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食色男女(上)

說真的,自從跟紀寅浩分手以後,星彗不知道有多想再次聽到「你能做我女朋友嗎」這句話,但……無論如何,那個人不應該是馮楷誠。

於是她有點哭笑不得。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答案了……」醫生垂下頭,臉上閃過一絲苦笑。

「我……」她無從說起,「我覺得也許你哥說得對……」

她是這麼得卑鄙,為了證明她配得上馮楷誠,就答應了他的邀約,然後現在又為了拒絕他,告訴他他們不合適——真是太卑鄙了!

其實她不是要證明給高原看,只是要證明給自己看罷了,等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便又不想把麻煩攬上身。

「對不起!」星彗在心底嘆了口氣,決定也要像他那樣開誠布公,「我今天答應你出來吃飯,並不是我想跟你有進一步發展,原本也從來沒想要跟你做朋友,我只是……昨天高原跟你哥說我配不上你——」

「——怎麼會!」馮楷誠錯愕地大叫。

「不,其實他也不是這個意思,」星彗終於對自己承認,「他只是說我們不合適。而我……為了證明自己儘管年紀不輕了、不算最漂亮、離過婚、性格還很差勁,卻還是有男人會喜歡我,所以才答應跟你吃飯的。」

「……」醫生的臉上有稍縱即逝的受傷的表情。

「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星彗誠懇地看著他說,「因為我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你儘管年紀小、無趣、跟我也沒什麼共同語言,可是你是一個這麼好的男人,我不知道我現在再說跟你做朋友還來不來得及——這絕對不是要拒絕你的藉口,但我真的覺得你很值得我認識。」

馮楷誠看著她的眼睛,似乎想看清楚她的內心,最後,他嘴角露出跟他大哥一樣的似笑非笑——只是他這個樣子看上去更溫柔:

「好吧,既然我也沒什麼朋友,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陌生人要好。」

星彗這才發現,馮楷誠身上最值得她敬佩的,是他的樂觀,他總是願意把他所遇到的人和事往最好的方向去想——這對於經歷過傷痛和挫折的她來說,是多麼可貴。

「太好了。」她發自內心地、真誠地張開手臂擁抱他。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又混合著一點古龍水的香味,她猜想也許是他為了約會特地涂的,她忽然有點被他感動了。

但她只是像姐姐那樣拍拍他的肩膀,放開他,然後倒在座椅靠背上。

「高原哥是不是在追你?」馮楷誠忽然問。

「你胡說什麼?!」星彗像是聽了一個世紀大笑話,「我跟高原只是……只是朋友!」

他用眼神告訴她,他不相信。

「是真的!」她連忙狡辯,儘管有點心虛,但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們認識二十幾年了,他就像我哥,我是他妹妹……」

哥哥和妹妹?好噁心——星彗不禁在心裡打鼓——那他們豈不是亂倫嗎?!

於是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草草地跟馮楷誠告別之後,就飛快地逃進公寓大樓。

走進電梯,靠在四周都是鏡子的墻上,星彗長長地吁了口氣。她跟高原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難以啟齒?

也許所謂的「炮友關係」,原本就沒有她想的這麼簡單……

回到家,她沒有開燈,而是先踢掉高跟鞋,在門板上靠了一會兒,腦子裡還是今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黑暗中,高原的聲音就這樣毫無預警地響起,嚇得星彗驚出一身冷汗。

她打開燈,發現高原就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胸,手邊有一罐打開了的啤酒。

「你想嚇死人啊?」咽下胸中的那口悶氣,她沒好氣地瞪他,然後開始脫外套。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他還是不依不饒。

「早嗎,」她把一邊的頭髮夾到耳後,開始取耳環,「已經九點多了。」

「難道說醫生動作特別快?」他翹著腿說。

星彗忽然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於是停下手上的動作看著他。越看就越覺得那張英俊的臉孔非常討厭,於是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繼續取另一隻耳環。

高原騰地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到她身後,微冷的手掌撫上她裸露在空氣中的背脊:「穿成這樣是不是連衣服也不用脫?」

星彗反手拍開他的手掌,轉過身咬牙切齒地說:「我們沒你想得那麼齷齪!」

他眼裡閃過一絲罕見的暴怒,把她嚇得怔了好一會兒。他不是那種很好說話的人,但也很少真的生氣,所以她幾乎沒從他臉上讀過這種表情。

「做愛很齷齪嗎?」高原抬了抬眉毛,冷冷地說。

星彗的直覺是她惹到他了,很少發怒的人一旦被惹到了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她拔腿就想逃。但高原只是伸出一條腿,就把她堵在他和墻壁之間。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垂下眼睛,沒有看他。

他伸手握住她的腰,低下頭用鼻尖磨她的臉頰,她被他弄得心裡癢癢的,但又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說要跟他了斷,於是想推開他,只是無法成功。

