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有三個孩子,大姐程靜婕自小就受到最嚴格的教育,兒子程靜泊是被放養的,小女程靜陌是唯一一個在寵愛中長大的孩子,她小時候古靈精怪,對什麼都好奇,有問不完的事情,父母忙的時候,她就抓著哥哥的衣角,讓他為自己解釋這包羅萬象的世界,她很喜歡繪畫,但更愛寫文字,七歲開始寫日記,一直到十七歲,寫了整整十年。
有一段時間,程靜陌很叛逆,她不希望再留在父母的羽翼下,她嚮往外面的世界。
按程家父母對女兒的保護程度,她一個人出去旅遊的機會微乎其微,於是她擅作主張,留下一張紙條後就走了,那時候她剛滿十九歲,正在過一個鬱悶的暑假,因為大學生活和她原本想像的相差甚遠,就讀的專業也不是自己喜愛的,她艱難地在續讀和退學之間做選擇,壓力大到透不過氣來,她最終任性了一回,不告而別。
幸而當家人知道她在哪裡時,沒有過多的責怪,他們克制了情緒,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選擇了無聲的支持。
但沒有想到的是,程靜陌一走就是一年,膽大妄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途她和父母協商過無數次,始終堅持自己的主意,她一定要走完安排好的路程,至於大學那邊,年輕氣盛的她則表示,被退學是她樂意的,到後來不反對的只有程靜泊。
她曾對程靜泊說過一段話,讓他感觸很深。
「哥,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不是自願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好結果,我可以為了你們立刻回來,但那有什麼意義?我的人生還是我自己的,你們能替我繼續讀書,考試,再參加工作嗎?何況你和我說過,任何事情都會有得失,放棄上大學的機會不一定是錯的,我能收穫到其他的。」
程靜陌不願意回來還有一個原因,她戀愛了,對象是自助遊路上的一個同伴,比她大十一歲的大叔,並且是一位駐場歌手,人有才華,會彈吉他,還出過一張原創音樂碟,非常樂意照顧人,她很喜歡他,在他的陪伴下去了很遠的地方。
當他在大漠戈壁為她彈曲,念葉賽寧的抒情詩,她覺得此間最大的快樂莫過於那一刻。
可惜的是,大叔喜歡自由勝過喜歡小姑娘,他還不到願意安定下來的年紀,有些價值觀和她不同,每當聽到她談及天長地久便沉默不語。
結局可想而知,短暫的甜蜜之後迎來的是無止盡的痛苦。
程靜陌還是有點骨氣的,看出他的態度後當機立斷,一個人回了家,慶幸的是,家人在等她,她永遠不會失去他們。
她將一年行走中寫下的文字整理好了,陸續在博客中連載,附帶精美的圖片,很快被一家公司的編輯慧眼識中,變成了一本書,以《漠漠的河》為書名,封面上寫著一句話:「生命像是一條河,沒有一刻是靜止的,人終會離開起點,走向遠方。」
出了書後的一段時間,程靜陌忙於宣傳,暫時擱淺了心事,半年後,她發現自己依舊陷在死胡同裡走不出來,她很想念大叔,忽然覺得能不能走到最後不重要,只要他和她說說話就好了,她壓抑不住感情,開始主動聯繫他。
四個月後,她打算去找他,關於這個想法她只告訴了程靜泊。
「我有話要對他說,如果不當面說出口,我無法再正常地生活下去!」她用決絕的口吻說,「哥,我已經半年沒有睡著了,只要有這個心結在,我什麼事都無法完成,和廢物沒有區別,請你最後尊重我,也相信我一次,我很快就回來,每天都會和你保持電話聯繫。」
程靜泊嚴厲反對,批評了她一頓,她苦苦哀求了他一個月,甚至不惜用絕食來抗議。
但關是關不住她的,漸漸地,被鎖在家裡的她形如枯槁,一言不發,好像是生命力逐漸在流逝,程靜泊看不下去,終於沉默地允許了她的再一次任性。
悲哀的是,程靜陌沒有再回來,她和男朋友的車子掉進了冰河,一齊在零下三十度裡停止了呼吸。
以上是程靜泊一邊回憶一邊告訴柏子仁的故事。
