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繁棲歸冥,願執復往

從朗繁棲膚皮綻裂,到她開始極快的化成灰煙,過程很是短暫。沒有一滴血,她早非人間之靈,再不會流淌鮮血。這是她保存金身不受破壞的最好方法,但也因此她要回歸冥府。灰燼初而似雪,旋轉間便如煙般化開,既然無蹤。那巨大的鬼剎木亦是如此,從朗繁棲化灰的一霎,它就開始慢慢成虛,漸漸消失。籐網,巨樹,如蛇長鬚,滿天滿地的碧花碧葉,有些萎縮,有些迷離,有些則慢慢扭曲化無。

「你們不肯走,便是人間之禍。鳳宣喑,你當好自為之。」朗繁棲淡淡的聲音在空氣裡盤恆,初而清晰,既而渺遠,向西北而散。她是不願意迫害無辜的,所以她沒有選擇扭轉虛空,而是以金身入世。她設大小木牢,困住所有與此無干的人。就是她對人間的好意!只不過,月的執願太強,就算她擒住他,也不能帶走他。正如他所說,他打不過她,但他不肯走。她朗繁棲所能做的,已經做完了,接下來的生與死,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林子開始恢復正常,因冥鬼之氣的消退。他們所在的方位是大片的傾倒,樹木橫西豎八,有些已成焦碳,猶自還冒著熱氣。只有冥氣退散,戰場的殘景才如此分明。

月二話不說,回身便向山坳而去。雨萱已經縮成細籐,無法攀住他,軟軟的便跌落在地上。他身形急速,醉與宣喑緊跟不放。很快他們就回到當初他們建屋的地方,此時已經樹倒根拔,成了一片廢墟。他們所帶的一應生活用具,皆七傾八散,成了破銅爛鐵,破絮爛絲。他們看到幾個人,除了迎舞與洛奇之外,還有兩個妖怪!

洛奇和迎舞坐在地上,迎舞懷裡還抱著微涼。微涼當時沒多久就已經縮成這樣了。籐妖的氣息一盛,反汲了它的妖鬼之力。它變小了也有一個好處,就是它龐大的體形容易讓這些籐枝產生不良的反應。所以迎舞一見微涼持不住,見它欲掙扎便要求它縮體,一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自己的威脅性,二是也能節省氣力。

她們兩個其實並沒有受到籐妖太多的傷害。但因為有夜意心地原因,兩人險些讓夜意心刺死。她是鬼魂,附於刀體之上的鬼魂。

處於這片林子的,為木妖者則被朗繁棲木力所控,為鬼者,則要受到她來自冥府的強大冥氣所控。好在洛奇會點真經,逼出灼熱以蘊夜意心,化淡她的鬼氣,才不致讓她的魂直接讓籐枝吸收了去。但她地魂力受控。力量不受控制,為了壓制她,洛奇是十八般武藝全都使了。還好迎舞反應的快。當時忙著把金羽衣脫了讓洛奇當成一個網般束著夜意心。

她衝不破,亦不能傷人,不受控的急飛亂突,把洛奇和迎舞外帶微涼摔個七葷八素。想想真是可笑,到了這個時候。她們倒要謝謝這些籐枝的幫忙,因為她們一亂動,籐枝便過來纏捲,真不知救了她們多少次。與鬼魂打架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後來籐枝又甩過來兩個人,確切的說。是妖怪。迎舞認得她們,當初在雷雲大會之上曾經見過一次。姬榮百枯以及她的親信,迎舞初見她們,心下有些發悸,一時想不出她們為何會來到這裡?但不知為何,又有些心安,在這個時候,多個人總是好的。也的確,因她們地到來。控制夜意心更加容易了。

百枯很好奇,一隻鬼魂,附於刀上,固然能使刀添力。但她們是普通人,斷不能發揮出這把刀的最大力量。而現在,這把刀已經成了反傷她們的凶器。鬼器遇到冥府強息,根本不能自持,失去自主意識地鬼刀,毀了它原比留住它更讓自己安全。轉載 自 我 看 很容易。只消把它往外頭一扔。籐枝很快吸走它的魂,這把刀就成一把普通的匕首。根本不會再自行亂飛傷人。

