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認親變故(上)

秋螢又留了丁冬兒和暖暖在銅鑼灣連住了十來日,回京城的時候,郝世進來接,柳長青來送,秋螢也跟著,一直從銅鑼灣送啊送,就送到了密雲縣城。

他們走了之後,長青跟秋螢說道:「秋螢,前兩日京城裏順天府來了人到縣學裏找我。」

秋螢道:「什麼事啊?不是官司的事情吧?前兩日大姐回家,說少一哥已經平安回來了,還說停雲樓也改回了原來名字,府尹柳大人給親自題的匾。這下子也算是因禍得福,停雲樓在京城算是扎扎實實地站穩了腳。」

柳長青道:「還是北雍太學的事情,問我和家人商量得如何了。我想問問你,看你的意思。」

秋螢慢慢地踱著步子,思量了半晌,才回道:「柳爺爺怎麼說?」

柳長青看著她道:「我是想先問你的意思,你若想讓我去,我再去跟爺爺商量,若是不想讓我去,我便也不去告訴他了,直接回了府尹大人就是。」

秋螢笑笑,忽然問道:「這是長青哥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是什麼意思呢?」

柳長青笑著搖頭,肯定地道:「秋螢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秋螢不接招,也笑笑回道:「跟我一樣,長青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柳長青寵溺又無奈地彈了她腦門一下,說道:「你怎麼這麼多鬼心眼兒?」

秋螢撫撫額頭,歎氣道:「我這都是小聰明,出了銅鑼灣那一畝三分地兒,能在密雲城裏頭混個風生水起,就算頂頂不錯了。長青哥那是大智慧,教書育人雖然很好,但又怎及得上自己一飛沖天一展抱負?眼下我們生活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足夠吃喝用度,沒短缺什麼,平淡和順,一切都好。不過萬一將來過得不好了,長青哥心裏恐怕就會有遺憾了。」

柳長青道:「什麼時候你偷偷想了這麼多?我有了秋螢,就沒有遺憾了。」

秋螢笑笑,搖搖頭說:「這話要是個女子說的,我定是信的。但是長青哥是男子,還是個有本事的男子,若說是心中只有兒女情長,沒有英雄抱負,我是不信的。我還知道,像長青哥這樣的男子,應當是想著魚與熊掌兼入囊中的。」

柳長青停住腳,轉過身子來,看著秋螢道:「你是不信我只願意要你,放棄別的一切麼?」

秋螢連忙擺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也糾結得很,我又想讓長青哥一展抱負翱翔九天,又怕你飛得太高了就離我遠了。前兩日在茅屋裏,我想到自己都不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是什麼意思,不知道怎麼的,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做一個鄉下丫頭,賣菜姑娘,我是挺有心得的,也覺得比其他人做得好得多。可是要我做個官太太,打理全府上下的那種,恐怕我就不行了。」

柳長青道:「我不覺得秋螢會打理不來,我覺得這要看你是不是想花心思在上面。」

秋螢笑笑道:「瞞不過長青哥。我的確是不喜歡過那樣的日子,深宅大院,這壽宴那誕辰的,還不如自己去種種菜,養養花呢!」

柳長青點點頭,笑道:「我明白你意思了。我們如今就挺好的,不去額外生些枝節了。原本這就是我們早就商議好的計畫,我做個教書先生,你打理家務,該種菜種菜,該養花養花,還有小梨渦呢,我們也不好離他太遠。雖說如今林子根子也是家裏人了,但到底是少了一層血緣關係,不如咱們親近。」

秋螢卻並不高興,只鬱鬱道:「我的眼界太小,你的天地太寬。長青哥,你說怎麼辦?」

柳長青略想了下,問道:「秋螢還記得範蠡與西施的故事麼?」

秋螢點頭道:「嗯,你講過的。他們彼此相愛,但範蠡有一身本事,為了相助越王勾踐成就一番事業,忍痛將西施獻給了吳王,過了若干年,滅吳之後帶著她杳然山水間了,後來經商成了大富,人稱陶朱公。」