兩人糾纏了好一會兒,高原才狠狠吻住她,她覺得他嘴裡隱隱帶著一種血腥暴力的味道,仿佛他是一頭雄獅,而她是他嘴裡的獵物。

他掐在她腰上的手越來越用力,把她弄疼了,他還不自知。於是她用拳頭捶他的肩、他的手臂。他乾脆一把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緊,像是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一般。

「高原!」星彗好不容易才掙脫他的脣,輕喘著看著他的眼睛,「我昨天說過了,我們——」

她話還沒說完,又被他擒住了。

他變得更暴力更具有攻擊性,好幾次他的牙齒撞到她,她都懷疑自己的嘴脣要被咬破了。

就在星彗以為自己無法掙脫高原的時候,他忽然放開她,然後扳過她的身體,讓她背對著他,接著就開始掀她的裙子。

「你幹嗎!」她氣得大叫,但力氣又敵不過他。

他的手指順著脊椎劃到尾骨,聲音嘶啞得可怕:「他有沒有摸你?」

「……」

他的另一隻手在她裙子下面摸索著,滑進她的內褲裡:「有沒有像這樣……」

星彗氣得想哭:「高原!你這個下流鬼!」

「我下流?!」他一下子把她壓在墻上,粗魯地咬住她的耳垂,然後又咬她脖子,「你跟我在一起也只是乾些下流的事,你就不下流了?」

星彗覺得屈辱,她一直以為,高原跟別的男人不同,他以前在床上對她那麼溫柔,他肯聽她講話,他也會把不開心的事情告訴他,他……他怎麼會跟其他男人一樣以為可以對女人予取予求?!

她眼前模糊,手腳和身上許多地方都被他弄疼了,最重要的是……她心很痛,她以為經過那些傷痛後什麼都不能傷害自己了,但原來……她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堅強。

於是她哭起來,一聲不吭地流下眼淚,甚至不想被身後這個男人看到。

高原卻立刻就察覺了,因為他停下了一切動作,慢慢收回手,然後把她的身體又扳回來對著自己。

「你給我滾!」星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卻還不忘記尖叫。

高原的手臂緊緊地攬著她,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眉頭緊鎖。

「滾!」她用力捶他,他卻無動於衷。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對不起……」

星彗一邊哭一邊想,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先是她跟馮楷誠道歉,接著現在高原又跟自己道歉。人就是這樣,以為做錯了事,一句「對不起」就好了,然後就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嗎?

「星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的額頭抵在她額上,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反反覆復地這麼說著。

「我恨你……」她用雙手捂住臉,沒有發現,她的口吻就跟小時候他打破她的儲蓄罐時一樣。

「星彗,星彗,」他去扳她的手指,「是我的錯,你別這樣。」

然後她「哇」得哭了起來,哭得驚天動地,眼妝都花了,高原抱著她,卻無計可施,只是親吻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哄她。

就這樣不知道折騰了多久,久到星彗嗓子都哭啞了,才停下來。她無意中看到墻上鏡子裡的自己,眼瞼下有兩條長長的黑線,眼眶也黑得嚇人,整個人看上去像鬼一樣,讓人氣惱。

她吸了吸鼻子,猛地推開高原,跑進浴室鎖上門。

高原在外面拍門,她只當沒聽見。

拿出卸妝油和棉花,她憤憤地往臉上抹,越抹越覺得難受,不是氣高原,而是氣她自己。

抹完卸妝油,她不敢看鏡子裡面的自己,而是打開浴缸的水龍頭,坐在邊上發呆。等到水氣彌漫,她才反應過來,脫了衣服躺進去。

她把自己完全浸在水裡,閉上眼睛,耳邊聽到的只是朦朧的水的聲音。

如果說,是紀寅浩毀了她原來幸福的生活,那麼現在,是她自己毀了自己的生活——也包括跟高原的關係。

如果他們沒有上床,他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傷害她,他們會客客氣氣地,對彼此充滿包容和關心,也不會對對方提太多要求,好朋友嘛,就該這樣。所以,老生常談的問題又出現了:

到底什麼是友誼,什麼是男女之間的友誼,男人和女人之間真的存在友誼嗎?

她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然後,她就被人從水裡一把撈了出來。

星彗錯愕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高原焦急的面孔,她冷得抖了一下,喃喃地說:

「你幹什麼……」

「該我問你幹什麼吧!」高原眼睛都紅了,眉頭皺得那麼緊,能把蒼蠅都夾死。

星彗怔了怔,遲疑地問:「你以為我要自殺嗎?」

他咬了咬嘴脣:「那你幹嗎不開門,也不回答我?!」

「我在水下冥想。」這種時候,她沒有精力跟他兜圈子,全都實話實說。

「……」高原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星彗終於投降:「能給我拿條毯子嗎?」

他連忙放開她,轉身去找毯子。她接過毯子後,就把他趕了出去,還不忘說:

