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的工夫,便有小丫頭抬水進來,沒入暖閣,直接送到西廂那邊的起居室去。重新添了香爐,換了茶,還端著幾個烏漆盤子,裡面放了些粥菜。欲來收拾床鋪,讓迎舞在外頭攔了,逕自打發出去,把門閉上。
迎舞隔著窗紗見人都去了,在廳裡輕聲道:「姑娘,你去洗洗,換個衣裳吃些東西,睡一覺。到了晌午,我再送你出去!」
醉回眼看縮在床裡的人,此時她裹著他的長袍縮在一角:「去吧。」醉輕聲說著,他的話顯然是比迎舞的更有效。她「嗯」了一聲,乖乖的下床,腳底下不太穩,晃了兩下慢慢向外走。
醉歪在床邊,不多時便聽到水聲起,雖然隔了中廳,他依舊聽得分明。迎舞在問她一些話,比如家住哪裡,叫什麼名字,還有之前有沒有讓人欺負到之類的,中間不時的安慰幾聲。她輕聲慢語,問話的時機又拿捏的很好,盡量不去引得對方情緒太劇。
他聽著聽著,覺得好像自己也被她催眠了一般,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直到都靜了下來,再聽不到半點聲音,他有些微詫,又有些失落,忍不住站起身往外踱。正看到那小姑娘穿了一身迎舞的綠裙子慢慢走出來,整理妥當,她倒也是眉目清秀。半濕的發披散著,有些不自在的整理著裙擺。一見醉出來,她張了張口,還未開口,面上卻先紅了起來。手指不由自主的絞著裙,一副怯生生的樣子。
「你吃東西吧。」他說著,便逕自向著那間屋而去。一進去半是泛怔,迎舞坐在大桶邊上地高腳凳上,趴著桶沿睡了。他想起她曾經說過,因為生病,一年到頭難得幾個好覺。有時稍有動靜,便是一失眠到天亮。今日奔跑過劇,又操心勞力折騰一晚,此時竟就這樣便睡過去了。他走近半彎著腰看她。伸手替她拂去遮下的髮絲。面上的紅暈還未散盡,長睫若扇為她投下翦影,她睡著的時候宛若孩童,他想去抱她,又怕把她吵醒。一時之間,恍惚而又沉迷!
迎舞這個姿勢不是很舒服,沒一會子就頭一點醒了過來。她一抬眼,見醉在她邊上立著,微怔了一下有些不太好意思,伸手撫著臉:「彩雲呢?」彩雲是剛才那小姑娘的名字。迎舞剛問出來的。她一問,外頭吃東西的女孩一下摞了筷子,幾步跑過來:「小,小姐」她的聲音微微有些澀啞。倒是帶著靈巧勁。
這番一來一往,她也算徹底緩了過來,二話不說,撲通便跪了磕頭:「謝謝公子和小姐救命之恩,奴家日後給二位做牛做馬…….」
她這一來這個。嚇了迎舞一跳,忙過去拉她,口裡笑著:「快別這麼著,別謝我,你該謝他才是!」
彩雲霎時飛紅了臉,被迎舞扯著也不肯起來,一勁的還要磕:「謝謝公子大恩大德,你們是好人!」說著,眼淚汪汪的。竟把醉弄得臉都有些泛紅!好人?這詞怎麼聽怎麼像罵他呢!在他眼裡,她也是食物,當時他是想把她一併解決掉。只不過,他帶著迎舞來地,他殺這些流氓倒無所謂。他若是連這丫頭一併宰了,怕是某人要從此恨上他了!
