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湖心秘事

畫舫靜靜地飄在靜月湖上,客艙兩邊的窗戶都支開了,湖面涼風徐徐穿堂而過。應邀而來的學子大多伏案苦思應景佳句,只左右首案上的兩人早早地擱了筆,一個自然是柳長青,另一個卻是一位元不認識的少年,長相俊秀不凡,只是膚色黝黑,聽說是邱應儀的弟弟。

小梨渦一直很懂事地端坐不鬧,秋螢輕聲地幫他剝著瓜子,積得一小堆了,就湊手過去,小梨渦啊嗚一口吃掉。柳長青擱筆後就一直這麼看著他們姐弟倆,仿佛甚是有趣。

秋螢橫他一眼道:「長青哥,你寫得很好麼?若是時間充裕,何不多作幾首?」

柳長青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我不寫了,只得了這一首。秋螢要是有興趣,不妨也寫一個交上去?」

秋螢搖頭道:「還是算了,我對對子還行,作詩完全外行,典故什麼的既弄不清楚也記不明白。」

柳長青垂首輕聲道:「坐得很悶吧?要不也跟著邱才女去艙板上吹吹風?」

秋螢看看外面道:「好像要到湖心島了,規定的時間這就到了,一會兒將文章收上去,是不是我們就能隨意走動了?」

說話間,畫舫已到了湖中心,邱應儀進艙來收了詩稿,然後便告知大家可以四處遊玩了。話雖如此,難得與邱才女接觸,學子們自然不肯散去,大多仍舊圍攏在她身邊請益。秋螢看了看,真的離開那裏四處走動的,似乎只有柳長青和邱應儀的弟弟。

小梨渦一下船就撒了歡兒,拉著秋螢的手在綿軟的青草地上跑了起來,柳長青在後面背著小包袱含笑跟著。找了處平坦乾燥的草地,鋪開包袱片,將帶來的幾個油紙包打開,分別是一包地瓜幹,一包葵花子,一包山核桃,一包牛肉幹,還有秋螢帶過來的一小堆野果子,一壺米酒一壺清水。

小梨渦隨性瞎跑,跑來的這地方倒也清靜,一面環水,三面被蘆葦環圍。裏面空出的這塊草地也就三米見方的樣子,正好讓他們當做野炊的地點。

秋螢粉嫩的紅唇中含著一片碧綠細長的蘆葦葉子,正得意地吹著一首童謠。小梨渦羡慕得眼睛都直了,樂得直拍巴掌,連喊三姐厲害,纏著要她來教。

小梨渦掌握不好氣息和力度,自然是吹不成調,偏偏他認定是蘆葦葉子的原因,一片連著一片地換。很快將跟前的幾根蘆葦揪了個遍,鬧著要去蘆葦深處找片最大最漂亮的葉子。

秋螢不放心他去,就自告奮勇地去幫他摘,讓他留在那裏等著。

她當然不會走到蘆葦叢最深處去,只前行了十來米就停了下來,準備在周圍找片大些的蘆葦葉子交差。

正彎了身子仔細地往四處尋看,忽地眼前的蘆葦叢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秋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蹲下了身子。往前一瞧,似乎是另有什麼人也鑽進了這片蘆葦叢裏,好在沒有繼續往這邊走,在距她一米多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秋螢透過蘆葦縫隙,瞅見一抹青色衣衫,知道是個男人,正欲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一個少年的聲音響了起來,提到一個她熟悉的名字,那少年道:「何少一那廝有什麼好?值得你如此迷戀?」

然後一個似曾相識的少女聲音響了起來,她似乎是有些害怕被人發現,壓低嗓子微微急切地道:「邱應方,你想幹什麼?!為什麼要將我拉到蘆葦叢裏來?有什麼話不能在外面說?再說了,我早就跟你說得清楚明白了,我這輩子只喜歡少一哥哥一個人,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聽到少一哥哥這四個字,秋螢忽然想起了這少女是何人,正是趙府裏的二小姐趙筱筱,芳齡十七,喜歡何少一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偏偏何少一一直不領情,近年來為了避開她,甚至到了京城去發展。

此時,只聽那邱應方道:「好絕情的丫頭,利用了我,這麼說完就完了?」

趙筱筱道:「哪有說完就完?你不是,那天你不是……」

邱應方冷笑道:「原來你還記得那日的事情。」

趙筱筱惱道:「總之,那日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不過你也不要再糾纏我,更不要跟任何人提。我出去了,一會兒哥哥找不到我,會著急的。」