柳長青默默拉起她的手,認真道:「秋螢,有史為鑒,我早就想過了,像范大夫這種大義,我是寧可不要的。我自私得很,別說是將心愛的女人獻給別的男人,就是被別的男人偷偷喜歡著,我都提心吊膽得很。有時候,我真巴不得把你變成個香囊玉佩,綴到衣服上,走哪兒帶哪兒。」

秋螢沉默著走了一段,沒有答話。柳長青也跟上去兩步,拉拉她問道:「怎麼?不高興了?」

秋螢勉強笑笑,說道:「沒有,就是覺得大了反而沒有小時候自由了。長青哥,是不是我與郝小胖見面,你生氣了?」

柳長青笑道:「生氣可算不上,我只是……」

秋螢抬頭:「什麼?聲音太小,沒聽清。」

柳長青咳嗽了幾聲,稍微放大點聲音道:「我只是有點吃醋。」

秋螢笑起來:「嘿嘿,我想著就是這麼回事兒。冬兒不那麼說,我還真沒那麼想過。不過,長青哥,我挺喜歡你為我吃醋的。那你說我要不要把你的話放在心上呢?」

柳長青也嘿嘿一笑:「小心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秋螢立刻炸了毛,威脅道:「你敢!你敢!」

柳長青連忙討饒。

兩人又行了一段,秋螢照例要去停雲樓看看,問一下近來買賣如何,每樣菜蔬需要多少,回家準備了再給送來。柳長青便說去趙府中看看柳公,秋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長青哥,你探一探柳爺爺的口風,看他對太學念書這事兒是怎麼個意思。」

柳長青應下,自去了趙府。秋螢與曹掌櫃對了賬,又拿了菜單的明細,去了內堂跟宛知告別要回去。

宛知正在收拾東西,何少揚一手抱著閨女一手抱著兒子在那裏等著,秋螢疑惑道:「大姐,姐夫,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宛知道:「回家,回咱家。家裏有點兒事,剛才爹娘托人給帶了個話兒,讓我和少揚一起回去一趟。」

秋螢想了想道:「我早晨送冬兒走的時候,才從家裏出來,也沒什麼事兒啊!那送信兒的說沒說是什麼事兒啊?」

宛知照例又讓廚子備了不少下酒的好菜給張瑞年帶回去,都是些鹵牛肉,灌鴨腸,麻辣肺片,豬下水什麼的。她一邊往食盒裏裝,一邊回憶了一下道:「嗯,好像是說認乾親的事情。」

秋螢道:「是說林子哥,根子哥啊?是,咱爹娘為這事兒忙活了大半個月了,先是去了姥姥的村子征得了人家族裏的同意,又得在咱們莊上跟本家叔伯商量,還去拜訪了裏長。這事兒不是準備得差不多了嗎?怎麼了?」

何少揚將閨女塞到秋螢懷裏道:「雲汐乖女兒,去找你小姨啊!」秋螢橫他一眼,將雲汐抱了過來,順便將自己的頭髮遞給了她。這個孩子就愛玩別人頭髮,何少揚束冠,她揪不著,就改為揪耳朵,不給揪就哭起來沒頭兒。

雲汐老老實實地趴在秋螢肩頭,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抓著頭髮去玩兒了。何少揚將兒子雲庭放到了脖子上,緊抓著他手在那溜達。

