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螢與世進一起在林子裏找到了炭翁爺爺,跟他一起往草屋那邊走。到了林子邊上,炭翁爺爺忽然伸出手臂攔住了他們,指指外頭道:「草屋來客了。」
秋螢還以為是郝世進的姑姑帶著郝家的人找到了這裏,當即下意識地將郝世進推到了一叢灌木後頭去藏好,然後才仔細看了過去。
只見一輛馬車停在草屋外頭,馬車邊上站著一位十三四歲的小姐和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鬟,小丫鬟站得位置微微靠後,靜靜地舉著一把遮陰的碧綠色油布紙傘。
正疑惑間,只聽到躲到一旁的郝世進輕聲道:「她怎麼來了?還找到了這裏?」
秋螢立時知道她是郝世進先生的女兒,笑問:「她叫什麼?」
郝世進看她一眼,答道:「她姓丁,是冬至日那天生人,所以就叫冬兒。秋螢你別過去,她見不到我自然就走了。」
秋螢卻不以為然,指指那裏道:「我看未必。你瞧她們不急不躁的樣子,不是有所恃,就是有決心。不達目的似乎是不肯甘休的。再說了,我早點過去解決問題,我們也能早點涮鍋子吃啊?是吧?」
說完也不等郝世進阻攔,就走前兩步出了林子,回頭笑一下道:「她是冬至生人,我是初秋,很有緣分呢!」
炭翁爺爺跟在秋螢身後也走出了林子,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草屋前停下。秋螢等著門前的「訪客」開口,那「訪客」卻只拿眼細細地盯了她瞧。
炭翁爺爺見兩人都不說話,便開口道:「兩位小姑娘到這偏僻的茅舍來,可是有事?」
那丁冬兒仿佛是才回過神來,溫柔地笑了笑,方才開口道:「是炭翁先生和秋螢小姐吧?冒昧來訪,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林子從草屋裏出來「別有所指」地道:「秋螢,他們是來找你的。」
「找我?」秋螢詫異道,「姑娘認識我?」
「雖未謀面,但常聽人提及。近日與郝姑姑一起來了銅鑼灣,便想著見上一見。」丁冬兒道。
秋螢笑笑道:「姑娘說的郝姑姑,可是銅鑼灣郝南仁郝老爺在京城的妹子?」又看看太陽道,「快正午了,日頭毒,姑娘請到屋裏說話吧。」
那丁冬兒拿過丫鬟手裏的油紙傘,低眉順眼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姑娘談談。」
秋螢便回頭請炭翁爺爺先進了屋,然後道:「請吧。」
丁冬兒徑直朝著郝世進藏身的灌木叢方向走了過去,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秋螢來不及多想,只好也跟了過去。
她在距離灌木叢不遠的林子邊上停了下來,林邊大樹下面涼風徐徐,吹得她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裙衫飄飄蕩蕩,搖曳生姿。秋螢仔細瞧瞧她臉,雖然算不上美人絕色,但勝在氣質出群。
丁冬兒開口道:「秋螢妹妹,我姓丁,閨名喚作冬兒,虛長你一歲。是銅鑼灣郝家嫡子郝世進授業恩師丁充的女兒,不知道你有沒有聽他提起過。」
秋螢笑道:「冬兒姑娘客氣了,想是郝小胖經常在你跟前嘮叨。姑娘對銅鑼灣很是熟悉,不知找我有何事?」
那丁冬兒略帶不悅道:「世進並不胖呀,姑娘為何給他取了這麼個綽號?」
秋螢回過味兒來,笑笑道:「對不住,小時候的玩笑,聽說如今是不胖了。」
那丁冬兒似乎頗為自己剛才的態度懊惱,歉然道:「秋螢妹妹對不住,我失態了。」
秋螢見她囉囉嗦嗦不入正題,心下略略煩躁,便催促道:「冬兒姑娘有何要事不妨直說。」
丁冬兒道:「也算不得要事,不過是想問一下秋螢妹妹,這兩日可曾見到世進?」
秋螢並不直接回話,而是轉彎道:「冬兒姑娘有所不知,日前我因事去了趟京城,這也是才回來沒多久。」
丁冬兒臉頰微紅,略帶羞澀道:「不曾見也不打緊,他肯定是會來見你一面的。因為我們已定了親了,你是他小時候很重要的朋友,我想這件喜事他一定會來告訴你一聲。」
灌木叢聞聲動了動,秋螢連忙咳嗽兩聲,然後伸手揪了幾片葉子下來,然後道:「呀,那真是恭喜了。我聽說世進去歲上中了秀才,將來中舉入仕,前途一定光明得很。丁姑娘端莊秀氣,氣質出塵,才子佳人,確是良配。」
丁冬兒羞紅了臉,回道:「讓秋螢妹妹取笑了。其實,其實……」
秋螢心下著急,便道:「姑娘有話盡可直說。」
丁冬兒心一橫,快速道:「其實我聽聞姑秋螢妹妹也有良配,與你相鄰而居,乃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小無猜早就定親了的。」
秋螢立刻神色溫柔起來,回道:「嗯,你說我長青哥,是的。」
丁冬兒道:「秋螢妹妹落落大方,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其實我心裏知道,世進他從小就喜歡你,跟我定親也是不情願的。可是你,可是你都已經有了良配,一女許不得兩家,況且我還聽聞郝張兩家素來有些嫌隙,想來長輩們也是不會同意的。」