她好奇這兩個女人在做一件廢力而危險的事,就如同當初好奇崔迎舞為什麼可以擋住浮風一式一樣。見到迎舞,她們就沒必要再深入,來的是冥府的拘魂使,與冥府作對只會讓她們麻煩越來越多。鳳宣喑錯過她們,是因為他是生闖進來的。但他必然不會為了妖鬼與朗繁棲為敵,而百枯也用不著擔心他的安危。憑他的速度與灼氣,自保是綽綽有餘。

她不介意幫這兩人壓制鬼刀。也不介意暫時與她們呆一會子。她本就對迎舞好奇。雖然及不上她對血族地好奇程度。但與迎舞在一起。總不至太過無聊。

她很奇怪朗繁棲這麼快就退了。照之前看。她把他們困在這裡有一陣子了。他們已成囊中之物。為何鳳宣喑一進去不久。朗繁棲居然走了?當她看到鳳宣喑身上地傷地時候。微微有些驚愕。宣喑該不會那麼笨。他是世間地妖怪。何必跑去與冥界為敵?助了妖鬼。就等於上了冥界地黑名冊。

看來。真是說地一點也不假。就是再聰明一個人。一旦被這細軟柔絲一縛。便都會或多或少地傻上一些地!

月掠到洛奇地身邊。看到她袖口那裡血跡斑斑。這也正是他一直情緒難安地原因。鬼刀夜意心。在此時比那些籐枝更加地危險。

看到朗繁棲是借金身而來。便知道她其性溫良。雖然她木法強橫。但迎舞和洛奇不見得就危險。反之。鬼刀夜意心。就像籐妖朗雨萱一樣。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地意志。更不可能操縱任何力量。反而會受到其力地影響。變成胡亂傷人地不安定因素。他知道以洛奇地個性。必不會不管夜意心地死活。那麼她就會受傷。而且洛奇很毛躁。如果她胡亂攻擊。籐枝會勒死她。他看不見就會胡思亂想。看見了又會擔憂心疼。

他伸手打橫抱起她來。也不管她是不是叫著「小舞」或者「小夜」。大步便向山腳而去。他地衣衫也是破了好幾處。長髮漫卷有如青煙。眉遠而清晰。眼睛濃黑而靜洌。鼻修直而高挺。嘴唇艷冶而緊崩。五官永遠精美如畫。線條或松或緊都是傑作。就算此時衣衫殘破。卻又白淨如昔。不沾塵。不染血。彷彿那些破口。不過是刻意而成地精琢。

洛奇看著他地表情,她知道他擔憂又惶懼。就算他此時面無表情,但他胸膛地僵硬已經讓她瞭解。之前他的打鬥地過程中,心靈亦是經歷了一場急迫牽掛,焦灼不安的煎熬。只不過是因為,他看不到她!

當他因她而生出感情,漸漸瞭解情緒,明白箇中滋味的時候。她就知道,其實他的內心,就如同一個漸漸摸索成長地孩子。他要一點點體會。一點點瞭解,從而一點點的成長。他有時固執又偏執,有強烈的獨佔欲。不歡迎任何除他以外,而吸引她注意力的人和事。有時也很讓人生氣,有時很尖酸刻薄,而有時又極端挑剔。有時很無情,有時很殘忍。但至少,在一點點成長,學會喜怒哀樂,變得活生生。

她知道,如果當時她是趴在他背上的。那麼就算他再怎麼危險。他也不會變得僵硬而慌張。其實她也一樣,如果她是與他一起的。再怎麼危險,她也不會像剛才那樣六神無主,像是脊髓讓人抽乾了一樣,又像心底點了火,焚得她有些難辨方向。他們成了彼此安撫情緒地安神藥,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不能分離。縱是旁人不能理解也好,他就是要帶著她。多危險也要帶著。她就是得跟著他,多危險也得跟著。

