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蓋一條薄被有點涼,再加條毯子又有點熱——至少,路星彗就是這樣在折騰。
「你幫我把毯子拉上來一點。」她背對著他躺著,也許因為之前大哭過的關係,鼻音有點重。
高原照辦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始踢被子。
再過一會兒,她又一邊喊冷一邊掖被角。
「你有完沒完?」高原終於忍不住了,「現在已經一點了!剛才是誰說想睡覺所以不肯做的,你再折騰我對你不客氣了。」
「哦……」經歷了這麼「銷魂」的一晚,她的聲音聽上去異常疲憊。
高原忍住火,翻了個身,決定不去看她。
「不過,」過了好一會兒,她忽又說,「我又沒說想睡覺才不做的。」
高原一聽立刻轉過身激動地抱住她,雙手不安份地去抓她胸前的柔軟,嘴脣在她耳鬢廝磨……
「你幹嘛?!」路星彗掙脫他像八爪魚一樣的手臂,轉過身來一臉驚詫地瞪他。
「你不是說可以做嗎?」她撲進他懷裡叫他別離開她的時候,他腦子裡轟地一聲,就只剩下一個想法——他要她!
「我哪有說過?!」她錯愕。
「你剛才自己說的,你說你沒說因為想睡覺所以不做!」他也瞪她。
「……我是說,」路星彗一字一句,「我沒有說因為想睡覺才不跟你做——是因為我們說好了直到確定要在一起之後才能做——所以我才不跟你做的!」
這……什麼亂七八糟了!高原覺得自己那MBA高材生的腦袋在路星彗的邏輯當中永遠轉不過彎來,不過過程不重要,他只要理解最後那一句就行了。
「你叫我別離開你難道還不是確定要跟我在一起?」
「不是啊……」她一臉無辜地搖頭。
「……」他感覺像吃了一隻死蒼蠅那麼難受。
路星彗聳了聳肩,又睡下了。黑暗中,高原覺得自己慾火中燒,想了半天,只能使出最後的殺手鐧——
他哀嚎了幾聲,然後從後面抱住她開始撒嬌:
「星彗……你不能這樣……」
「不行。」她回答得很堅決。
「我想要……」他的尾音拖得很長。
「不行。」這個時候的路星彗,就像三藏法師一樣,自控力超強,「說好不能做就不做。一點了,你快睡吧。」
又哀嚎了一會兒,發現確實沒戲後,高原嘟囔了一句:「怎麼睡得著……」
結果路星彗忽然轉過身來,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藉著月光笑嘻嘻地說:「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哪天我就決定了。」
說完,她閉上眼睛,帶著淺淺的笑,沉沉睡去。
這一刻,高原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簡直就是童話書中躲在糖糖屋裡誘惑少男前去送死的女巫!
「所以,在餐廳裡你跟那個人渣到底搞什麼鬼?」這個問題,高原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又重新提起。
「不是我!跟我沒關係。」路星彗無辜地舉起雙手投降。
「是什麼紀念日,你又不是這時候結婚的。」
路星彗心虛地笑了笑,說:「你不會想知道的……」
「……」
高原眯起眼睛看她,大概因為昨晚沒睡夠的關係,她眼睛下面有濃濃的黑眼圈,膚色好像也變得有些暗沉。
「你到底在彆扭點什麼,」他忍不住伸手去掐她的臉頰,咬牙切齒地說,「都一張老菜皮了,有人說愛你你就要趕緊撲上去了。更何況那人還是臉蛋帥得不像話,身材又好得沒話講,關鍵就這種外型,腦子裡塞的還都是彼得原理和馬太效應什麼的——你再扭扭捏捏小心那人跑了。」
路星彗拍開他的手,吃痛地揉了揉臉頰,挑眉看他:「你是在說馮楷誠嗎?」
高原翻了個白眼——反正這傢伙嘴裡是吐不出象牙的。於是他乾脆起身去廚房,一邊走一邊說:「是啊是啊,你還不趕快撲上去,人家比你小好幾歲,等過幾年認識到了你的真面目,逃也來不及。」
他去廚房給自己衝了一杯熱騰騰的柚子茶,結果才剛拿回臥室,就被躺在床上敷面膜的路星彗給搶走了。
「嗯……」她一邊喝一邊發出滿意的感嘆聲,眼睛看著天花板,「可是想想馮楷誠的肉體真的很新鮮啊——跟某些人比起來的話。」
高原瞪她,不甘示弱地笑著說:「你這個『某些人』是在說馮楷瑞嗎?」
她不置可否,只是尖著嘴笑,一副很皮的樣子。
「你昨天晚上找不到我就在下面車庫等?」他想起什麼似地問。
「嗯,我打你電話你又不接。」
「我當時生著氣呢,既然有種開車跑了,當然懶得接你電話。」
「車庫好冷。」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可是,高原認識路星彗這麼多年,連睡都睡過了,怎會不了解她:「打死我也不信你會站在車庫裡等,肯定是把車停在我車位旁邊,聽著音樂吹著暖氣吧。」
星彗苦笑了一下:「吹暖氣是真的,聽音樂倒沒有,每隔五分鐘打一次給你。」
「你當時心裡急嗎?」他湊過去,盯著她那隱藏在白色面膜紙下的眼睛。
