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馮楷瑞眯起眼睛,「你跟路小姐之間已經結束了?」
「不是結束,」高原垂下眼睛看著面前的咖啡杯,「是重新開始。」
馮楷瑞皺眉想了想,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你們兩個真的很無聊。」
「為什麼?」
「老喜歡給自己給別人設些先決條件,好像沒有這些先決條件,這世界就不再轉了。什麼只談性不談愛,或者只談愛不談性——你們是吃得太飽是不是?」
「……」
「人的生命這麼有限,你們情願花那麼多時間去試探卻不肯認真開始——幼稚透頂!」
高原沒想到一向嬉笑怒罵的馮楷瑞會這樣教訓他,所以一時之間也愣著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最後,他有點委屈地撇撇嘴:「不是我……是她……」
「她是個女人……」馮楷瑞的軟肋就是,只要對方是女人,仿佛什麼都可以說得過去,而男人就不行,「再說她不是因為老公有外遇才離婚的嗎,她犯傻你也跟著犯傻?要我根本就不會答應去做什麼『炮友』!這樣事情只會越來越複雜,搞不好十幾、二十年的交情也毀了,值得嗎?」
「……」高原被訓得不耐,於是鬱悶地開口,「我沒那麼賤好不好,你以為我想做『炮友』啊!」
「你這是什麼態度,」馮楷瑞的表情十足一副大哥的樣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吧!」
「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是什么女人提出來我都肯答應的……」高原火大了。
「你拽個屁啊,那你之前跟人家當炮友算怎麼回事——難道你愛她啊?」馮楷瑞忍不住吼起來。
「廢話!我不愛她跟她做個狗屁炮友啊!」他也吼。
吼完之後,高原一下子覺得四周安靜起來,這才想起自己是在咖啡館喝下午茶,於是連忙假裝若無其事地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又淡定地輕咳幾聲來掩飾尷尬。
咖啡館內一切又都恢復正常。
坐在高原對面的馮楷瑞張著嘴,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然後就開始笑,笑得嘴巴也歪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你這傢伙,以前問你你竟然還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跟我嘴硬……」
高原皺眉「嘖」了一聲:「兩個大男人談這事情多尷尬啊。」
馮楷瑞先是不說話,接著咬住嘴脣,竭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幹嘛?」
「沒什麼……」他抖動肩膀,「只是覺得……的確很尷尬!要是讓我在你跟董耘面前說愛什么女人,還不如乾脆殺了我吧……」
高原沉下臉來,有點想幫他完成被殺的這個「夙願」。
「咦……」他忽又摸著下巴,一臉使壞的樣子,「這樣說起來我弟現在也有機會參加角逐了啊——」
「——馮楷瑞!」高原冷著臉,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幣丟在桌上,「我走了。」
「別這麼小氣,」馮楷瑞連忙拉住他,硬是把他按在座位上,「大家都是兄弟嘛,兄弟!說吧,現在是什麼問題?」
高原皺了皺眉,竟然有一絲感動。他根本就沒說他遇到了問題,也拉不下臉主動問,但馮在插科打諢之中竟然看出來了。
「女人到底要什麼?」他想了一會兒,才問。
馮楷瑞聽到他的話,像是一點也不意外似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她說我做炮友是99分,做男友……只有9分。」雖然他一向自信滿滿,也覺得路星彗十有八九只是開玩笑罷了,但……心裡到底有點不舒服。
「我贊同——儘管你沒做過我男友。」馮楷瑞笑得開心。
「?」他瞪他,等待下文。
「你很好。聰明、勤奮、正直、不貪婪……」馮楷瑞先是給了他一顆糖,接著開始扇他巴掌,「但你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不是說你自私,你絕對不自私——你只是永遠按著自己的規則行事,一旦別人違反了你的規則,你會認為對方是錯的。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之所以能夠做朋友,是因為你的規則幾乎同樣適用於我,我能夠接受你大部分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你有沒有想過,當我不能接受的時候,我會做什麼?」
「不理我。」
「答對了!」馮楷瑞笑著點頭,「因為我們是朋友——但我們也只是朋友。我沒有要每天晚上看著你的臉入睡,沒有要跟你一起還房貸,沒有要在你半夜肚子餓的時候起床煮面給你吃,更沒打算在你大小便失禁的時候幫你擦屁股!」
「……」高原額頭上有三根黑線。
「所以你沒有必要遷就我,我也沒有必要遷就你。我們準則不同大不了就誰都不去談這話題,你的做法我不認可的話,大不了就閉嘴嘍,要是實在觸犯到我的底線了,頂多老死不相往來——反正每個人都不止一個朋友,少一個可能是遺憾,但僅僅是遺憾罷了——可是,愛人之間卻不行。」
「?」
