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直沒有大幅轉暖的跡象,積雪也沒有融化,不過大批侍衛早就把上下山的通路清靜乾淨了。照理說,快年關的日子,小家小戶都忙得不可開閃,何況偌大一個東宮?繁雜的事物肯定很多,忙得人腳不沾地,但東宮的掌宮人……太子妃殿下就跟沒事人似的,一派要在山上會安心多住些日子的模樣。
她不提離開,金小姐就不能走。金小姐不走,別人也只好陪著。畢竟,都是為金小姐來的麼,不管什麼目的,也不能在這時候洩氣。而石中玉對這樣的安排倒是挺高興的,因為可以天天見到她的哥哥阿忘。
奇怪的是,她本是重生的靈魂,卻從心底對阿忘產生了最真摯自然的親情來。這種情況非常奇妙,根本無法解釋。或者是因為不管靈魂如何,畢竟血管裡流著一樣的血吧。
並且,雖說她被抓回到不語軒侍候,但慕容恪對她基本上是放羊的態度,白天不管,晚上點名。她頂著貼身小廝之名,但裕王殿下似乎有意疏遠她,幾乎不召見,飲食起居都是四大美婢侍候的,她插不上手。四大美婢都很高傲,本來就看不上她,甚至連話也不樂意同她講,她倒樂得清閒,少在人家面前晃。
呃,她說幾乎不召見,而不是完全不召見,是因為不知道慕容恪什麼時候會找她。見到她後不是找茬,就是呵斥,反正總要折騰人的。
那感覺……好像……似乎……大約慕容恪很不想見她,可又容不得她遠離。對此,她的態度是,他強任他強,明月照山崗,只要給她見哥哥的機會,別的全是浮雲。
為了不太顯眼,她硬纏著阿忘要學武功、學馴馬、金旖晨也天天陪同。阿忘開始時百般推托,後來實在被纏不過,就言明既然要學,就不能敷衍。石中玉考慮到以後出府生活,可能會遇到很多困難險阻,居然不怕苦,學得很用心。
而金旖晨本就有武功底子,雖然全是唬人的花拳繡腿,好歹也能和石中玉餵餵招,兩人肢體接觸增多。石中玉遲鈍的沒發覺,金旖晨卻每回見到她都面帶紅暈。
至於慕容長天……她本來不想太接近,倒不是不喜歡那個少年,是覺得有了瓜葛就會惹麻煩。畢竟她現在的「主人」與慕容長天分屬不同黨派,而那個太子妃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自然少沾為妙。可是在詩會的轉天,去她冷香閣的路上,與慕容長天不期而遇。
以她的身份而言,就算身邊沒人,在這明月宮裡也是要行跪拜之禮。畢竟太子妃是厲害的女人,萬一派了人監視,拿她一個大不敬之罪,趁著慕容恪不在,拿小針扎她,就像容嬤嬤似的,她可就遭大罪了。
「起來,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慕容長天沒有稱孤,向四周看了看,想扶石中玉,半途手又縮了回來。好在石中玉也不是那種太惶恐的人,自己站起。
「一飯、一宿之思,長天……不會忘記的。」慕容長天看著石中玉,目光一時挪不開。
石中玉大大咧咧地笑笑,「殿下不必如此。別說是殿下,就算普通人遇到難處,我也不會不管的。呃,怎麼啦?」當她終於發現慕容長天深切的目光,不斷巡視在她的身上,還以為自己的穿戴有問題,連忙上下檢查。
「沒有破綻。」慕容長天連忙說。
石中玉長吁了一口氣,「那就好,嚇死我了。那……我先告退了。」
她轉身要走,可慕容長天卻下意識地攔住他,然後吞吞吐吐地問,「他,我七皇叔,沒有發現你……什麼吧?」
石中玉笑靨如花,「殿下,記得,我是男人哦,有什麼好被好現的。」
慕容長天到了明月宮後,一直心情抑鬱,不知怎麼,看到石中玉的笑臉,還有她坦然睜眼說瞎話的模樣,心頭的陰霾像一下子被吹散了似的,點頭道,「是我多慮了。那他……對你還好吧?」
「吃飽穿暖,不打不罵,應該算好吧?」石中玉抓抓頭,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只知道慕容恪對她是縱容的,但如果這還不算好,那世間就沒有更好的主上大人了。關鍵是,他偶爾會欺侮她,她也不能讓自己覺得他好,那樣她會陷進自己編織的情網裡。
而她回答完這個問題,慕容長天又沒有話了。其實,他胸中有千言萬語,但卻在見到她的那刻,全體化為春風細雨,再也說不出來。
石中玉感覺到慕容長天的尷尬和挽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再說又有點不忍心,於是迅速轉移話題,露出小鬼樣子,賊笑著道,「皇長孫殿下和我們裕王殿下同時求娶金小姐,您可要加油哦。」
「那非我本意。」慕容長天急急的解釋,隨後又覺得這話多餘,因為沒有必要。他的親事,為什麼要對石中玉說呢?人家未必愛聽。但話已經出口了,他又沒辦法補救,一時就愣在那兒。