「我們去哪裡?」洛奇見他大步流星,伸手握著他垂落的發縷,「這會不要和他們分開。」那古怪的妖怪,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鑽出來一個,見他便讓她安定,忍不住開始操心前景了。

「去鎮上抓藥,換衣服。洗澡。吃飯。」他的回答讓她瞪大眼,見他沒有提氣狂奔。掙扎著欲起:「那叫上他們呀,咱們家當都打沒了,那鳳宣喑肯定有!」

他低垂著眼看她,忽然微彎了頭頸,鼻尖與她蹭了一蹭:「不要!」他這細膩曖昧的動作讓她微怔,但緊跟著他的回答讓她不由的笑起來。她笑地樣子有些大大咧咧,很開朗的,以致讓她頸邊所劃破的口子,身上斑駁地血漬,都成翩起欲飛的蝴蝶。

「好,那咱們去找那個為富不仁王家大少爺,去他家搶吃搶喝搶衣服,我早就想抽他了!」洛奇挑著眉毛,突然又想起他們從鎮上逃跑那天的事來了。

「就去他家。」月抱緊她,縱是皮外傷,也該好好調治。他要好東西,那姓王的是首富,不找他找哪個?

朗繁棲走了,但下一個還會來。朗繁棲告訴他們一個消息,也就是孤檀憂剎母趁著夜魔羅逃離冥界,懺悟道不穩的時候也跑了。孤檀憂剎母與華陽和羽光有深仇大恨,看來她此時也在東南一帶。如今羽光的又追過來了,雖然看起來不像是尋仇,但誰知又懷了什麼鬼胎?

月一向對與自己無關的事不願意多想,所以這些事,他不過略在腦中轉了一轉便扔到一邊去了。眼下他最關心的是洛奇有沒有受什麼大傷。還有就是冥界會再派哪個過來?沒有漠實在不方便,漠有人間冊,可以運鬼至冥,可以知道修羅道都有哪幾個高手。而現在,他只能在這裡等人家打上來,跑到哪裡都沒有用!

「你們來做什麼?」醉蹲到迎舞的身邊,不著痕跡地把姬榮兩人推到一旁。她們居然沒拿迎舞來要挾人,還真有些讓他稀奇。

宣喑抹了一把腰間的血,這傢伙一點也不客氣,十指盡沒,讓他血流不止。縱是後來他明白了醉的意圖,心下仍是有些怒意。醉這傢伙,分明已經把他拖下水。他的眼似有若無的與迎舞相撞了一下,他看到她眼底有詢問之色,她看到他的傷,微微的縮了一下瞳。讓他的心裡,沒來由的又有些高興起來。

他總是在她面前變得青澀,冒失,莽撞又患得患失。總是一團團地苦澀,又因她一個眼神的變化就會加了別的味道。或者總是一直地失落,再因想到她某些神情便又會夾雜一些快慰。

他心情的起落。在見到她的時候,主動權就不在他手裡了。

「得人恩惠還一臉不耐,若非宗主趕來,怕是你們還要接著耗下去吧?」百枯細聲笑笑,眼微睨著醉,「那寂隱月倒是沒耗。可惜他沒什麼耐性。而你,你倒是有耐性,可惜離凝血也不遠了!」

醉瞥了她一眼,她倒是對魔宗諸人,瞭解的很吶!

「洛奇讓月帶走了,我估計他是去鎮上。既然有傷,不如去鎮上暫歇吧?」迎舞被醉一撐,站起身來。看月當時那樣子,八成是去鎮上搶東西搶地方。反正現在也不準備當什麼隱士了。自然要趁這一點點時間調整狀態。

看到醉平安無事,她微吁了一口氣。她們被籐枝所困,看不到。亦聽不到。那個時候,她對他的關心,甚至更超越了恐懼!