「你愛一個人,就沒辦法對這種差異視而不見、閉口不談。如果你要跟你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更加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去妥善解決任何分歧,否則你不會開心的。可是就像我說的,你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而且你很少去想要為了別人改變你的準則——你只做你想做的事,很少遷就別人。」
「……」高原思索著馮楷瑞的話,竟然啞口無言。
「沒錯也許你真的很愛她,你願意為她做很多事情——但這些事情的前提是,『你願意』做的。可是一段感情、一段關係裡面,有太多的因素太多種可能性,如果你想要維持下去,除了你願意做的那些事,你可能還要做你不願意做的事——目的不是別的,只是為了讓對方高興,或是能夠很好地維持下去。高原,你想過我剛才說的這些嗎,你願意嗎?」
「……說真的,」他苦笑著開口,「我沒想過。」
馮楷瑞攤了攤手:「That's it!你們互相認識的時間已經算是非常長久了,她應該比我更了解你,我想這就是她為什麼說你戀愛分數很低的原因。」
這天晚上回家後,高原給路星彗打了個電話:「我找到了增加分數的方法。」
「哦?真的?」電話那頭的她笑得開心,「是什麼?」
「就是做愛嘍——既然你說我床上分數那麼高。」
路星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啪」地掛上了電話。
高原鬱悶地放下手機,看來騙她上床的計劃失敗了……
第二天兩人一整天都沒通電話,高原知道路星彗不會真的生氣,多半只是跟他使性子罷了,不過昨天下午跟馮楷瑞談過之後,他也想了很多,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就像馮說的那樣,執著於自我的感受,不肯妥協。
以前他每有什麼不滿,也就是先哄她兩句,讓她照著自己的方式去做,她要是不肯的話,他就來硬的——因為她說過,她的身體沒辦法抗拒他。
想到這裡,高原覺得心裡五味陳雜。身體無法抗拒他,那麼心呢?他要的,可不只是她的身體。
他忽然有點想她——準確地說,是很想!
於是他看了看辦公桌上的鐘,穿上外套,少有地準時下班。
他開車到她辦公室樓下,停在路邊,打電話給她:
「你今天加班嗎?」他問。
「不加。」
「哦,那想好去哪裡吃飯了嗎?」
「呃……我晚上有事。」電話那頭的她有點遲疑。
「什麼事?」他有點失望,然後看著她開著車駛出了車庫,離他只有七八米遠。
「我約了J一起吃飯。」
「哦?」他想笑,因為她開車時的表情總是很嚴肅,跟床上那個路星彗一點也不像,「那你問問J介不介意加個座位。」
「我問問……」她車裡根本沒有其他人,卻在電話那頭說:「J,高原說要一起吃飯?……好吧……J讓你滾,我們是要去見客戶的。」
他一下子愣住了。她在騙他?!
「喂?」她打方向盤轉彎,駛上主路,「你聽到我說的嗎?」
「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心底有把無名火。
「?」
他猶豫了兩秒鐘,最後還是決定跟上去看看她到底是去哪裡:
「那你吃完飯打給我吧。」
「哦……好。」
這一路上,高原非常煩躁。不敢跟太近,怕她認出來,又不敢跟太遠,怕跟丟了。
他甚至很想趁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下車去拍她的車窗,問她幹嘛撒謊。但他忍住了。也許她真的是去跟J吃飯,只是不想帶上他——那他可以原諒她撒謊,因為J基本上就是半個娘們,娘們之間聚會不想要男人蔘加也是人之常情。也許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口,所以就撒了個謊。
他下意識地想著各種可能性,但謎底竟然很快就揭曉了。她把車停在一間餐廳門口,走進去,遠遠的,他看到坐在她對面的是紀寅浩……
儘管從來不承認,但他自己知道——他討厭那傢伙討厭得要死!
從婚禮上一起合影開始——哦,也許要更早,在他第一次通過網絡視頻聊天,看到那傢伙低頭吻路星彗開始——他就對紀寅浩全無好感。可他還是試著讓自己去接受他,因為那時在他看來,紀寅浩並沒有做錯,他只是和路星彗相愛了——而他高原該死地沒有。難道就因為這一點就對一個人抱有偏見嗎?再說路星彗是他的朋友,有十幾年交情,以後的歲月大家總要出來見面、吃飯、聚會的不是,他討厭紀寅浩根本不合理也不合適。
但現在是,那傢伙背叛、傷害過路星彗,而她竟然還背著他去跟那傢伙吃飯?!
媽的!
路星彗你給我等著!
高原跳下車,對著車窗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和襯衫領子,確定達到最佳狀態後,信步走進餐廳,直接走過去在他們坐的那張桌子旁邊坐下,開始冷嘲熱諷。路星彗看到是他,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他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已經氣炸了——知道害怕了?知道害怕還敢來跟那人渣吃飯?還敢騙我?!
她請他先回去,給他一點時間把這件事處理好再去找他。
他火很大,很想衝她幾句之後,直接拉著她走人。
可是,馮楷瑞昨天下午對他說的那番話卻忽然出現在他腦海里。於是他不禁想:會不會此時此刻,他也是在以自己的標準和準則來衡量這個世界?但這世界……並不只是他的,也是路星彗的。難道她就非要按照他的意志去安排自己的生活,難道當她和他的想法出現分歧的時候,他的就一定是對的嗎,難道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嗎?