秋螢見宛知老不回答,就抱著雲汐過去了,小聲問:「到底啥事兒啊大姐?」

宛知瞅她一眼道:「這事兒怕是要黃,咱大娘娘不同意。」

秋螢一聽就來氣了,大聲道:「咱爹娘認乾兒子,她不同得哪門子意啊!」

她一大聲說話,嚇著了玩頭髮的雲汐,以為小姨發飆了,馬上小手一哆嗦把頭髮放下了,顫聲委屈道:「姨姨……」

秋螢不搭理她,照舊冷著臉。小傢伙眼裏含著淚珠兒轉啊轉,也不敢掉下來。後來想想,似乎是認為自己抓疼了秋螢她才喊的,回過頭重又趴到她肩膀上,對著頭髮呼呼地吹起氣來。

秋螢噗嗤一聲樂了,哄道:「哎呀,把俺家寶貝雲汐嚇著了,你玩兒你的啊,小姨沒說你。」

宛知道:「你看你看,不告訴你你還老問,告訴你你就炸毛。」

秋螢鬱鬱道:「那她有什麼理由阻止啊?」

宛知道:「我這也沒回家呢,我哪兒知道啊!走吧,一起回。我可先告訴你,你管著你的嘴點兒,一個快嘴倔脾氣的老二就夠可以了,你可別也跟著吵吵,先看清楚什麼情況再說。」

秋螢撇撇嘴道:「大姐,這你就不懂了吧?二姐往前要出閣了,不能讓她向往常那樣由著性子鬧,傳出去了人家婆家笑話她沒規矩。我這跟長青哥都多少年了,知根知底,我該咋說就咋說,爹娘不好說的,二姐想說不便說的,我不說誰說啊?你要說?大娘娘肯定說,出嫁從夫,你可不姓張了,說話沒地位。」

宛知掩唇輕笑,看何少揚一眼道:「快聽聽咱家三兒,‘我跟長青哥都多少年了’這話說的,老夫老妻了?」

何少揚瞅瞅她道:「你逗逗行,我逗就不行了,哪兒有姐夫逗小姨子的?」

秋螢得意道:「愛誰逗誰逗,我臉皮厚著呢,你說吧大姐,我才不著急呢!」

宛知拎好東西,招呼他們往外走,邊道:「你哪是臉皮厚啊,你是願意聽。」說完自己笑上了一會兒子才接著對何少揚道,「她才七八歲定親一兩年,每回跟長青一塊出去,有老人家說瞧這小倆口兒,她聽了都樂得不行,露個大牙笑得眼都找不著了。」

秋螢抱著雲汐,跟著他們夫妻倆也上了馬車,宛知接過兒子來,似乎是說上了興致,接著揭秋螢的老底,每次話前必先笑上兩聲:「咱家三兒十歲上的時候,老二說她不能動不動就讓長青哥背著抱著了,會讓人說閒話。咱三兒愁壞了,偷偷問老二,沒人的時候也不能抱啊?給老二樂得,後來告訴她說成親了就能抱了。這可好了,那天吃完飯逮著個空子就去問咱娘了,說娘啊,我啥時候嫁人啊?」

何少揚也跟著樂,宛知又道:「咱娘纏不過她,也知道她性子,就哄她兩句說,你啥時候嫁啊,那得看你長青哥啥時候娶。」

秋螢臉有點紅,趕緊哼哼一聲,撩開了車壁上的簾子,裝著往外頭看。

何少揚問道:「話沒完吧?她又說啥了?」

宛知笑笑道:「她說的那話,你猜都猜不著!她可正經了,拍拍巴掌說,娘你快準備一下,我這就去跟長青哥說,讓他吃完晌午飯來娶!」

何少揚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索性就哈哈地笑了個痛快,半晌才止住笑道:「秋螢啊秋螢,你可真是個活寶!」

