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謂出院的前一天,薛玲特地發了一條短信給柏子仁,謝謝她這段時間的探望,為表謝意,邀請她來家裡吃飯,柏子仁答應了,正好程靜泊當天有課,趕不及過來接她,她表示問題不大,自己可以過去,他提前和她說好,在吳家附近的一家飯店門口匯合。
柏子仁提前半個小時到了飯店門口,外面的天變了色,眼看要下雨,她走進飯店,在一樓大堂隨便找了地方坐下,不一會兒,有一行旅遊團的人走進來,聲音很大,在前台排起了長隊,她不好意思佔座,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被走廊牆上的壁畫吸引,停駐欣賞。
「柏小姐也喜歡克利的畫?」
柏子仁回頭一看,不止一次巧遇過的周遐然又出現了。
不同於前兩次的西裝革履,周遐然今天的打扮隨意,沒穿外套也沒系領帶,深色襯衣領口的紐扣打開兩顆,露出一片小麥色,身上隱約有些酒氣。
「是不是覺得我們很有緣分?」周遐然看著她。
柏子仁不覺得這是緣分,這家飯店很有名,人來人往的,又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但也不想說出口讓他有機會巧妙地爭辯,依舊保持緘默。
「我已經習慣柏小姐的沉默了,其實不錯,比聒噪要好。」他兀自說下去,「我猜你心裡想的是,這只不過是巧合,對嗎?但世界上是沒有巧合的,如霍爾巴赫所說,我們見到的一切都是按照一個既定的規則依序出現的。」
柏子仁已經轉過頭去了。
周遐然也不氣惱,額外解釋了一句:「我沒有向你賣弄知識,因為大學修的是哲學,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常常不自覺地說出來。」
柏子仁恍然大悟,他果然是吳謂口中的那個人,是程靜泊的同學,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他什麼時候離開?她不想避他如蛇蠍,那樣可能會讓他有別的猜測,不如無視他,他很快會厭倦,自行離開。
「你在想什麼?」他見她在思索,以為她對他的話產生了興趣,語氣更耐心。
柏子仁依舊沒有說話。
「你和周必然是同學?」
這句話也沒能引起她的注意。
「我很好奇,究竟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反感?甚至連簡單的打招呼都不願意?」
柏子仁皺了皺眉,不知怎麼了,她覺得很煩,和以往一樣,不想面對的時候,慣性地低下頭。
從周遐然的角度看,她忽然低頭,似乎是哪裡不舒服了,有些擔心,伸出手探向她的頭髮,還沒碰到,聽見她發出動靜聲,垂眸一看,她的一隻腳踢了一下牆角,雖然是很輕的一下,但感覺出她有情緒,他停住手,緩緩放下,卻在滑過她的腰側時又收住。
她的腰很細,雖然穿著外套,但看得出曼妙的線條,他一向樂於鑑賞女人的腰,認為那是最迷人的部位,此時此刻,帶著一些未徹底消散的酒氣,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再呼出,不知不覺有了一些遐想,手按了按她的腰,聲音親暱:「你沒事吧?」
誰知,柏子仁在他的手貼過來的剎那,整個人都在排斥,慣性地抬臂去甩,正好他有些迷醉,臉湊過來關心,她的手肘直接撞上他俊挺的鼻樑。
周必然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悶哼一聲,視野內出現一抹鮮紅,是鼻血。
自詡是正人君子,從沒有遭遇這樣的無力對待,他風度再好也無法接受,脫口而出一句狠話:「小姑娘,你故意傷人是要負責任的。」
但等看見她眼眸裡同樣的震驚,他又有些心軟,覺得自己的話過於嚴厲,但說都說了,沒有收回的道理。
柏子仁是真的嚇了一跳,她是第一次把人打出血,驚慌之餘,只想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她趁他放眼四周找服務生時,直接跑到門口,剎車後拿出手機給程靜泊撥電話。
程靜泊的電話就在她身後響起,她轉過身,已經看見他的人。
「我把人打傷了。」她急著說。
程靜泊雖然感到意外,但是很快冷靜下來問她出什麼事了。
柏子仁飛快地說了情況,並表示傷者還在飯店。
程靜泊和她一起回了飯店,周遐然坐在一樓的休息區,正仰著頭看天花板,手邊擱著一杯冰水和一團棉花。
聽到腳步聲,周遐然低頭,看見剛才給他一拳的小姑娘又出現了,好像怕事一樣,還帶了一個人過來,他動作優雅地拾起眼鏡,架在發紅的鼻樑上,視野逐漸清晰了,看見一張熟面孔。
「程靜泊,原來是你。」他打量眼前兩個人,明白了他們的關係。
柏子仁本來躲在程靜泊後面,想了想還是應該勇於承擔責任,站出來道歉:「對不起,剛才傷到你了。」
程靜泊握住她的手,一起看向周遐然,沒有和他客套,直問:「你現在感覺如何,需要我們幫忙嗎?」
周遐然搖了搖頭,換作漫不經心的態度:「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唸著同窗的情分,這事再大我也算了。」
程靜泊說:「抱歉,我想她是不小心的。」
周遐然拿起冰水,輕輕貼在鼻樑上,目光落在柏子仁的臉上,說了一句:「是嗎?我還以為柏小姐對我抱有成見,接連幾次相遇,態度都有些奇怪。」
程靜泊聞言表情未變,也沒追問幾次相遇是什麼意思,只是就事論事:「如果你確定現在沒有問題,也不需要我們做什麼,那不多打擾了。」