「當然……」她有點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你是不是怕我不要你了?」他促狹地問。
他以為她一定會反駁,一定嘴硬地否認,順便再陰他兩句。沒想到這傢伙卻頓了頓,點頭道:「有那麼……一點。」
他看著她的眼睛,要不是她正敷著面膜,他會掐著她腦袋親她嘴脣的。
「那你還不快點跟我確定關係。」他瞪她。
她垂下眼睛,微微一笑,坦然地說:「我已經錯了一次了,我不能再錯第二次。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最後你背叛我、拋棄我,我想我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再戀愛了。」
高原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他不會在這個時候跟她信誓旦旦說什麼不會的,他一定會好好對她之類的話。任何諾言,最重要的是裡面的內容是否真的能夠做到,而不是諾言本身。所以……是不是有諾言,在他看來根本無關緊要。
於是高原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意思是「你好自為之」,然後轉身去書桌前開始整理資料。快到年底了,工作總結什麼的,讓他有點頭疼。他是個不喜歡把工作帶回家的人,今天是因為下午去總行開了個會,所以才把工作文件帶回家。
「高原,你能賺多少錢?」路星彗忽然問。
「不多也不少,你如果想知道具體數字我可以打印一份今年的各個銀行賬戶明細給你。」他知道,她問這個問題,不是想問他要錢,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有多少錢。
「不用了,」果然,她繼續說,「我只想知道要是有一天我不工作了,你是不是養得起我。」
他把手裡的文件貼上標籤紙,裝進文件夾,抬起頭看著她,挑了挑眉:「節約點呢,還是可以的。」
「我又不是敗家女。」她瞪他。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我自己節約點。」
「可是,」她又說,「如果有一天你不上班了,我能不能養得起你?」
高原怔了怔,沒想到她還會思考這個問題,雖然想起來會覺得有點搞笑,可是……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沒有誰是應該始終如一地付出而不求回報的吧,既然他可以在她困難的時候照顧她,那麼她理應也要在他困難時幫助他。
「那估計有點困難。」他故意揶揄地說。
「你啊,少出去花天酒地就能省好多錢了。」路星彗翻了個白眼。
她說得對,他一沒什麼花錢的嗜好,二不賭博(唯一的一點賭徒本性都用在工作上了),最大的開銷就是跟朋友出去喝酒玩樂。
「那你呢,」他笑著反駁,「少買點衣服鞋子皮包眼鏡,一年下來也能省下部好車的錢。」
她看著他,像是也無法反駁。
他看著她那不甘心又爭辯不起來的怪趣表情,忍不住笑起來:「你放心,我沒有要你改,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情,買你想買的那些東西,儘管在我看起來沒什麼經濟效益,但只要你高興就好。」
她扯下面膜,眼睛明亮地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就算出去花天酒地,只要你高興就好,不然,你就不是猴子了。」
聽到她的這番話,他心下感動,但他又不是那種打溫情牌的男人,所以為了掩飾不自在,他故意開玩笑說:「那喝花酒也行嗎?」
「那不行。」路星彗原本溫柔的笑臉立刻就換成了一副晚娘面孔。
「你不是說我可以出去花天酒地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瞪他,「只是坐下來喝個酒沒關係,但你要是去勾搭別人,玩曖昧什麼的,就不行!」
他很難得看到她吃醋的樣子,儘管不是真的吃醋,不過她說那麼多「不行」、「不準」,臉那麼臭,他反而覺得好笑又……高興。
「那,」他坐到她身旁,「你現在管我管這麼多,是不是說明你已經決定要跟我在一起了?」
「沒有啊,」她又擺出那副無辜的樣子,「我只是說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現在不是啊,你要去喝花酒、要勾搭別人照樣可以,我不會管你的。」
「……」
「不過,」她繼續道,「如果你去喝花酒、勾搭別人玩曖昧的話,我就知道我該做什麼決定了。」
說完,她起身去浴室刷牙去了。
唉,高原皺皺鼻子,嘆了口氣,女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周三的晚上,路星彗去參加J的工作派對了,下班前她在電話裡跟他說:
