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寅浩穿著風衣外套,站在門口,有點疲倦,看上去像是剛加完班回來。
他微微一笑,笑容帶著一絲窘迫,不過還是那麼好看:「有些寄給你的信,輾轉到了我手裡,雖然看上去都不怎麼重要,不過我想,還是盡快給你送來。」
大半年沒見,星彗覺得自己幾乎都已經要忘記他的樣子了,可是在看到他的一霎那,以前種種回憶,還是像潮汐一樣,涌上心頭。
她看著他手裡的一疊信,扯了扯嘴角:「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我打給媽——嗯……你媽,她告訴我的。」
星彗在心裡冷哼一聲,想:你還有臉打電話給我媽?——而且我老媽竟然把她地址告訴你了?!
想到這裡,她口氣生硬地說:「那你寄給我或者放在樓下信箱裡就可以了,不用特地跑上來。」
說完,從紀寅浩手裡接過那疊信,她一手放在門板上,打算關門。
「我來找你還有一個原因是想問你以前我網球比賽的兩個獎盃是不是在你這裡。」他飛快地說。
星彗皺了皺眉:「不在。」
她根本犯不著去留那些東西好不好!
但紀寅浩還是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站著,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嗯……外面好像下雨了,能借我把傘嗎?」
星彗在心底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說:「你等一下。」
說完,轉身去儲藏室找雨傘。
說真的,時隔半年,冷不防看見紀寅浩,免不了的還是讓她有點心煩意亂。以前跟其他男朋友分手,她都會假想,如果有一天在街上或是什麼地方偶遇,她要拿什麼態度什麼姿態來面對舊男友。但紀寅浩……她從沒想過。
好像在她的潛意識裡,她是拒絕再見他的。這到底是她已經放下了,還是放不下……?
毫無意識地隨手挑了一把長柄傘,等她拿著雨傘走出來的時候,不由地嚇了一跳——高原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在大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紀寅浩,低沉地問:
「你怎麼在這裡。」
「他來拿信給我……」星彗連忙拿著傘走過去,心裡就像有人在打鼓,打得她心虛,「順便借把傘……而已。」
高原什麼也沒說,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紀寅浩,又看看她。然後,有一邊的眉毛動了一下。儘管只是一個很細微的小動作,但星彗直覺——這猴子快炸了……
於是她連忙把傘遞給紀寅浩,說:「再見。」
紀寅浩的表情更加尷尬,接過傘,沉默了幾秒鐘,點點頭,然後轉身去按電梯的按鈕:「再見。」
「喂!」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高原忽然對他說,「傘不用還了。」
「啊?」星彗這才反應過來,定睛看那把傘,不由得心裡一陣焦急,也顧不上看紀寅浩的表情,「那不行,這把傘是XXX品牌50周年紀念的限量品啊,要不然我再給你換一把……」
但她話還沒說完,已經被高原拖進屋子,「砰」地關上了門。
「我的限量版……」她本想惋惜,但在看到高原臉上的表情之後,連忙閉上嘴。
「……」
兩人在客廳裡大眼瞪小眼,星彗心裡還是肉痛那把傘,可是高原用那種發火的眼神看她,她也不敢再提。
過了一會兒,猴子脫下外套,說:「路由器呢?」
「在、在那裡……」她指了指客廳書桌下面。