「你把飯吃完。歇一會。我帶你出城回家。」迎舞拚死拚活把她扯起來,拉著她往桌邊去。「一晚上沒回去,家裡該牽掛了。」迎舞想了想,突然說:「送漿洗的錢剛才都扯丟了吧?我一會給你些,省得家裡說你。」
看她的樣子,不過十四五,漿洗也是為了貼補家用。晚上關在城裡,不捨得住店,大街大道上有巡兵,怕人趕,便往無人的地方扎,不過也是想省幾個錢。世道艱難,祥鎮上能用得起讓人幫著漿洗的也是不多。所以才往這大城裡來討營生,來回奔波,著實不容易。
迎舞替她想得周全,更是讓她感動得淚涕縱橫,哭花了一張臉:「謝謝小姐,小姐你是大好人!」她也不會說什麼特體面的話,只顧一句一個「好人」。弄得迎舞一陣陣的窘,忍不住回頭去看醉,醉明知她的意思,偏是不搭腔。迎舞實在耐不住,軟聲說著:「你幫我把她送回去吧?我這樣領她出去,到時又問我一堆話。好不好?」
醉給她一個我不想管的眼神,氣得迎舞直是咬牙,終是壓低了嗓子:「你受累跑一趟吧?大不了我爹今天再找你,我幫你想辦法躲過去?」
醉一聽,半揚了眉毛:「你還是先想想一會你爹找你,你該怎麼編故事吧?」說著,一步踱過來,抓起桌上的饅頭往彩雲手裡一塞,「路上吃吧。」一扯她便大刺刺地往外去。
「等下。」迎舞急叫著,往廂閣裡跑去,隨便在妝櫃裡抓了幾個銀錁子出來塞到彩雲手裡,「下回別趕著晚了送東西,不安全。自己加點小心!」
彩雲這邊還要再說點感謝的話,已經讓醉扯得一個趔趄,險些一懷的東西都撒了去。醉一把拉開門,逕自便去了。迎舞倒不擔心他讓人發覺,腦子裡卻是想著剛才他說的。
這事於她地刺激其實不小,那幾個惡徒都是穿著護軍的服裝的。著護軍之服,卻如此明目張膽在此行兇,周圍屋舍尚多,即便有人聽到,亦是敢怒不敢言。軍心渙散,民心一亂,城不破卻先招人怨!
爹一向督軍甚緊,於城內口碑也是不錯。怎麼會用這樣的人當秋雲城的內城護軍,如此猖狂,必是上頭睜隻眼閉之眼。想來是外界境況大是不妙,廣招軍馬,以至什麼樣地人都混得進來。戰事拖下去,秋雲城先不得破,城內卻先要自亂了。城中真正的高手甚少。如果前線華陽弟子抵擋不住,妖鬼一旦侵入,後果必是不堪設想。
之前鈴子亦把這一年來城中地事跟她說了個七八,城中人心惶惶,大戶有不少都南撤,還有東移投奔羽光的。爹爹曾經想過將秋雲百姓南移七十里,城中全聚兵馬,挖陷備戰。
但南去的仰雲城斷然不接,閉城不許百姓得入。仰雲城的城主是華陽的高階弟子,明顯要用秋雲以及距離秋雲東南的芫城牽扯魔宗兵力。芫城與羽光只有一河之隔。到時他們可退。但如果秋雲退,仰雲不應,爹爹就生要成了炮灰!現在如果爹爹肯棄城出逃,華陽必要再派城主前來,到時接手的便是華陽弟子,秋雲便有一線生機,爹爹也有機會保家。如果他一直僵在這裡,真是要活活坑死了自己。迎舞越想越是坐不住,也顧不得自己勞累,起身便往父親所住地北屋而去!醉送彩雲回到家後。便腳不沾地的往回返。此時正是上午,他困得很。加上活血替他融了腹中雜物,打開他的滯澀。雖然不及血河地良血那般有效,但總歸比什麼豬呀羊的要好的多。加上又活動開了。暢順之餘便更想睡覺。但不知怎麼地,總是想再瞧她一眼。
他悄悄潛到她地院子裡,卻沒瞅見人。她折騰一宿卻不乖乖睡覺,又跑哪去了?他正想著,忽聽到北院那邊遠遠的傳來咆哮聲。他避開下面穿梭地耳目。幾個起落,光天白日之下依舊有如入無人之境。幾下便掠到北院正屋的雙簷下倒懸貼著,這一近,聲音更是清晰起來。
明淵正在跟迎舞吵架,偶有女人的勸聲,該是他的夫人。他悄悄地打上廊貼窗縫往裡瞧,見著碎著一地的碗盞,鈴子已經回來了,正哆哆嗦嗦的扯著迎舞的袖子。還有個女人在淌眼抹淚地勸。但聲音細得如蚊鳴,大略是消消氣,丫頭才回來之類的。這院裡一個人沒有,八成是都讓轟出去了!