蘆葦一陣晃顫,想是趙筱筱要走,卻被邱應方拉住了,接著邱應方的一句話差點讓秋螢咬到舌頭,只聽他壓低了嗓子道:「你和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如今這般不了了之,算是什麼?」

秋螢再遲鈍,肌膚之親代表什麼還是清楚的,當即臉頰著了火一般燙了起來。

只聽到趙筱筱又羞又急反駁道:「什麼肌膚之親?你不要瞎扯。你不用誆我,我知道我並沒有……並沒有……」

「並沒有失身是吧?難不成你真的找嬤嬤驗身了,知道你還是處子?」邱應方冷聲道,「你是沒有失身,但該看不該看的都被我看光了,親親摸摸的,不知道算不算肌膚之親,說了出去,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要你。還有你的少一哥哥,恐怕更是會躲你躲到天邊上去了吧?」

秋螢不欲再聽,她已經猜到這位名叫邱應方的少年,應該就是在畫舫上見到的坐在左邊案首上的邱應儀的弟弟。她無意中聽到兩人的秘密,又聽到這邱應方似乎是曾經對趙筱筱毛手毛腳,大行猥褻下流之事,當即對他厭惡起來。

她先沒有動,冷靜地感覺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在下風口,他們又背對著自己,小心一下退出去,只要響動不大應該不會被他們發覺。

秋螢還沒動,就聽到那邊激烈了起來,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聲,接著就是撕扯的聲音傳了過來。秋螢頭上冒出汗來,心道,這邱應方難道是要在這蘆葦叢中用強不成?一時躊躇起來,心想著趕緊出聲阻止,忽然又想到趙筱筱自己都沒有叫嚷,或許沒到那個地步。

此時又不敢再走,只得再次望了過去,卻見趙筱筱上半身被邱應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兩手也被他反剪在身後,絲毫動彈不得,她正瞪著怒意衝衝的眼睛,似不服又似挑釁地看著他。

邱應方似乎是被激起了怒氣,咬牙切齒地道:「你的少一哥哥這次麻煩纏身,弄不好就回不來了,你還是死心吧!」

此言一出,不只趙筱筱愣了,秋螢也是一震。

趙筱筱連忙說道:「你不必唬人,我才不會信你,呸!」

邱應方更氣,冷聲說道:「不信你就去京城看看。為何他早該回來了,這次拖延了時日?他在京城吃上了官司,有人買了停雲樓的鹵牛肉,卻吃死了!」

秋螢大驚失色,差點驚呼出聲,連忙捂住了嘴。一時之間,怔忪在那裏,茫茫然不知所錯。

此時,小梨渦在外面久候,見秋螢遲遲不出來,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三姐,三姐!」

那兩人一聽蘆葦叢裏邊還有人在,立刻不約而同地鬆了手,齊齊慌張急切地跑了出去。

秋螢這才直起身子,向著蘆葦叢裏面也跑了出去。

柳長青拉著小梨渦,指著蘆葦晃動的地方道:「別怕,你三姐在那兒呢!」然後試著招呼道,「秋螢?」

秋螢「嗯」了一聲,已然出了蘆葦叢。她面上驚疑慌張,立時叫長青駭了一跳,忙搶前幾步,扳住她肩頭問道:「秋螢,你怎麼了?」

秋螢張張嘴,忽地覺得喉嚨裏似乎有火在燒,又幹又疼,長青拉著她走到野炊那裏,拿過水壺遞給她,秋螢捧著水壺連灌了好幾大口,才擦擦嘴角的水痕,簡短地道:「長青哥,出事了!京裏的停雲樓出了命案,少一哥有麻煩了!」

