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5 章
劇變(上)

譚福扔掉手中的被子。

看著被他們死的大燕天子,死不民母的皇上,那個能對任何人生殺予奪的人,突然害怕起來,還有,無盡的空虛。

他報仇了。

可是,之後呢?

正茫然,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重傷之下的譚福勉力轉身,卻發現是趙知信慢慢走近。

「裕王殿下救出去了?」他鬆了口氣,問。

「此時,只怕已經出了皇宮秘道。」趙知信溫和的笑。

「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這邊的事,料理得清楚嗎?」趙知信說著,向龍榻上看了一眼。

皇上面色灰敗,等著突出的眼珠子躺在那裡,就像一具已腐爛多時的屍體。而濃烈的血腥味中,方清身首異處。

「恭喜公公大仇得報。」他說著,聲音有點哆嗦。虎死如貓,人死如虎。人,家或者的時候很可怕,死了也可怕。何況,他在慕容昭手下小心翼翼地活了幾十年,那份積威令他不敢看向那個曾經一眼了滅他趙氏全族的人。

「我來接應公公。」他別開眼睛,又說,並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譚福。

「公公怎麼受了傷?」

「方清的垂死掙扎罷了,沒關係。」譚福冷哼。

「真的沒關係嗎?」趙知信驀地跳開好遠,眼神殘忍有憐憫。

譚福還沒說話,就感覺身姿突然冷起來。那涼意,正是來自後心。哪裡,方清痛擊了一拂塵,現在,又被冰冷堅硬的刀鋒刺入。

「殺人滅口?」譚福向前踉蹌了一步,想撲過去,卻終究體力不支跪倒在地上,「兔死狗烹,是不是太快了點?」

「你還不配做走狗,看著你討厭罷了。」趙知信諷刺的答,「真要感謝方公公前面出手,不然,我可上不了你哪。」

「從我們結盟那一刻起,你是不是就想殺我了?」譚福吐出一口氣,感覺生命在身體裡迅速的流失。他不甘心。可是,現世報來得快。死在龍床上那位,難道就甘心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早就聽過,但真正體味那種被算計的感覺,卻是在此刻。

「譚公公,或者我該叫您福王爺,你出身雖好,卻到底是個廢物。你這樣的的人上不得檯面兒,只配在暗中行事,又怎麼能站在奪位的隊伍中。不如早死早了,免了這痛苦多好?」

「你想讓這天下姓趙。」譚福又噴出幾口血,整個身子都伏在地上,抬不起來了,「一報還一報,我殺了狗皇帝,為父報仇,你又殺了我。只是將來,不知道趙大人是怎麼個死法?哈哈。」譚福高聲笑了起來,然,很快就沒了聲息。好像,無形中有把大剪刀,把他的存在感和生命全部剪掉一樣。

到時,他的唇邊還持著笑意,因為他這一生都是個笑話,如此荒謬。

趙知信站在那裡看了看屋裡的三個新死之人,終究還是踱到龍榻邊,輕聲道,「皇上,臣給您報仇了,斬了那個奸佞閹人。您大可放心,這天下就算以後姓趙,至少在二十年內,還是要姓慕容的。臣是忠臣,不會讓皇上死的不明不白。」

他伸出手,讓一代之主慕容昭,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孫軍正背著慕容恪,其他三大鐵衛率人圍護著,穿行在密道中。慕容恪是清醒著的,不過沒什麼自由意志,完全是任人擺佈。他的臉仍然英俊絕倫,就算是蒼白得完全沒有血色,就算是瘦弱憔悴的脫了形,卻也呈現出別樣的美來。脆弱,又讓人碰不得,那心頭的傷口就晾在那兒,看到的人會跟著一起疼痛。

「快到了吧?」孫軍低聲問,悲傷的殿下似乎連呼吸也不願意。令他擔憂萬分,不長的距離,卻似過了很久似得。

「出口就在前面。」趙路也急,迎前了幾步。

就在這時,昏暗光線中,只見一條瘦小的黑影從前面閃過,他立即警惕,大喝,「什麼人?」

那人影似嚇了一跳,然後突然向他們跑了過來,舉止詭異奇怪。而如今裕王被囚禁,勢力被瓦解,可謂四面楚歌,經不得半點意外的動靜,不管什麼不明事物接近,都只有絞殺一途。

因為,林特身子縱起,向來人譜曲。

孫軍覺得不對,喊了一聲,「活捉!」

可惜有點晚了。

四大鐵衛武功高強,而來人卻似乎手無縛雞之力,當掌風襲來,竟然嚇得不能動彈,林特的手瞬間抓住那人喉嚨,就算及時收手,也一下捏破了喉骨。

他站立在那兒,發出呵呵的聲響,卻沒有倒下,手臂向前伸著,似乎是拿著什麼東西。

孫軍背著慕容恪飄進,火把在光亮下,映出那人的面龐,赫然是小猴子。

慕容恪的眼睛本事半睜半閉,似乎游離物外,但他認出了小猴子,在映春宮的日日夜夜,一刻不停的在他腦海裡閃現,他記得這小太監是小玉使喚的人。哪怕,這個小太監的半邊臉似乎都潰爛了,他仍然一眼

