我不行!」她的笑意更深,眼眸更亮。她更緊的攀住他,「我想試一下!」

刺靡執壺注滿宣喑地杯。看他一臉淡靜,唇邊略帶笑意。眉峰微挑,依舊是一副隨意浮浪的樣子。不由的輕笑:「宗主難道不擔心,千波醉把崔迎舞當成食物?他已經餓了很久。」

「比起這個,我更應該擔心的是,迎舞能不能過這一關?」宣喑微微帶笑。執著杯淺抿了一口,「聽說要由人類化成血族,先要盡奉自己的鮮血。然後在脈未斷盡之前,再接受那個血族的血,如此才能以血換血,異化身體。」

刺靡微微怔愣,看著宣喑:「宗主…….」

「百花凝露可治百病。$$妖怪服用。可以增長功力。人類服用,可以延年益壽。但是,卻無法讓其長生。換言之,人類若想長生,就需要異化其脈,以逆天力。華陽地高手可以做到。但崔迎舞不行。唯有一個方法,可以讓她長存於世。」他略瞇了眼,「而當下,千波醉可以做到。」

「血族比任何人都懼怕寂寞,此時是千波醉唯一的機會。我便給他這個機會!」宣喑低語著。發展同族。同樣也是一件耗費力量的事。以千波醉現在的情況,他發展了迎舞之後還有多少餘力,宣喑最是清楚。到那個時候。醉不救人也得救,因是他親手把迎舞送上這條不歸路。他已經不能再選擇,而所有的選擇權,都會落在鳳宣喑的手上。

正如當初,千波醉帶著迎舞來到西雷。以她為人質逼宣喑吞下蠱毒,賭的是宣喑地真心。那麼現在,就是宣喑以同樣的方法回報他。如果他對迎舞出自真心,他會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這份真心的延續。他當然不會答應以迎舞為交換,成全他的自由。當他付出真心。他就再也沒有自由。血族的悲哀並不在於以血為生。而是,只有至愛的血。才能滿足他們地空虛!

這一點,是他在與血族對戰的過程中瞭解的,並深入骨髓。

他們靜靜等了約一個時辰,便有一股淡淡的血味傳了出來。雖然離的很遠,但依稀可辨。這種混和了花種和凝露地人血味道讓宣喑指尖微微失力,細瓷的酒杯不堪重負,在他指尖斷裂開來。酒漿流淌在他的掌心,他卻渾然未覺。

當初,他沒能說服兄弟留下迎舞,或者是他第一個錯漏。或者說,當時地他,並不認為這個女人會重要至此。他到現在都說不清楚,她究竟有什麼地方吸引他。但他就是揮之不去那種思念,一直繞在心頭,讓他再難回到曾經。他兜兜轉轉,當她再度來到這裡,他已經明瞭,他不能再讓機會流出指縫,他要把她留在他的身邊。他需要大量的時間,他需要時間來整理情感,需要知道,他是不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不管結果如果,他都要先把她留下。而這件事,他要借助千波醉的手來做。

但此時,他心裡一陣緊一陣的窒痛,一種說不上的感覺堵了滿心。從他嗅到那血味開始,便已經有些抑制不住內心的紊亂,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開始橫生枝節。他終是忍不住一下站起身來,刺靡眉眼不抬,依舊保持著端坐地姿勢,除了那若有似無地微笑一直揮之不去。

宣喑出了側廊,眼睨到落日正跟浮風向這邊而來。浮風見了宣喑,微福了下身:「宗主,有血味。」

其實她不說這句話眾人也知道,浮風也並不是要格外表現自己的敏銳,她只是想找一個理由衝進關醉地閣樓裡罷了。自打控制住醉,她一直躍躍欲試要將這兩個人除之而後快。除掉醉倒是在其次,她格外對迎舞厭惡。箇中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宣喑無心去管她們,逕自向樓中去,浮風與落日緊跟在後。一進樓閣,血氣更是明顯起來,樓內很安靜,正是這種安靜,讓樓上一絲低低呻吟之音格外的分明!

這聲音讓宣喑腦子轟的一下作響,一時間覺得胸口憋悶欲爆。倒是讓浮風面上掠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來。

他想過迎舞進去以後,醉會將她變成血族,醉或者會先取她的血果腹。但他就是沒想到這一點,因迎舞在他眼中從不是一個會胡來的女人。但現在,她就是在胡來。她要逼瘋他!

他幾步便竄了上去,他不掩氣息,甚至沒有壓抑腳步。事實上,他內心狂湧也壓抑不住。他衝上去地時候,最裡面的小間裡已經靜了下來。但隔著月拱雕隔,他看到幾件衣服散落在那裡。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一年多前,他與迎舞的第一次相見。而現在,她在以同樣的方式回報他。所不同的是,此時他的心裡,又妒又痛!