周遐然的眼神有些玩味,慢慢地說:「我們真是有緣分。」
他故意把話說得模稜兩可,讓人不知道他指的對象是誰。
聽到這句話,柏子仁依舊覺得不舒服,所幸程靜泊已經在身邊,她不用再擔心什麼。
「我們走吧。」程靜泊對柏子仁說。
他們走後,周遐然將冰水一飲而盡,試圖壓下心中的不快。
沒想到世界這麼小,柏子仁的男朋友會是自己的校友,這不禁讓他回憶起大學的四年,那時候他不太欣賞程靜泊,當所有人都誇程靜泊聰慧有才華,做事穩妥不失大氣,性格與世無爭時,他卻暗自揣度,這是否是刻意表現,把野心深藏在骨子裡,為的是沽名釣譽。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猜錯了,程靜泊畢業後做了老師,還推了某享譽國際的辯論賽邀請,要知道以他豐厚的知識底蘊,辯才無礙,想一戰成名並不是難事,而他真的是一心專注在自己的學術研究上,不顧外面的吵鬧,過自己的清貴日子。
現在更沒想到,他有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朋友。
艷福不淺,周遐然在心裡揶揄,轉念間又有些許的嫉妒,那位柏小姐,對程靜泊如此依賴,卻對他置之不理,難道他真的差程靜泊那麼多?在大學裡,他是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女人緣比程靜泊好多了,這點他向來有自信。
「請問你是周遐然?」
周遐然暫停思考,看向走到眼前的女人,相貌中上,妝容無懈可擊,氣質淡雅,衣著精緻,拎包是輕奢的品牌,既不鋪張也不小家子氣,乍眼一看還滿意,但不知為何,他好像沒有了坐下來聊天的心情。
「你鼻子怎麼了?」出乎意外的,女方發現他長得英俊,只是鼻子有點小問題
周遐然笑得無奈:「為避免唐突家人,我先躲去洗手間重整一下,稍後見。」
他翩翩離開,之後再未出現。
柏子仁跟程靜泊到了吳謂家,薛玲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大家吃得很好,聊家常話也很親切,中途吳謂累了,薛玲推車送他回房,安置他睡下,而飯桌就剩下兩人。
程靜泊完全沒有再提周遐然的名字,柏子仁倒主動解釋了幾句。
「如果下次他搭訕你,你打電話給我,或者直接走開,注意安全,但謹記一點,別再將人打出鼻血。」
柏子仁看見他眼眸的笑意,豁然曠達的,知道他絲毫不會介意某些人的存在,放下心來再次澄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一刻覺得很煩,想揮手把蒼蠅趕走。」
「看來我要小心了,以後不能惹你煩,不然下場很慘。」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一字字地否認:「我永遠不會煩你的。」
他拍了拍她的頭頂。
薛玲很久沒回來,程靜泊帶柏子仁在客廳轉了一圈。
柏子仁停在一個玻璃櫃前,欣賞裡面的一張合影,有吳謂和程靜泊,還有其他的朋友。
程靜泊看她有興趣,為她一一介紹這些人。
「還是你最上鏡。」她說。
照片上的他雖然沒站在中間,但個子高,修長挺拔的站姿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你的評價有失偏頗,因為在你眼裡,好像我什麼都是好的。」他站在她身後,伸手按在玻璃門面上,順便圈住了她。
「不過你也有缺點。」她指出。
「什麼?」他很好奇,在印象中,她從未說過他哪裡不好。
「你笑得太矜持了。」
「我一向不擅長笑得好看。」
「不,沒有你不擅長的事情。」
他低頭看她的臉,很大方地答應了:「等下一次拍照的時候我試試看。」
薛玲終於現身,看見他們在聊天,沒好意思打擾,獨自去廚房洗水果,沒過一會,柏子仁來幫忙,薛玲連說謝謝。
「你和程靜泊的感情真好,吃飯的時候還會看彼此,我猜你們肯定從來都不吵架。」
柏子仁沒有否認:「至今為止沒有意見不合。」
「你們計畫在什麼時候結婚?」
「我們還沒有商量過這個問題。」
薛玲很溫柔地說:「我有預感,你們快了。」
「為什麼?」
「程靜泊和吳謂不一樣,他話不多,但總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我想他會在心裡為你們的將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生一個孩子,孩子的上學問題等等,他應該早有安排了,絕不會耽誤你的。」
柏子仁一邊洗葡萄一邊聽她說話。
「作為旁觀者,我喜歡你和他在一起的感覺,他很在意你的情緒,就算在和人說話,眼睛也時不時地看看你,在我眼裡,他像是你的愛人,也像是你的長輩。」
「我和吳謂剛戀那會很情緒化,一會笑一會哭,患得患失,但你不一樣,看上去平靜,其實很篤定。」
「我有一種錯覺,你們好像已經一起生活了小半輩子。」
「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當初吳謂追我的時候,我還猶豫過,怕他花心,對我不認真,後來我有機會見到了程靜泊,一下子就沒什麼顧慮了,如果能有這麼一位優秀的朋友,那他本身也壞不到哪裡去,你說是吧?」
柏子仁喜歡聽別人誇獎程靜泊,比誇自己還開心,此刻更有自豪感。
自然而然的,她也透露了心聲:「他很好,在我心裡,沒有人能比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