秋螢歪歪眼睛,不搭理他。

何少揚笑著問道:「咋地了?這都等了幾年了?吃了多少晌午飯了,你長青哥還不娶你,著急不?」

秋螢淡淡道:「再急也沒姐夫急,鬧著要住到隔壁去。」

何少揚一愣,微笑著去瞅宛知,宛知本來還好,讓他瞧了一眼,忽地暈生雙頰。

何少揚哼了一聲道:「宛知你還是別打趣她了,她臉皮厚,你臉皮薄,你笑話人家半天,人家不當回事兒,人家說你一句,你能臉紅半天。」

秋螢舉起雲汐來,重新抱好,仍舊淡淡地道:「姐夫,你這麼多嘴肯定是閑著沒事兒幹,要不就是耳朵癢癢了,我把你寶貴閨女送過去,你就消停了,是吧?」

何少揚馬上咳嗽兩聲,嚴肅地對宛知說道:「咱家三兒多好啊!有事兒沒事兒淨給咱看孩子,你別老說人家。」說完笑呵呵回頭道:「是吧,三兒?」

秋螢哼一聲道:「嗯,我臉皮厚頭皮也厚,不怕你家雲汐揪頭髮。」

何少揚嘿嘿兩聲,不接話茬。

馬車噠噠地走得挺快,秋螢道:「一會兒該到家了,大姐,你設身處地想想看,以咱大娘娘的性子,她是為了什麼不讓咱爹認幹兒?」

宛知斂去笑容,靜靜地想了想道:「肯定是利益相關。難道是怕將來分家產?要說也不應該,咱家都分利索了,到時候各家的財產給各家的兒,就算咱家將來分出去給林子根子一份兒,也礙不著她的事兒啊!」

秋螢低頭想想,抬頭問:「姐夫,你覺得呢?」

何少揚笑道:「我不知道她打得是什麼算盤,不過我倒是知道她會用什麼藉口。」

秋螢詫異道:「你知道?什麼藉口?」

何少揚道:「很容易能想到啊,血脈唄,張家有小梨渦呢,有正根兒,沒必要認乾親。就算沒有小梨渦,那他家的靖遠、致遠也是親侄子,輪不到外人。」

秋螢道:「咱爹娘認兒子,那是看中了林子哥和根子哥都是好孩子,憨厚樸實能幹踏實,這幾年處下來,知根知底的。其實主要還是因為前陣子啊,娘托媒人給他倆相親來著,結果人家閨女一聽無父無母無家產,只是長年在咱家幹活,頂多算是個長工,人家都不樂意。娘說眼下人都是眼窩子淺,林子根子都是好孩子,不能因為家世找不到好媳婦,就起了收他們當義子的心思。」

宛知插話道:「我現在心裏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秋螢問道:「什麼事兒啊大姐?」

宛知回道:「秋螢,林子根子是很老實本分,可是他們遭逢變故,心靈也比一般人敏感得多。還記得剛到咱家來幹活的時候,他們管我叫大小姐,管你叫三小姐,完完全全為了吃飽穿暖活下去,把自己擺到了下人的位置。平日裏他們也不苟言笑,就跟在大地主家裏幹活一樣,除了賣力氣還小心翼翼。這幾年時間過去,咱們不把他們當下人待,他們也總算是見了些活潑本性。如今給了他們一個希望,最後大娘娘一攪和,這事兒再成不了,他們得有多失望?」

秋螢聽得入神。宛知接著道:「說不定他們還會想為何人家不願意?輕者就自憐身世,再度地抑鬱下去;重者就覺得沒什麼臉面,讓人覺得好像是作高伏低地伺候巴結咱家,最後也沒達成目的。要是外頭真這麼那麼地一嚼說,說不定他們都在咱家留不下去了。」

秋螢忐忑道:「有這麼嚴重嗎大姐?」

宛知往外看看道:「我也希望沒有。反正說話什麼都注意,不要口不擇言傷了人家的心。凡事爭不過一個理字,我們認乾親,手續人情都弄妥當了,難道還自己做不得主不成?」

外頭趕車的小廝揚聲道:「少爺,少奶奶,三小姐,前頭這就進莊子了,可能有點顛,抱穩當了小少爺和小姐啊。」

秋螢看一眼雲汐,原來一路顛顛噠噠,小傢伙趴到她肩膀上睡著了。

她將雲汐小心地橫抱在懷裏,問道:「大姐,這就到家了,叫醒她不?」

宛知小聲道:「別叫了,這個也睡著了,一會兒包著斗篷抱出去,讓他們睡吧,咱還有正事幹呢!」

何少揚將一粉一紫兩件兔毛圍領繡著花開富貴的斗篷翻了出來,分別遞給她們。宛知和秋螢分別給倆小的裹巴好了,馬車嘚嘚地減速,停在了張家二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