浮風已經緊跟著他衝上來,見到此景,她不由地輕笑出聲:「想不到。崔姑娘也如此不拘小節。不知道是不是也如惡狗一般,飢不擇食起來?」

宣喑指節已經咯咯作響,面色鐵青。聽了她的話,更是怒不可遏。自己真是白癡,居然在下面等了一個多時辰,讓他們在上面成好事!但那血的味道又是怎麼回事?此時他腦子亂成一團。滿心擁堵,一時間,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隔間裡靜了半晌,然後便是一陣悉索的聲音。宣喑覺得自己像一個大傻瓜一樣呆立在那裡,雙腿有如千斤重一般邁不開步。他想衝進去把千波醉給宰了,但偏是一動也動不得。正在這時,忽然人影一晃。醉抱著迎舞閃了出來:「有米湯嗎?」

宣喑一見這兩人衣冠不整,迎舞只穿了件水紅色的小衣,而且衣衫還半褪。露出後頸連帶肩背一大塊肌膚,眼睛就一陣冒血,還不待他開口。醉已經不耐煩的低語:「你這裡不會連米湯都沒有吧?」

「她餓暈了?」宣喑心裡攪了一大團,盯著迎舞半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不然你以為呢?」醉垂眼看著迎舞,第二次了,這個混蛋傢伙。你最好別睜開眼!

「去弄一碗米湯來。再端碗參茶來。」宣喑回眼向浮風吩咐著,唇邊卻抖出一絲笑意。心裡居然有種大石頭落下的感覺。其實他有什麼資格生氣?他是她地什麼人?但他就是生氣,氣得快瘋掉!而此時,卻覺得如釋重負。他鬆了氣,但關心又添了滿心,同時的,剛才浮風的話讓他一下想了起來。以至他唇角雖笑,但眼中卻夾了一絲戾色。浮風一見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懼意,不敢再多言,忙轉了頭去了。

「把她給我。」宣喑向前邁了一步,低聲道。

「憑什麼?」醉哼了一聲,「從現在開始,她不回去了。她和你的協議作廢,我不以她為交換。」醉此時面色微微泛著紅暈,全無之前的慘白之景。迎舞地血,給了他最大的助力。更重要的是,讓他心中的空虛,得到了滿足。這種食物給不了,血河亦給不了。跟她血中是否有花種之力全無關係,只關於心。

「她餓了好幾天,你還取她的血。根本就是讓她死地更快!」宣喑盯著醉,「把她給我,我或者會考慮放過你。」

「放了我們,我或者會考慮替你的手下解毒!」醉半挑著眉毛,回敬他一句。

「你讓她進來,不就是想讓我取她的血嗎?鳳宣喑。」醉補充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只有我能讓她長生。你輸地不止是時間,就算她長生,還是不會選你!就算你放了我,留下她,她依舊不會選你。就算你殺了我,她總不會選你!」

他說著轉過身去:「別跟我搶人,不然我玉石俱焚,你一根頭髮也沾不著!」

宣喑眼瞳一縮,忽然人一下貼過去,一把摁住醉的肩。醉剛要反肘去甩開他,忽然聽他低語:「待她醒了,我帶你們走。」

醉瞇著眼看著他,帶了三分的不信。宣喑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我放了你們,你告訴我解藥的配方。」他勉強調整呼吸,補充著,「等你覺得安全的時候。」

迎舞微微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歪在醉的懷裡。他正伸手替她撫去唇邊的湯漬,看到她醒過來,他輕撫了一下她的頰:「你又贏了,他失落到了極點。」鳳宣喑此時的心情,他很瞭解。嫉妒或者只是其次,失落才是佔據了主要地成份。他苦心想得到地女人,不顧死活的要去跟另一個男人纏綿。這是最好地打擊方式,也是最好的回應方式。告訴他,在她的心裡,從頭到尾都沒有他的存在。她可以留在他的身邊,但她更想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再交易僵持下去已經沒有意義,鳳宣喑這一步,讓迎舞逼得不得不退。至少退了,還能換回自己的尊嚴,以及自己的族屬。

她的臉微紅,她知道有一個人必會步步識破她的居心。那個人就是千波醉!根本不需要提點,他就可以自動配合,簡直……天衣無縫。

「最恨你這一點。」他有些咬牙切齒,是他太入戲,又情不自禁。明知她餓了幾日,走路都打晃,這副身子骨能撐到見他已經不易。明知如此,亦難自制!

「剛才,我是真心的。」她細聲說著,半垂了眼眸,讓長長的睫蓋住她的眼珠。的確是真心的,到這裡的時候,她一度覺得已經是盡頭。不管做哪種選擇都是盡頭,對她而言,已經再無期待。所以那一刻,她是真想瘋狂一次。至少沒白來一世!

可以把真心與計謀相融,不論是否得計,她都不輸。醉輕輕撫她的頭髮,她一直是如此,當初與他對決,無論死生,她都贏定了。現在,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