他沒跟她多廢話,直接走過去蹲下來檢查。折騰了一會兒就說:「路由器壞了,打電話去報修,叫他們給你換一個。」
「這我也知道啊,」星彗哭喪著臉,「那個綠燈沒亮我就知道是路由器壞了,但問題是我現在沒辦法打通報修電話,而且就算打通了,他們也沒辦法立刻就上門來修——我晚上要上網發很多郵件啊!」
高原看了她一眼,從背包裡拿出一個類似於芯片狀的東西往她筆記本上一插,又設置了一下,就說:「現在可以上了。」
星彗搶身過去查看了一下,果然可以了,便抬起頭崇拜地看著高原:「謝謝!你真救了我一命!」
「……」他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但眼神變得軟下來。
「不過既然你來了,」她又狗腿地說,「能不能順便幫我把廚房的水龍頭、洗手間的壁燈、還有陽台上的晾衣架一併修一修?」
奇怪的是,剛才還一臉凶相的男人,被要求做這麼多事,竟然毫無怨言,只是轉身輓起袖子,從客廳的櫥櫃裡拿出工具箱,進了廚房。
星彗嘆了口氣,開始工作。
等到工作郵件全部發完,一轉身,高原從洗手間出來,像是剛洗乾淨手,在打電話給網絡運營商報修。
他往沙發上一坐,報出她的用戶名和密碼,讓她傻眼不已——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用戶名和密碼是什麼……
她忽然有點感動,因為她本來覺得這些惱人的問題都不知道該怎麼解決,而他……好像輕而易舉就解決了。
星彗合上筆記本電腦,走過去在高原身旁坐下,看著他打完電話,然後輕聲說:「謝謝。」
他放下手機:「我忙前忙後地當修理工,你多少也該有點表示吧。」
星彗眼珠轉了一圈:「那我請你吃樓下的燒烤,他家牛板筋很好吃的!」
說完,她就起身要去拿外套和皮夾。結果還沒跨出去一步,就被高原一把拽回來,直接坐倒在他腿上。
他扣住她的手和腰,用一種毋庸置疑的口吻說:「你應該知道,這麼晚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走。」
「……」她眨了眨眼睛,既然這樣,她還能說什麼。
他看著她,問:「剛才那個傢伙來幹嗎?」
「不是說了嗎,給我信,順便借傘。」
「真的?」他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
「我幹嗎要對你撒謊!」她義正辭嚴。
高原張口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星彗看著他張了又合的嘴脣,情不自禁地湊上去親了一下。
高原愣住了,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一直以來,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種反叛和熱情的因子一下子被激發出來,於是她勾住他的脖子,大膽地吻他,就像以前他吻她時一樣。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一點也沒有醉,但卻比喝醉了更主動。
等到她覺得夠了,便放開他,發現他的臉頰上竟有可疑的紅暈,連眼神也是迷醉的,像打了麻醉藥。
星彗從沒見過這樣的高原,於是故意損他:「你幹嗎一副被強奸了還很享受的樣子?」
「……」
他說不話的樣子,更讓她覺得很可愛。天吶……可愛?用這個詞來形容高原這猴子好嗎?
但他迷離的眼神激發出她體內的主動性——再被動的人面對這種眼神也會有想當女王的衝動。
於是她爬起來,換了個姿勢,跪坐在他大腿上,放下夾在劉海上的章魚夾,用力甩了甩頭髮,讓自己看起來更狂野一點,不過她隨即發現一個問題——在這唯美到如□電影一般的場景下,她身上穿的竟然不是蕾絲睡裙,而是居家T恤和運動長褲!
……不管了!