「修門的錢你來出。」

「哦。」他頭也不回地答應了。

等到星彗裹著浴袍出來,高原又進了浴室。

房間裡安靜下來,她躺在床上,只開了一盞燈,望著窗外想心事。不知道過了多久,高原從浴室出來,腰上只圍了一條浴巾,頭髮上的水順著發梢滴在肩膀上,看得星彗心裡很煩。

他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鑽了進來。

「你幹嗎?」她警惕地看著他。

「沒幹嗎。」他笑得那麼討好,「累了,想睡覺。」

她看著他的眼睛,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

果然,下一秒,他就撲過來把她壓到身下,然後用手指撥開她散落在額前的頭髮,低聲說:「你以後能不能別在我面前哭……」

「我哭都不行麼,」她吸了吸鼻子,「再說是誰惹我的!」

「行行行,這次是我不好,但以後……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哭。」說這話時,他竟然罕見地一副低姿態。

「我哪裡有『動不動就哭』?!」她不平,「再說我哭怎麼了,我哭妨礙到你嗎?」

高原皺起眉頭,抿了抿嘴,說:「……我見不得女人哭,女人一哭我就心煩。」

「……」她別過頭去,不理他。

「好了,別生氣了……我以後不會了。」他湊過來咬她耳垂,灼熱的氣息吐在她脖子上,讓人心裡難受。

「你走開……」她心裡竟然軟軟地想要投降,但理智又告訴她現在一定要拿喬。

他是個不喜歡多廢話的人,於是直接抱著她親起來。

星彗推他,他沒反抗,被推開了,然後又湊過來纏著她,她再推,他還是欺身過來煩她。反覆幾次之後,星彗忽然有點感動,他以前都怎麼推也推不開,這會兒多半是因為剛才惹她生氣了,不好用硬的,只能使軟招。

他手掌在她腰上輕輕掐了一下,星彗很想笑,卻偏要忍住不肯笑。

高原看著她,也笑起來,像是很滿足。

「喂,」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說你跟馮楷誠不合適嗎?」

「?」

「因為他比你小三歲,根本就是一個幼稚鬼。」說完,他還很得意地跟她眨眼睛。

星彗愣了兩秒鐘,然後反問:「難道你就不是嗎?」

「……」他瞪大眼睛,那副氣呼呼的表情跟小時候簡直一摸一樣。

於是星彗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J,」星彗坐在馬桶上,打開音響,然後放低聲音講電話,「你說男人和女人之間到底有沒有真友誼?」

「有啊,」J的口氣那麼理所當然,「我跟你不就是真友誼嗎——當然偶爾也夾雜了一些互相利用。」

「……」星彗翻了個白眼,「我跟你不算!」

「好吧,」J自知理虧,「我覺得沒有。」

「為什麼?」

「本能。」

「?」

「不論是動物還是人類,都有向異性求歡的本能。」

「那也不一定,我就相信男女之間有真友誼。」雖然說的時候,她不禁有點心虛。

「哼哼,那你跟高原是真友誼嗎?」J諷刺地問。

「我們……」事實上,她打這通電話,就是想跟J聊聊這個問題,自從昨晚想到之後,就一直像根魚刺似地卡在她喉嚨裡,「我們應該說是真友誼,我對他的感覺就像我對你一樣,只不過……我們會上床。」

「啊,」J嘲諷的口吻變本加厲,「比我多了一項功能。」

「別這麼說,你是我的soul

mate,別讓上床什麼的玷污了我們的純潔的感情。」她故意跟他開玩笑,好緩解尷尬的氣氛,事實上她知道J一直不贊同她和高原的荒唐關係。

「哈,」J也故意說,「我還以為對你來說上床是最單純的事情,情啊愛啊都太讓人噁心了。」

「……別把我說得這麼不堪。」她垮下肩膀。

「好吧。」J妥協了,「不過我不喜歡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星彗,我很怕你又要受傷。」

星彗覺得心裡溫暖:「我還以為你是討厭我這樣不負責任。」

「嗯,這一點我也很討厭。」J總是直言不諱。

「……」

「不過,如果你沒有傷害別人的話,我可以暫時先忘了這一點。」

「……我是不是該說謝謝?」

「不客氣。」

「……」

「總之我覺得男人和女人這兩塊上帝創造的天然磁鐵之間很難產生真友誼。」

星彗嘆了口氣,然後又說:「那麼你這塊磁鐵到底出了什麼錯?」

「我?沒有錯啊,」J說得理所當然,「只是上帝標錯了南北極而已。」

星彗失笑:「幸好標錯了,不然我很難想象要怎麼跟你滾床單。」

「你這個女人,滿腦子就是滾床單,你是被猴子帶壞了嗎?」

「呃……」

忽然,高原在廁所外面拍門:「快出來,飯好了。」

「哦!」星彗連忙應了一聲,又低聲對電話那頭的J說,「我要去吃飯了,先掛了。」

「哼!真不知道你是中了什麼毒!」說完,J連再見也沒有就掛了電話。

星彗不由地對著手機苦笑。可是想到高原煮的紅燒肉燒鵪鶉蛋,又食指大動——通常他只有要討好她的時候才會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