想到這裡,他胸中的那股怨氣,竟然消了一半。
如果她想要先處理完這件事,再來跟他談——那他為什麼不能妥協呢?
她撒謊是她不對,可是在是否要跟紀寅浩吃飯這件事上,很難界定孰是孰非。他不喜歡她跟前夫見面,他沒有錯;但她跟前夫見面,也不見得有什麼錯吧——也許他們真的有什麼事非要見面才能講清楚……
所以,儘管心裡還是很不爽,高原卻一反常態地點頭答應了。
他起身,打算回到車上去等的時候,戲劇性的一幕忽然發生了。當最後大堂經理走過來一臉由衷地祝紀先生和「紀太太」周年紀念快樂的時候,他腦袋裡的那根弦終於繃斷了。
他氣到手腳冰涼,路星彗那女人竟然還傻愣愣地坐在位子上,任由別人來道賀。
「你這次有點過分了!」他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回到車上,坐了一會兒,平復了情緒,然後就看到路星彗抓著背包焦急地衝了出來。
他不知道這傢伙是不是知道會有這麼一出,但他現在就是沒辦法靜下來跟她好好說話,於是一拉手剎,踩下油門,疾馳而去。
晚上十一點半,高原駛進地下車庫,才轉個彎,就有人衝出來攔在他車頭前面,他連忙狠踩剎車,看清楚路星彗的臉之後,他降下車窗罵了一句:「想死啊!真的撞到怎麼辦?」
那傢伙卻一臉倔強地看著他,眉頭皺得很深。
「讓開。」他呵斥道。
「不讓……」她像在耍大小姐脾氣,又像在求饒。
高原瞪她:「我車子停在路當中總不是一回事吧?」
她想了想,決定讓步,退到他的車位旁邊去等他。
高原往前開了一點,停下來準備倒車。但一瞬間,他心底有一個惡劣的聲音說:耍耍她也好,誰叫她這麼過分!
於是他那輛SUV在原地停頓了一下之後,忽然一個油門,直直地衝向了車庫出口。從後視鏡裡,他看到路星彗先是愣了愣,然後立刻追了出來。他心下一陣解氣,連帶腳下的油門也踩地痛快。車庫出來後直接就到了馬路上,高原沒有放慢車速,也沒再去踩油門,卻意外地看到路星彗竟然已經追了出來,她跑起來的樣子有點笨重——誰叫她平時不聽他話去健身的——好像還在喊他名字。他不自覺地笑起來,在胸口堵了一晚上的悶氣終於消了大半。
高原踩下剎車,但車子還在前行,只是放慢了車速。就在這時,後面一陣刺眼的強光閃爍起來,他這才想起來他們這是在大馬路上——他車開在馬路上,她自然也馬路上追。這個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了,路上車很少,但大多開得飛快,是最容易出事情的時候。
後視鏡裡的那個身影還在笨拙地追,她身後飛馳而來的車不斷閃爍著遠光燈,他嚇得心臟也跳不動了,連忙把車一停,按下雙跳燈,跳下去往回跑。
瘋了似地跑了一百米,他終於一把把她抱在懷裡——而那輛閃著大光燈的車早就變了車道呼嘯而去。
高原緊緊地抱著路星彗,在剛才那刺眼的強光之中,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臉,只是模糊地看到她的輪廓。那一百米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又不近。跑起來只有十幾秒鐘的時間,但要是有事,就是差一秒他也要後悔一輩子。當時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讓她有事!
在剛才擁住她的一霎那,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但此時此刻,一股強烈的後怕的情緒蔓延到他全身,血管裡的血也像是全部在逆流。
「你瘋了?!」他放開她,雙手按在她肩膀上,大吼道,「要追不會在人行道上追?!追不到不會打我電話啊?!」
路星彗實在喘地厲害,哭喪著臉,回答道:「我哪管得了是不是人行道……我打了你一晚上電話你都沒接……我……我……」
「真氣死我了!!」高原隱隱有些發抖,說不清楚是被氣得還是被嚇得,他不敢回想剛才那一幕,覺得自己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沒想到,被他吼了幾聲之後,路星彗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高原愣了一下,又火大地凶道:「你哭個屁啊!」
被嚇到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吧?!
路星彗只是大哭,跟她那一身精緻的OL時裝很不相符地大哭。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一邊哭一邊說:「你別生氣……我不知道他在餐廳裡搞什麼鬼,要是知道我就不去了……」
高原錯愕地張了張嘴,敢情他在緊張的是她差點被車撞的事情,而她大哭是因為晚上餐廳的那件事啊……
說真的,跟她差點出車禍比起來,其他的對他來說都是狗屁!
「我不氣了……」他哭笑不得。
「你騙人!」她哭得更慘,大概以為他在敷衍她,「你剛才還說你氣死了……」
「我……」高原翻了個白眼,這基本上就是雞同鴨講。
然後,路星彗做了一件讓他心軟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事情——
她低頭鑽到他懷裡(儘管動作有點猛得撞痛了他的肋骨),死死抱著他的腰,說:
「高原,你別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