「拿來!」他突然開口,眼睛盯著小猴子手中的物事。

他久沒有說話,聲音暗啞又僵硬,但他的語氣裡有一種急切,一種狂熱,四大鐵衛聽明白了。趙路更是瞭解他的心意, 把抱住失去意識的小猴子,眼神示意林特道,「還沒死透,快送到孫大管家那裡!快!這邊交給我們。」

林特負起小猴子就跑,趙路則把小猴子手中的東西交給慕容恪。那是一隻木簪子,上面刻了個人名。

「我母后的東西,是小玉冒死給我的。」慕容恪的眼神突然一閃,不禁落淚,「她要我活著!」

這名話說完,慕容恪渾身上下突然暴發出一種乞勢。

那威壓如此強悍,令密道中的人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

他要毀天滅地,他要壓回所有,他要給小玉報仇,他要天下給小玉陪葬!

一心求死很多天後,慕容恪胸中突然被熊熊燃燒的怒火充滿。他的悲傷,他的憤怒,他的絕望,全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為著和小玉的承諾,兩人曾說要為對方努力的話,他不能引刀自盡,只求「自然:死去。但此時,他痛恨自己。

為什麼不要大燕龍位?自以為清高,曾站在漩渦的中心,所以鄙視權利。可如今他真的真的很後悔,如果他夠強,如果他是天下霸主,那麼小玉怎麼會死?台果他是大燕天子,誰敢動小玉一根頭髮!

全是他的錯,一切,全是他的錯,無可挽回的錯。

「走!」

他只說了一個字,孫軍等人卻只覺得熱血沸騰。

裕王殿下回來了,那個睥睥輥海,冷酷強悍、傲然站在屍山血海上的裕王殿下又回來了!

「救活那個人。」慕容恪疲憊的囑咐。

這麼重要的東西,小玉托付給了身邊的小太監,那麼貤話還有其他的話,要對他說。

其實小猴子是有很多話的,因為石中玉之前還托他背了一首詩給裕王殿下聽。他雖然不懂得那是什麼意思,也不識字,但記性卻極好。

這些日子來,他生死關頭認的主人,天真小道長一直昏學不醒。他詫異於皇太孫殿下為什麼不為主子用藥。後來才得知,主子是個女人,名字……陵王殿下和皇太孫殿下都叫她小玉。

而玉主子……有了身孕。

瞬間他就明白為什麼裕王殿下和玉主子的關係了。之前他一直以為裕王殿下好男色,還為玉主子不值得。他一個閹人都不願意成為權貴的玩物,怎麼天真道長那種神仙樣的人……

現在他全懂了。他日夜護著石中玉,怕藥味熏壞了有孕的主子,寧願臉上的燒傷惡化,拼著將來會毀容的風險,連藥也不乎。他呼皇太孫殿下說,只能行特殊的梅花金針於經絡之上,排出血毒,慢慢讓他的主子恢復。所以半個月來,石中玉公憑出自皇宮大內的千年極品老參吊命,意識半清醒,半迷糊,一句話也沒說過。

可能是他忠心耿耿,又被當做玉主子的心腹,陵王殿下和皇太孫殿下說話時,並不嚴格的背著他,所以他聽說裕王殿下重傷,被關在了宮裡。而那重傷,是因為裕五殿下為了給玉主子報億,眾目暌暌之下,把皇后給殺了!

那是砍頭的大罪啊!

如此一來。裕王殿下豈不是活不了了?再看自己的主子也生死未明,他只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至少,讓兩位主子在死之前,知疲乏對方的心意。不枉玉主子那麼信任他,托付他一場。

於是他鋌而走險,從上回暗中記下的密道進宮。他不知道進宮後要如何接近裕王殿下,但他必須一試。最近京中大亂,皇太孫殿下和陵王殿下忙得腳不沾地,居然忽略了他是密道的知情人,只是還沒等他說出話,就被襲擊了。

他暈死過去,失去意識,連命也去了多半條。但奇怪的,在陷入黑暗前的一刻,他想起所有的事,而且強烈的感覺,他可能要離開玉主子了。

背著小猴子的林特,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在密道外兄弟的接應下,很快到了寶和軒廚房後頭的暗室之中。寶中軒是殿下的產業,精明如皇上,也沒發覺這顆暗釘,於是它現在成了裕王一派的暫時落腳地。

進了密室,迎面就看到憔悴得勉強坐起來的孫福珩,急道,「以德道長呢?快救這個小太監。裕王殿下說了,不許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