「你等下半夜來接我嗎,肯定要喝酒,我不能開車了。」
「意思是我還要隨時待命嘍?」
「那『待命』的機會你到底要不要?」她老神在在。
「……要,要。」高原在心底嘆氣。
「高原同志,小不忍則亂大謀。」
「知道了,知道了。」他故意一副不耐煩的口吻。
「拜拜。」她心情很好地掛了線。
高原收起臉上的凶神惡煞,她根本就不信他會不耐煩,不信他會不管她吧?所以他存心擺給她看的「最糟糕的一面」,也沒有起到任何威嚇作用……
所以……他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櫃子裡拿出運動專用的背包,約人打球去了。
「你最近怎麼變空閒了?」打完一場五局三勝制的羽毛球比賽之後,董耘坐在場邊猛灌下一瓶礦泉水後,對高原說。
「我以前很忙嗎?」高原喘著氣問。
「你已經好久沒約我打球,我聽教練說你都只在跑步機上混一個小時就回去了。」
高原笑了笑,說:「現在年紀大了,體力有限。」
然後又在心裡默默地想:體力是要節約下來回去做別的事情的啊……現在那回事不能做了,當然又能出來打球了……
董耘眯起眼睛看著他,像是在讀他的心事一樣,看得他一陣心虛。
「那你現在不用跟路星彗一起瞎混了嗎?她把你甩了?還是她有男朋友了?」
高原白了老友一眼:「你他媽的才被甩了呢……」
「不然你現在就應該回去節約體力啊。」
他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他從沒跟董耘談論過他跟路星彗的事,事實上,要不是半路殺出個馮楷誠,他也不會跟馮楷瑞說這事。怎麼說呢,並不是因為告訴他們這段「炮友關係」會有多古怪,而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路星彗定在「隨便玩玩」的位置,這種什麼都做過了卻又不確定的情況讓他有點無所適從,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別人說。
「所以,」董耘擦著汗說,「你這次是來真的?」
「那請問我哪一次是來假的?」高原反問。
董耘挑眉:「你之前那些女朋友你都想要跟人家結婚嗎?」
他想了想,無奈地搖頭:「那倒沒有。」
「那麼路星彗呢?」
「嗯……」高原抿著嘴,「要是她願意的話就結。」
「看吧。」董耘聳肩。
「但那不一樣。」他這麼解釋,「有時候我覺得……命運比感情什麼的,要強大得多。」
「?」
「我認真想過,要是我跟路星彗大學剛畢業那會就在一起,會不會早分了?或者說,現在的我碰到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什麼人,說不定也會想要定下來……」
「那你『認真想過』後的結論呢?」
「不知道。」他答得坦然。
「不知道?」董耘笑了。
「嗯,誰會知道沒有發生的事情呢?誰都說不準吧,就看命了。」高原頓了頓,繼續說,「我只覺得,既然現在我們兩個是男未婚女未嫁,那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董耘看著他,眼中有一種讚許:「高原,你長大了。」
面對難得這麼感性的董耘,高原笑著拍拍老友的肩膀,說:「怎麼什麼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都……別有一番風味呢?」
「……」
洗完澡從健身會所出來之後,高原和董耘又去吃了夜宵,才分的手。
高原早早就趁路星彗尚未大醉之前問清楚了派對的地址,看看表,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直接開過去等。
已經快到半夜,馬路兩旁停著幾部出租車,他找了個最近的空位停下來,開始打電話。但打了好幾通都沒人接,他想多半是她沒聽到吧。於是乾脆不打了,打開收音機,開始聽音樂。Lily
Allen的倫敦腔非常濃,而且咬字很硬,讓他想起以前每到週末都能在學校附近的酒吧裡看到的搖滾女。
一首歌聽完,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調侃地說:「你的手機沒被人摸走還真是奇跡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Matthew?」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即使只說了一個詞,也能聽得出她舌頭僵直又帶著一點點的英式發音。而且……好多年沒有人這麼叫過他了,有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都是倫敦那永遠籠罩在濃霧中的日子。於是他怔了好一會兒,才訝然開口道:
「Yuriko, is that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