她按住高原的肩膀,故意前後移動了幾下,「剛剛好」坐在他的「重要部位」上。他穿的也是棉質的運動長褲,所以隔著兩條褲子,她也能感覺到他的悸動。
他手臂橫放在身體兩側的沙發靠背上,就像是被綁住似的,一動不動。她低下頭,假裝要吻他,他抬起頭湊過來,她卻躲開了。看他愣在那裡,她又作勢要吻,等他的鼻尖碰到她的鼻尖,便又躲開。這樣玩了幾次,她笑得合不攏嘴,卻把高原給惹毛了。
他一下子摟住她的腰,翻身把她壓在沙發上,力氣大得嚇死人,像是忽然從無知書生變成了強盜悍匪……
「你怎麼一點也經不起撩撥——」揶揄的話還沒說完,她的嘴就被堵住了。
他的進攻像狂風暴雨,讓她有點招架不住。
「等……等等……等一下!」好不容易從土匪的魔掌裡掙扎出來,星彗喘著氣說,「今天能不能讓我當女王?」
儘管看上去已經有點把持不住了,但高原想了想,最後還是點頭答應。星彗高興地拍拍他的臉:「那快給我起來!」
他不情願地爬起來,星彗連忙起身,丟下一句「我去換身衣服」就奔進了臥室,也沒回頭看他的臉有多臭。
幾分鐘之後,當她換上買了很久卻一次也沒穿過的性感絲質睡裙出來,靠在門旁邊亮相的時候,發現高原看她看得眼睛也直了。
她心下得意,卻不動聲色。只是微微一笑,就向他撲過去,騎在他身上,又開始玩剛才那種欲擒故縱的遊戲。但……她實在高估了高原的耐性,才逗了他沒幾下,這土匪就忽然托起她衝進臥室,把她往床上一扔,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脫得光裸向她撲過來。
「路星彗,」他喘著氣說,「不懂怎麼當女王的人還是不要瞎折騰比較好!」
「……」
第二天早上,當星彗站在衣櫥前思考該穿什麼衣服的時候,高原已經穿戴整齊,對著鏡子打領帶:
「你上午得請假了。」
「為什麼?」她心下詫異。
「因為上午修寬帶的人會來。」
「什麼……」她瞪大眼睛,「我怎麼不知道?」
他打好領帶,夾上領帶夾:「昨晚我沒跟你說嗎?」
「沒有……」她叉著腰瞪他,「當然沒有!我今天早上還要開會呢,要不然昨晚急著發那麼多郵件幹嘛!」
高原皺起眉頭回想了兩秒鐘,然後聳聳肩:「那大概我忘了吧。我去上班了。再見。」
說完,他走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便穿上西裝外套,提著昨晚來時帶著的那個大背包出門了。
星彗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關上門。她就是因為不想把會議推遲到下午,所以昨晚才急著要修好網絡上網發郵件,可現在……還不是一樣嗎?!
想來想去,她忽然發現,整件事當中,唯一的受益人只有——高原!
星彗無奈地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拿起手機給J發短信。
「我被人擺了一道,上午不得不在家等人來修網絡,所以會議要推遲到下午,sorry!」
沒多久,J的回覆就來了:「被誰擺了一道?」
「……還有誰!」她滑動手指的時候,也是咬牙切齒。
「真羡慕你,天天可以做!」
星彗看著手機屏幕上J回覆的一行字,很為自己叫屈。
她忽然想,當初提出跟高原做炮友的時候,她覺得這是滿足她自身性欲的一種方式,可是漸漸的,她發現並不只是高原在「滿足」她,她也在「滿足」高原,甚至於,她開始覺得在「性」這方面,他占據了主導地位——那麼,這段原本應該平衡的關係,是不是已經變得將要失衡了……?
這樣下去,他們兩個將會走到哪裡?
星彗有點不敢想下去,於是倏地起身,決定還是去衣櫥前考慮今天該穿什麼。
她只是對某個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想法感到恐慌:
會不會有一天,他們無法離開彼此的肉體,卻又無法忍受對方的靈魂?