石中玉不以為意,湊近了些,低聲道,「金小姐是個好姑娘,不能放棄,要爭取。有句話說得好,輸不丟人,怕才丟人。殿下您不會怕了我們殿下吧?」
慕容長天有些意外,心中又有些不明所以的酸楚,「難道你不是希望七皇叔成功嗎?」
「我當然希望。」石中玉回答得很快,掠過心頭真實的感覺。理智上,她願意慕容恪娶到金旖晨,可情感上,她不能忽視那點子小小的妒忌。人就是這樣吧,明知道不可以,卻仍然會在內心深處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奢望。
「不過一家女,百家求,有競爭才有篩選,從金小姐的角度來說,您和裕王殿下各有各的好處,最後芳心許誰,還不一定呢。」她繼續說,壓低聲音,「但是如果金小姐問我意見,我會建議她不要選小甘大人。」
「為什麼?」慕容長天很驚異,為此沉重的心也不知不覺放鬆了。
「小甘大人看起來人是不錯啦。但是……」石中玉聳聳肩道,「跟個書獃子生活,應該會很辛苦的。」
「那麼,姑娘家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呢?」慕容長天試探著問,目光閃閃。
「就我來說,當然是溫柔敦厚又有擔當的男人。」石中玉沒注意慕容長天的表情,直率地說,「不過這種男人可遇不可求的,金小姐遇到您,我得勸她好好把握哪。」
「我?」
「是啊,殿下您就是這樣的好男人。」石中玉由衷地道,但沒往別的地方想。
慕容長天白玉般的、年輕的臉上浮出兩朵淡淡的紅暈,搭配著他俊帥的臉,濃重又清晰的眉毛,燦若寒星的眼睛,看得石中玉想捏兩下,然後往兩邊輕輕拉扯。
不過她很快克服自己蘿莉身體內的熟女心,躬身行了一禮道,「殿下,金小姐找我還有重要的事,今天就少陪了。」說完,也不等慕容長天點頭,就那麼很沒有規矩的轉身跑開了。她急著去和阿忘學武功,其實主要是和哥哥相處,沒注意皇長孫殿下的神態。
慕容長天站在那兒,簡直心花怒放。
小玉覺得他是好男人哪這念頭一直縈繞在他腦海裡,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那麼,這是不是說,假如有機會,她就會喜歡自己呢?母妃說過,只要他能娶到金小姐,之後他隨便想娶誰都行。雖說小玉的身份太低賤了,想入宮很難,至少是有辦法可想的。
驚鴻一瞥,那少年的暗戀心懷,就像雛鳥第一次衝破蛋殼,看到眼前扮做男人的姑娘,瞬間就動了心,一發而不可收拾。但此刻,在這瞬間又似乎得到了回應。不過當事人石中玉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什麼,只快步往冷香閣走。可惜才走沒多遠,又衝出來一個攔路的,卻是張秦。
免不了,得說幾句話,結果張秦告訴她,蘇儀托他來問,下一部書大約什麼內容,要什麼時候才開筆寫?是一冊冊印出呢,還是寫完全文一起付印?這是她賺錢的營生,她又知道張秦和蘇儀是關係極好的,就多聊了會兒,說得還特別投機。張秦很會跟人溝通,能讓每一個跟他談話的人覺得妥帖舒服,不知不覺放鬆了防備。可惜他是個戲子,若是個謀士,肯定一流。
石中玉感覺自己就像超級瑪麗,簡直和過關斬將似的。才和張秦分手,甘紹廉就急步追上來,非要和石中玉研究裕王殿下的詩詞,如何挑選並刊印的事。石中玉想快點打發他走,結果這人是牛皮糖,費盡千辛萬苦擺脫他,到達冷香閣時,天都過晌了,惹得阿忘以為她不專心武事,很不高興來著。
沒想到這不過是開始,之後的日子裡,只要她從不語軒到冷香閣去,就保證會偶遇到那三位仁兄,照例要糾纏一番才走。慕容長天和張秦就罷了,前者她畢竟是喜歡的,後者畢竟是能言善道的,唯有甘紹廉有如小強,打不死、甩不掉,鬧到石中玉心力交瘁。
偏偏,她為了見到哥哥,為了躲慕容恪,每天不得不走這一趟。又偏偏,只有這一條路好走。因為要從另一邊繞,勢必要路過太子妃住的正殿,她可不敢自動送上門去觸霉頭。
於是,有心觀察的人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來明月宮的男人,本來都是為求娶金小姐而努力的。結果卻全部圍著一個少年轉悠,包括本該置身事外的玉順館第一名旦在內。而被關注的少年石中玉和本來應該成為絕對女主角的金小姐,卻整天圍著一個馬伕轉。
這次第,怎麼是混亂二字可以形容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