秋螢心下不悅,但沒有說話。只聽她繼續道:「世進與你,中間隔著萬丈鴻溝,我曾經數次勸他忘了你,可每說一次他便與我鬧上一場,閉門讀書再不理我,後來我也便不說了。剛才妹妹贊我的話,雖然是過譽了些,但冬兒自知也不是無鹽之輩,爹爹又名聲在外,素日裏也有不少世家公子溫柔示好,但我心裏只世進一個,全部都果斷拒絕了。」
秋螢忍耐不住,問道:「不知冬兒姑娘與我說這些私密話兒,是為了什麼?莫不是想和秋螢做閨中密友,分享心事?」
丁冬兒道:「我知道秋螢妹妹心思敏銳,脾氣秉性也是超脫自然,行事作為則是不拘小節。可我們並非江湖兒女,有些禮數也是要行,有些規矩還是要守。秋螢妹妹既然已有良配,就不該再與世進見面,若是不能跟他在一起,更是無謂多些糾纏羈絆。對於我們女子來說,多個翩翩公子疼著想著念著,自然是無甚壞處。可對於世進來說,這豈非就殘忍多了?而且對妹妹的青梅竹馬也不好啊。」
秋螢伸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總結道:「冬兒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姑娘是說我既然已經定了親,就不該與世進來往,這是招蜂引蝶。也因此害得世進忘不掉我,無法與你一心一意地相知相守。假若世進來找我,我應該果斷地與之斷交,並勸慰他回到你身邊,然後從此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丁冬兒愣了一下,緩緩道:「秋螢妹妹言重了。有人在場的話,正常往來也不是不可以。」
秋螢氣道:「冬兒姑娘這是在說我與世進悖理獨處?曖昧不清?」
丁冬兒再次愣了一下道:「雖然次數不多……」
秋螢氣急:「是哪個混賬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胡思亂想的?」
聽秋螢這麼說,丁冬兒也有些氣惱,便點到為止地提示說:「滾落山坡,送綠紗巾,後院葫蘆,密雲營救,收麥謝禮,年前市集……」
秋螢立刻回道:「滾落山坡那是打架,有我堂姐在那兒,後來鄉親們也都來了;送綠紗巾乃是小胖後悔不忍,為了遮擋我脖子上的鞭痕,有長青哥在場;後院葫蘆是我送給他的,也有長青哥在場;密雲營救豈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收麥謝禮我堂姐和長青哥都在;年前市集郝世清和我二姐都在。到底是誰在你跟前別有用心地嚼這些陳年舊事?四年前我才七八歲,這般嚼說也不怕爛了他的嘴!絕不是世進說的,你說,是誰?」
丁冬兒似乎有些驚訝,問道:「果真都是四年前的事?」
秋螢也不再回答,只問道:「你告訴我,是誰跟你說這些的?」
丁冬兒猶疑不語,秋螢手中的樹枝哢嚓一聲折斷了,她乾脆道:「冬兒姑娘,你若不說,我也不勉強。只勸你一句,別受了他人挑唆,誤會世進。我與世進是小時候不打不相識,他雖是郝家人,卻跟我很投脾氣。但我們之間既沒有私相授受,更沒有曖昧不清。甚至自打他去了京城,就沒再見過面。你說的對,我從小定了親,他叫柳長青,與世進同年中的秀才,乃是密雲縣城裏的頭名。你對世進是怎樣,我便對他是如何。」
「冬兒姑娘或許知道又或許不知道,其實我就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只是我家裏不是種田,乃是種菜。父親與炭翁爺爺一起經營炭窯,我與母親還有姐姐一起打理菜園,說到底也不怕你笑話,我就是一個種菜賣菜的丫頭。從小就摳門愛財,最大的樂趣就是幫著母親算賬數銅板,這幾年二姐快及笄要出閣不便出來抛頭露面,家裏弟弟又小,所以一直就是我在長青哥和林子哥根子哥的幫襯下,送菜賣菜來來往往。」
「我說這些是要告訴冬兒姑娘,我跟你不同。你出身書香世家,父親名聲在外,乃是久居閨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而我家中貧寒,男丁不多,雖是女兒身也沒得那許多規矩安穩地做個小家碧玉。但是我雖然出外多些見人多些,卻也知禮守禮,這些年也未聽聞傳出過什麼蜚語流言。」
丁冬兒見她伶牙俐齒劈裏啪啦地說了許多,竟沒有自己插話的機會,不由得急惱,抽個空子冷哼一聲道:「我依理來訪,自問話語間已頗多顧忌,並未說些刻薄尖酸之語,秋螢何故反應如此之大?莫非是空穴來風有其根源?惱羞成怒急於辯解?」
這次還沒容得秋螢說話,灌木叢嘩啦啦一陣子響,郝世進躥了出來,氣白著臉道:「你放屁!」
秋螢和丁冬兒都愣在了當場,秋螢沒想到他藏得好好的忽然蹦了出來,丁冬兒則是臉色由紅轉白,怒聲道:「你……你果然在她這裏……你們好啊,青天白日,鑽進青山密林,還敢說沒有曖昧?」
秋螢握緊手中折斷的半截小樹枝,真想就這麼抽過去。此時忽然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住口!」
秋螢望向來人,登時淚凝於睫,委屈喊道:「長青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