柏子仁聽完後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睛,更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逝者已逝,我的生活在繼續。」他把書拿起來,繼續為她讀了一段。
直到很晚的時候,兩排樓唯有他們一戶的燈是亮的,他看她已經閉上眼睛,放下書,起身去關了燈,在黑暗中回來的時候聽到她開口說了一句話。
她說的是:「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他坐在她的床沿,替她掖了掖薄被子,沒再說別的,只有晚安,然後回到地板上。
過了一會,他察覺身邊有人,側頭一看,竟然是她下了床,坐在地板上。
「地上涼,快上去。」
「我就躺一會。」她直接躺下,閉上眼睛,輕嘆,「睡在地板上真涼快,好舒服。」
他拗不過她,只好把她抱入懷裡。
她也伸手按在他的背上,和他依偎得更緊了一些,讓彼此間的溫度傳遞到對方身上。
靜默了一會,她抬起眼眸看他,黑夜裡,瞳孔裡的光像是一簇火苗,他看清楚了她那份甜蜜的依戀,心底的念頭破土而出,在這個悶熱的夏夜,似乎用冷水也澆滅不了。
他翻身吻住了她。
她閉上眼睛,很快發現有些難適應,他的吻比平常凶多了,基本上奪走了她的呼吸。
等到她快窒息的前一刻,他鬆開了她,手指流連在她的頭髮上,非常溫柔地看著她。
「你很美。」他的語氣不再像是敘述一個事實,而是帶著迷戀。
他的手從她的頭髮落到她的肩膀,再緩緩移到她的腰間,睡衣的下襬很皺,還向上掀起了一角,不小心展露出的一塊瑩白如玉,劃過他的眼眸,他凝視了片刻,不想再忍了,低下頭親了親。
她倒吸一口氣。
他的手沒有停,沿著她的腰而下,直到白細的腿,溫熱的掌心覆蓋其上,很久都沒有離開。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說不緊張是假的,他一直自持,從未對她有過如此的親暱,再看的時間長一點,發現此刻的他有些陌生,藉著窗外晃過的微光,從他眼底升騰起來的暗湧是如此明顯,也是她不熟知的,她不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就在她思量著等會該怎麼辦的時候,他低了低身,一手扣住她的腳踝,然後去吻她的小腿。
她真的呆住了,剛才是腰,現在是腿,他都不打招呼地碰了……
幸而他沒有再做別的,慢慢扶她起來,拿過手邊的毛毯將她整個人裹好,靜靜地看了一會,微笑地說:「外面起風了,地板太涼不能睡,聽話。」
柏子仁回到床上,程靜泊把開著的一扇窗關上了,拉好布簾。
一切又平復到和往常一模一樣。
隔天醒來,柏子仁發現身上被蚊子叮了好幾口,大概是昨天睡前忘了關窗的關係,正在輕輕抓的時候,程靜泊已經拿著清涼油來到她面前,親手幫她塗在蚊子塊上,當目光移至她的小腿,神態很自然,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不久前的行徑。
接著,他去做早餐,幫她熱牛奶,一切都很正常。
兩人面對面吃完了早餐,他帶書本去學校,剛跨出門便想起一件事,回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如果要出門散心,記得衣著整潔,別穿太短的裙子。」
「好。」
等他關上門後,她的額頭燙到不行……
中午,柏子仁在院子裡跳繩,莫薇帶著兩個飯碗下樓,準備去街上買冰激凌,有同樓的阿姨走過來,碰上這位新晉太太,不免打趣幾句:「果然是新婚燕爾啊,看你皮膚多好。」
莫薇大方地點了點頭,簡單地聊了幾句後離開,阿姨收回目光,似作羨慕地笑了笑,忽然發現院子角落還有一個人,正是程老師的未婚妻,又走過來攀談幾句。
「看來程老師的湯效果不錯,你胖了一些,但更好看了。」阿姨一邊用目光打量她,一邊讚許道,「腿上有一個包?是蚊子咬的?」