迎舞梗著脖子,硬挺在屋中央,醉還從未見過她這副樣子。明淵哆嗦著手指著她:「我白養你了。安心讓我天誅地滅呢!」
「爹爹若是走了。華陽繼任必不願意背這陷百姓死活於不顧的惡名。到時秋雲城亦有一線生機!爹若是一直執拗,到時那無地接受的百姓。就要成爹的陪葬!」迎舞滿面通紅,聲音卻是清晰,「爹爹為什麼不肯靜下來想想?前次一役,華陽調走程叔叔,繼而又南派了林叔叔!秋雲是華陽地門戶啊,他們卻屢屢調走爹的可用之人,亦不肯接納爹爹城中百姓。他們已經準備要棄秋雲,卻要讓爹背負千古罵名!」
「你如何知道的?」明淵的眼不由的瞪向鈴子,嚇得鈴子直往迎舞身後縮。
「我還知道,金輪光耀,根本沒裹到秋雲城!這點爹還不明白,這裡只是虛門啊,真正的門戶,根本不是秋雲!」迎舞上前一步,「爹為什麼執意要攀親?爹是希望華陽接納秋雲,爹是希望給女兒找個安身之所。爹是把自家生死皆扔去了,卻不知這樣做,女兒又要如何自處!!爹爹跟舅舅鬧成這樣,是因為舅舅比爹看得更通透啊!爹爹你就……..」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明淵已經一巴掌摑到迎舞的臉上!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急,連身後的鈴子都沒反應過來。迎舞已經一個趔趄,一下子撲到在地上。
明淵這一巴掌出去,自己也愣了,他剛才是急怒攻心,一下失了控。這一打她,倒是讓自己心痛不已。雖然心痛,但口中卻不肯軟去,依舊恨恨地說:「你這個…….」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光的一聲響,折門霎時被一股推力震飛了開去。他剛待回頭,忽然一個影子倏得一下竄進來,膨的一聲,他只覺頸上一陣急痛,連哼都沒哼出聲來,整個人已經軟軟的癱在地上!
這下嚇得明淵的填房滿臉恐懼,還沒等她張口叫人,醉已經一巴掌掀了過去,這力氣掌控的極好,她打個轉,和明淵一樣,軟趴趴地癱在地上。
鈴子一下反應過來,翻手一個虎爪擒拿,就向著醉地腕間而去。醉輕旋一個錯步,抬肘扛了她一下,她半是一歪,伸腿便橫掃過來。醉手突抓而過,直取她的中門,鈴子一個躲閃不及,頓時讓他拿了咽喉。她滿臉驚怒,剛要張口。迎舞已經掙扎著爬過來,伸手向著自己地父親,低叫著:「你,你幹什麼?」
「他是老頑固,你這樣勸,他一輩子也不走!」醉哼著,眼卻瞅著迎舞。一會的工夫,她半張臉已經紫腫了起來,五個手指印清晰的凸出來。剛才明淵掌摑迎舞,他也沒料到,看到迎舞像塊破布一樣讓人一巴掌撩出去,登時便怒了。腦瓜子一熱,當時就起了殺機。但進來的一霎突然驚覺,這老頭是她老爹啊!這念頭只打了一轉,便讓他卸力九分。他來的突然,明淵猝不及防,霎時讓他悶暈了。
「他憑什麼守在這,就這身手,他能擋誰?」醉瞇著眼,一搡鈴子把她推到迎舞邊上,「你氣息還挺厚的!」
迎舞掙扎著伸手抱著明淵的頭,探他的鼻息,剛才那響雖然巨,但之前明淵已經在屋裡摔打。所以這會子外頭的人依舊以為他們在鬧,連個探頭的也沒有。迎舞被醉一言點醒,既然這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把父親和二娘給弄走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