醉輕撫了一下她的眉頭,欲展開那細小地緊蹙。孤檀憂剎母又跑了,間接連累了他。打擾了他們地平靜,讓他以後也要過這種被冥界追殺的日子。她心寬能受,意志堅忍是回事,但讓人追著亡命天涯是另外一回事。他要與她一起渡過日後漫長地歲月,因為漫長。所以不能交給冥界決定!

他們一道至了鎮上,其實比月更早一步,浮風與刺靡已經提前找好了安置的所在。眼光都差不多,誰叫姓王的那家門戶格外的恢宏。當這鎮上開始遍地開花的時候,不僅是王家人,全鎮的人都要瘋,想是林中地樹妖花妖草妖跑到鎮上來了。所以,月和洛奇到的時候,發覺這鎮上已經空無一人。不是藏起來了。而是全跑了!落荒而逃比之前他們更甚,他們至少卷包收拾東西了,但這一鎮幾百口子,愣是什麼都沒拿,生生讓兩個女妖怪嚇跑了!

刺靡正盤坐在街市最高的樓頂上,看到月和洛奇最先過來,一時間淡揚起眉。寂隱月這個人,尖酸刻薄至極,想當初她去太康。被他言語激得幾乎發作。偏是他自己面無表情。聲淡如水,一副渾然不覺地死相。一想到這個。刺靡就恨不得給他的小白臉上穿幾個窟窿。但想歸想,見了本尊她還是一副笑逐顏開的樣子。得罪這個人對她也沒什麼好處,況且她還有她的目的,沒必要一上來就給自己豎敵。

她遠遠的看著他,隨便他在鎮街市上竄也不言語。這鎮上所有東西都歸他們了,她們無意在此傷人,但東西要全部留下!聽說這附近還有一座大城,估計鎮民要跑去告狀,在華陽境內佔地方總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幫著他們驅除入潛的冥兵,他們也該感謝才是。

眾人陸續而歸,宣喑雖然血流的多,但傷的並不是很重。況且他是妖怪,有灼愈之法,就算沒有良藥,他也能很快地癒合。

他們很快在鎮上的大藥鋪找到了洛奇和月,月已經處理了洛奇的傷口,他並不理會其他人,只是掃了一眼醉,然後逕自便閃了。醉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找個清靜的地方休息。其實現在也沒什麼可商量的,冥界再來什麼人,根本一無所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醉睨著宣喑,說實在的,他很懷疑宣喑前來的意圖。但對付冥界,火灼之力最為有效。但又實在不想欠他人情!

「我這次來,並不是要抓你們。」宣喑坐在靠椅上,回眼看醉,「是岳輕弦告訴我你們在這裡的。」

醉半垂了眼,手指似是有心,又似無意一般地揉著迎舞的頭髮。迎舞暗底裡扯他的衣擺,腦子裡卻轉個不停,輕弦終是擔心洛奇,而除了鳳宣喑,他又無人可托。托給宣喑也很危險,但他至少對迎舞有心。輕弦真是的,因為擔心洛奇,能利用的人全利用上了!

「這裡畢竟是華陽,如果你們與華陽弟子衝突,難保麻煩。有我在,至少可以幫你們迴旋。」宣喑面色微微蒼白,眼神卻投到未知之地,「我曾經答應放你們,就不反悔。你們要去哪裡,我可以送你們一程!」

「這一路上,你們有沒有聽過孤檀憂剎母的消息?」醉靜了一下,忽然低語。

這話一出,宣喑微微面上有些變色。不僅是他,百枯等人的表情更是有些抽搐起來。百枯盯著醉,有些不敢相信的低語:「你,你說她,她又出來了?」

「害怕了?」醉唇角戲謔的一勾,**動人媚色,「這次居然不露聲色,長記性了?真是怪!」醉說著,伸手抱起迎舞向外走去:「你們願意跟就跟吧,又不關我們地事。」言下之意,你留下來是自願地,我可沒欠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