柏子仁的思緒當即延展開去,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不覺中點了點頭,默認了事實。
下午,學校舉行活動,所有老師都在大禮堂,柏子仁去旁觀,原來小朋友們親手做了不少東西,紛紛送給喜愛的老師,望了一圈,程靜泊桌子上的卡片已經堆積如山了,還有紙折的山茶花,繪畫本和動物剪紙,看來他是最受歡迎的老師,柏子仁與有榮焉,心中也點小驕傲。
「柏姐姐,這個送你。」王藝琪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張漂亮的賀卡。
柏子仁接過後說了聲謝謝,打開一看,上面有一行字:「我希望柏姐姐越來越漂亮,身體健康,快點和程老師結婚,和夏老師他們一家那樣幸福。」
「夏老師是?」她問。
王藝琪手指一點,示意她看那邊。
柏子仁看到長桌的左邊有一個女人,她懷裡有個孩子,背上還有一個,站在旁邊的男人好像是她老公,也是同樣的,懷裡抱一個,背上載一個,四個孩子都穿著紅色的汗背心,沒有頭髮,一個在笑,一個在哭,一個在發呆,一個在睡覺,但都是白白胖胖的,好像四隻包子。
「夏老師生了四胞胎,太優秀了,簡直是我們的驕傲。」王藝琪為柏子仁解釋。
「這個難度太大了。」柏子仁撓頭。
「一切皆有可能,別輕言放棄。」王藝琪認真地說,「這是程老師說過的話。」
「……」
自王藝琪送了柏子仁禮物,陸續有其他學生走過來把賀卡和手繪的畫送給柏子仁,並且一口一個師母,表現得特別親近,到了活動結束,柏子仁也是滿載而歸。
這一天過去就表示程靜泊在集山縣的教學時間一半結束了。
後面的時光和指縫中的流沙一樣,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上旬,柏子仁不得不回去了,因為提前接到了傅禾的電話,他吩咐她再過一週回學校幫忙批試卷和做課件。
程靜泊請了半天的假,親自送柏子仁回家,分開的時候,柏子仁心裡酸酸的,雖然沒多說什麼,但巨大的失落表現在臉上,她清楚再過幾天,他要直接去柳河校區報導,以後他會住在那邊的宿捨,交通不方便,可能一週見一次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別擔心,我會安排好一切,一有時間就過來看你。」
他說完拍了拍她的頭頂。
見她依舊沉默,他又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她飛快地想起之前說過的,等他三十歲生日就嫁給他的一番話。
「我很期待,因為從來沒有收到這麼符合心意的禮物。」
「……」
她終於笑了,揮手和他告別。
柏子仁上了樓,一開門就見到沐子北和沐子東兩個小朋友,他們本來在搶遊戲周邊,看到她後皆是一愣。
沐子東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沐子北的反應比他快一點,眨了眨眼睛後問她:「瓜子仁,你是不是懷孕了?」
「沒有,我只是胖了。」
柏子仁沒臉回答這個問題,趕緊逃上樓,回房間後鎖門,拿出櫃子底下的體重秤,義無反顧地跳上去,片刻後低頭看字數。
一百零七。
她差點就要暈過去,怎麼可能胖了十二斤?
她不能接受這個數據,堅持體重秤是壞的,心慌意亂地抽屜找電池,卻沒有新的,只好悄悄下樓去拿,剛取了兩枚小電池,卻被眼尖的沐子北發現,他一邊吃雪糕一邊說:「你找體重秤的電池嗎?不用那麼麻煩啦,問我就好了,班上同學的體重都是由我目測的,我可是這方面的達人。」
柏子仁深呼吸,然後問:「你看我有多重?」
沐子北掐指一算,回答:「一百零九。」
「……」
「不信的話,你現在上去稱一下,不過別忘了,電子秤一般會比實際體重少兩斤哦。」
沐子北說完飄走,他不想再刺激胖姐姐了。
柏子仁感覺心中有一塊地方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