柳長青聽了亦是驚疑不已,追問道:「此事你從何得知?消息可准?」

秋螢當即將自己無意中撞見之事和盤托出,她從小就口齒伶俐,對柳長青又是全心信任毫無保留,說完了,看著柳長青,等著他做判斷。

柳長青眉頭緊皺,開始包起油紙包,收拾包袱,正色道:「無論如何,趕緊回停雲樓報信。然後快馬趕去京城,打聽消息真假,再想辦法解決。」

秋螢連忙也蹲□子幫忙收拾起來,嘴裏問道:「長青哥,牛肉怎麼會吃死人?我看這事兒可能是假的吧?」

柳長青搖頭道:「不然。牛肉雖然吃不死人,摻雜上別的東西卻不然了。有一些食物天生相生相剋,同食容易中毒。若是痘牛的話,牛肉也是能吃死人的。」

秋螢又道:「絕對不會。少一哥開了這些年的酒樓,吃食上的相生相沖,應該心裏有數,而且京裏的停雲樓正在立足時期,少一哥又怎麼會賣痘牛肉砸自己招牌?」

柳長青歎口氣道:「你雖說的有理,但那死者不一定是在酒樓裏吃的牛肉,很可能是帶回了家去吃,然後另吃了別的食物與之相沖;而且你少一哥作為東家自然不會幹出貪圖小利自毀招牌的蠢事,可是京城裏新招的廚子、店小二卻不一定人人都手腳乾淨。」

秋螢急道:「可是這樣的話,都不關少一哥的事情啊。一個怪他自己不小心,一個是手下的人瞞天過海,為何還把他牽連了進去?」

柳長青摸摸她的頭,安慰道:「眼下什麼都不確定呢,不要瞎想了。也許是因為他是停雲樓的東家,事情查明之前不能擅自離京回鄉也說不定。」

秋螢點了點頭,拉了小梨渦跟著長青往湖心島邊上渡船那裏走。走著走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又問道:「長青哥,會不會是京城裏別的酒樓商家使了手段害人啊?又或者是那死者原就有什麼仇家,借機害了他栽贓給停雲樓和少一哥?」

柳長青果斷地伸手過去,牽住了她的,微微握緊,故意輕鬆一笑道:「秋螢,你不要怕也不要再瞎想了。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順順利利的,出了事情不要怕,任何困難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只要何少一是清白的,最後一定會化險為夷的。放心吧。難道,是你信不過他?認為他真的可能謀財害命?」

秋螢點了點頭,總算是冷靜了下來,緩緩道:「長青哥,我哪里是怕他謀財害命?我是擔心有人為財害他?牛肉裏若是真被人暗中下了毒藥,又吃死了人,那不是給些銀子就能了事,破財就能免災的。」

柳長青付了船錢,抱起小梨渦進了船艙,等秋螢進來就放下了艙簾,繼續勸慰她道:「你若是放心不下,不如也跟著進京看看。記得當初郝小胖的事情,就是他幫的忙。後來家裏燒炭,也一直是他照顧著生意。如今不只是木炭,這幾年家裏的幾畝良田都種了青菜,家中後院裏也扣起了六個暖房,都是靠著停雲樓脫手。每次送多少就收多少,吃不吃得下用不用得完,我們都沒過問。你二姐的親事,也是他從中牽線,對方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富戶,卻也家世清白人品出眾,是個良配。俗話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如今他出了事,雖然我們不一定能幫上什麼忙,但一定也要盡上一份心力。」

秋螢重重點頭道:「嗯,我一定要跟去看看,要是讓我在家裏等消息,我一定抓撓破了心。長青哥,你是不是也會去?」

柳長青點頭,不容置疑地道:「當然。我們是一家人,對你的恩就是對我的恩。」

雖然憂心掛懷,但長青的話還是暖了秋螢的心,她感動地抬眼去看他,輕聲喚道:「長青哥……你對我真好!」

柳長青摸摸她的頭髮,笑道:「傻丫頭,你和爺爺一樣,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啊!」

秋螢將手伸進懷裏去,摸了半晌,掏出來一個繡的很別致的香囊,說它別致,乃是因為這香囊上繡得既不是花草也不是蝴蝶,乃是一架青青的葫蘆。繡工不是頂好,卻也針腳細密說得過去,顯然是用了心的。

秋螢紅著臉道:「長青哥,這是我繡的。是家裏後院子曾經栽過的小葫蘆,後來蓋了暖房,就再沒種過了。我繡了做個紀念的,現在想送給你。」

柳長青接過來,仔細瞧了半晌,含笑點頭,滿意地垂頭在秋螢耳邊道:「秋螢的針線活越做越好,將來肯定也是個賢妻良母。」

說完微微直起身子,等著看她臉紅。卻見秋螢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擲地有聲地說:「長青哥,你放心,我一定會的。」

柳長青忍不住噗嗤一樂,拿扇子敲了敲她的頭,連聲應道:「嗯,我放心,放心。」

將摺扇快搖上了兩搖,仍舊是扇不走心中的煩悶。他打開艙簾,望向淨月湖水面遠處,一陣風貼水面而過,只見漣漪陣陣,漸漸地堆疊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