這天晚上,星彗原本約了蔣謠吃飯,但臨下班的時候,蔣謠忽然發消息來說公司出了點事要去處理,來不了了。
看著窗外的夜色,她決定也留在公司加班。
因為週末有一個大型發布會,所以這一周幾乎所有同事都是公司會場兩邊跑,辦公室裡一下子顯得比平時冷清許多。報告做到一半,星彗覺得自己腦袋快炸開了,於是起身去茶水間衝一杯咖啡,回到辦公室邊喝邊休息片刻。
她還在思考早上那個在她腦海中閃過的問題,卻不敢去想答案和結局。
她忽然想到一個人,於是拿出手機,撥了號碼。她做好了沒人接的思想準備,但電話卻很快被人接起來。
「喂?」馮楷誠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倦,「我剛做完手術,你倒很會挑時間。」
星彗覺得起碼要先客套一下,於是說:「是嗎,又是一做就做八小時的那種很辛苦的手術嗎?」
「不,」馮楷誠像在苦笑,「只要一小時就能完成。」
「哦……」
「但一天之內要做八個也很讓人崩潰。不過還好,習慣了,反正做醫生就是由不得自己選擇工作,人的身體是不能等的。」
「……」星彗詫異地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個世界上太多人抱怨自己的工作有多辛苦多不合理,但從沒想過究竟自己的職責是什麼。
「找我吃飯嗎?對不起,我晚上還要值班,現在正打算換了衣服隨便去食堂扒兩口飯。」
「哦,不,」她連忙說,「只是想找你聊聊。」
「那我還有點時間,現在辦公室裡也正好就我一個人,」名字裡有「誠」的人,是不是說起話來都讓人覺得誠懇,「說吧,什麼事?」
星彗整理了一下情緒,說:「醫生,從你醫學的角度來看,人與人之間的依賴,到底是心理上的,還是生理上的?」
「……」馮楷誠沒有說話,不知道是沒聽懂她的問題呢,還是正在思考怎麼回答。
「或者這樣說吧,」她補充道,「如果兩個人互相依賴,這種依賴到底是靈魂上的依賴多一點,還是肉體上的依賴多一點?」
「你想說的是一對戀人嗎?」
「呃……」這個問題把她問住了,「也不算啦,就是……兩個人……」
「如果不是戀人怎麼會有肉體上的依賴?」馮楷誠說,「我想你的意思是指『上床』對嗎?」
「嗯……是的。」
「那就是戀人嘍。」醫生骨子裡是個很循規蹈矩的人。
星彗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心裡的疑問:「不是戀人就不能上床嗎?」
馮楷誠笑起來:「哇,我們要從一個醫學或者心理學的問題轉向一個哲學和道德層面的問題嗎?」
「……」
「我想你會這麼問就說明你是贊成的。」
「嗯……」她不僅贊成,而且還這麼做了。
「你覺得這樣做的好處在哪裡?」
「方便,不用考慮那麼多有的沒的。」她脫口而出。
「聽上去像是在吃方便麵,可是你應該 知道方便麵裡面有很多食品添加劑,對身體健康很不利——同理也適用於我們剛才說的那個話題。」
「……」
「不過說真的,路星彗,」醫生在電話那頭說,「我覺得你不是這種人,你玩不起的。」
「為什麼?」這是她短時間之內第二次聽到有人這麼說她。如果說J這麼說,是基於多年的友情,那麼馮楷誠這個只認識了沒多久的人也這麼說,代表什麼?
她真的不是這種能把肉體和靈魂分開的人嗎?
「沒有為什麼,」馮楷誠笑著說,「你就不是。」
「……」她根本無法贊同他,卻也不知道怎麼反駁。
「那我舉個例子來說好了,」醫生是一個善於分析和舉一反三的人,「你剛才不是問我,不是戀人就不能上床嗎,那你可以跟我上床嗎?」
星彗的直覺是——當然不行!!!
可是,如果她這樣回答,就證明馮楷誠和J說得對,那麼……她真的是一個無法把靈魂和慾望分開的人嗎?
那她跟高原要怎麼辦?她會愛上他?!
不會吧……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星彗竟然鬼使神差地說:「有什麼不行,上就上……」
「……」馮楷誠口氣聽上去有點不敢相信,「你確定?你確定你可以跟我上床?」
「……有什麼不可以。」儘管心下早就打了退堂鼓,但她還是嘴硬。
「哈!那走吧,」馮楷誠十足是在的揶揄她,「我馬上請假,我們哪裡等?」
「這位醫生……」星彗只得求饒,「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你不用那麼當真……」
「哼哼,路星彗小姐,你——」馮楷誠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了。
「?」
然後,過了幾秒鐘,電話那頭傳來醫生尷尬的聲音:「哥,高原哥……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星彗瞪大眼睛,用手捂住驚訝的嘴。
儘管聽上去有點遠,也有點模糊,但馮楷瑞的聲音還是在她耳邊響起:「哦,也剛來沒多久……」
「……」她聽到自己和馮楷誠同時舒了一口氣。
「只是恰好聽到你跟路小姐約了要去酒店上床而已。」這位大哥又很「幽默」地補充道。
這一次,她聽到的,是自己和馮楷誠同時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