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認親變故(下)

秋螢抱著雲汐下了馬車,一抬頭竟看到柳長青正站在家門口沖著她笑,不禁愣了一下,意外道:「長青哥,你不是去趙府找柳爺爺了麼?」

柳長青上前兩步,走到她身邊道:「路上我碰到了咱莊上人,問了一句是去停雲樓送信兒的,我就趕忙去探了下爺爺,見他那邊沒事,就又回了家裏。」

秋螢使個眼色示意了一下院子裏,然後問道:「進屋了沒?裏頭有誰?」

柳長青道:「你大娘娘老早就在裏了,外人好像還沒過來,這事兒總歸先是自家商量出了定案,人家再給主持見證一下而已。」

秋螢想了想又問道:「我大哥大嫂跟著來了沒?」

柳長青搖頭道:「不曾見。」看看她又道,「雲汐睡著了?抱去屋裏吧,這兩天有風。」

秋螢回頭道:「長青哥幫忙拿下東西,大姐又帶了一堆禮物。」

柳長青幫著何少揚將禮物拿好,跟在宛知和秋螢身後進了屋子。

何少揚與柳長青進屋後,先跟長輩打了一番招呼,何少揚又將手中的禮品拿過一份來,遞給了李氏。宛知、秋螢也打了招呼,就先抱著孩子進了裏屋去安置。

西屋裏,宛如正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歇著,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宛知進來小聲道:「老二屁股沉了,聽到外頭動靜也不知道去迎迎。老多東西,要不是長青弟弟,還得拿兩趟。」

宛如連忙站起來,到了炕邊上,從炕櫥裏拿出軟和的褥子來鋪好,再翻出專給他們預備的比較矮一點的枕頭放好了,宛知和秋螢這才將孩子輕輕地放了過去。

宛如遞過一床薄涼被道:「我不願意出去,我見了大娘娘那臉就生氣。你說咱這麼近的關係,這些年對她這麼好,怎麼就化不開她那張老臉,跟結了冰碴子似的,看一眼都打哆嗦。」

秋螢小聲笑道:「二姐,你說錯了,咱大娘娘的臉,是一副咱家偷了她家錢而且還順利溜走沒被送官的臉。」

宛知斥責道:「倆丫頭說啥呢?!那到底是咱大娘娘,別數落大人的不是。說到底,咱大娘娘就是那種只能一起挨苦日子,卻不能一起享富貴的人。你比她貧窮了,她能拉扯著你一起過,你比她富貴了,她就又是猜疑又是嫉妒的,失了本性了。」

秋螢吐吐舌頭,回身躺到了美人榻上,問道:「大姐,你出去不?咱娘叫你回來,你跟我們一起待屋裏有啥用啊?」

宛知小聲道:「噓,毛躁什麼?聽聽再說。」

外屋李氏已經開了口,說道:「孩子們是不是都睡下了?要是睡了就叫丫頭們也出來吧。」

徐氏喊了一聲,宛知、宛如、秋螢都從裏屋走了出來。宛如去了徐氏身邊,小梨渦在張瑞年身邊,秋螢去了長青身邊,宛知就去了何少揚身邊,一一站好。

李氏道:「人都齊了。二弟,你瞅瞅,這才是咱嫡親的一家子人。你有兒有女,三個丫頭都定了親,許了人家。老大老二都說到了密雲城裏,離著不遠,老三更近,長青就住在隔壁,這不跟自己親兒一樣的麼?雖說小梨渦一個,是單薄了點。可這幾個姐姐姐夫日後還能不管他?你倒是說說,為啥非要認兩個義子?」

張瑞年咳嗽兩聲,回道:「大嫂,其實認他們做義子,一是他們將來可以幫襯著小梨渦,二呢這倆孩子性子好身世卻可憐,如今到了歲數,親事不好說。我與梨渦娘才起了這麼個念頭。說到底,這也沒什麼不好啊?不知道大嫂為何要反對?」

李氏便道:「那他們入不入宗祠?改不改姓氏?」

張瑞年道:「我是這麼想的。兄弟倆自己決定,願意改就都改,改了就都入宗祠,到時候呢他們倆兄弟成家後,有了男娃,挑一個姓他們的本性徐,給老徐家留個根脈。要是不願意改,就不入宗祠,只認乾親,說出去好聽,也只是幫襯著他們把家成了,落戶生根,也能安心在炭窯裏幹活兒。」

李氏也不答話,再問道:「房子誰給蓋?娶親費用誰給拿?」

徐氏答話道:「大嫂,倆孩子在家裏幹了四年活了。咱只是管吃管住,也沒給發過什麼工錢。曾經提過,也算給了他們,他們不要。說跟著學手藝管吃住就是挺好的事兒了,都沒錢給師傅,也不能收咱們的錢。這錢他們雖然不要,但我都給他們另存著呢,早就說明了將來給他們娶親用。就算不夠,咱們搭上點兒也沒什麼。」

「至於房子,人家爹娘留下了一處房產,雖然破敗了些,但地方挺好,我和梨渦爹都去看了的。徐氏族裏頭有人家用的著的,都給定下了。錢雖然不算很多,但湊合著起幾間土屋,咱再從林子裏挑點兒檁條,房子也就起來了。」

李氏繼續問道:「房蓋好,親也娶了,他們拿什麼養活媳婦和孩子啊?你們給發工錢?那是你們乾兒子,發多少?」

徐氏便道:「大嫂,現如今咱家既有炭窯,又有菜園子。林子根子照舊在炭窯裏幹活,給他們的發的工錢倆人合著開炭翁先生的一半,等出師了再提。往後炭翁年紀也大了,主要就靠他們兩個人支撐著買賣了。往前宛如要出閣了,秋螢如今十二了,在家也待不了幾年,我一個人弄菜園可真是忙不過來,正好讓他們的媳婦們也跟著幹,咱們也適當地給錢。這樣的話,他們的生計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李氏哼哼兩聲道:「炭窯和菜園子就這麼掙錢?多養個七八口子人都沒問題?」

張瑞年道:「大嫂顧慮的是,其實這林子裏雖然是每年開春都栽了樹苗,但小樹長成需要年頭,要不也燒不成好炭。再說了,這無論怎麼栽樹也是趕不上伐木燒炭要快,所以這炭要控制量,要想年年燒就得少出,容林子休養生息。」

「至於菜園子,目前也還只是靠著那五畝田地和後院子這些個暖房,因為供應停雲樓也夠用了,就沒再新置。要是人多了,還得買幾畝田,我跟梨渦娘還商量了下,想著在京城裏再買點地種菜,畢竟停雲樓開到了京裏,總從銅鑼灣供菜,再趕路它也沒現摘現送現做的新鮮。只是我和梨渦他娘都不願意去京城裏,這想法還沒考量好。」

秋螢聽到這裏卻是心中一動,看了看柳長青,想起了太學讀書的事情。

假如爹娘能在京城裏置辦些田地,那好歹也得購個宅院,二姐出閣後,二姐夫也是秀才,必然還是要繼續趕考,再考就是去順天府,也是京裏,將來會試殿試更是在京裏。不如就拉著他們兩口子一起住在京城,她照舊和二姐一起種菜賣菜,二姐夫和長青就讀書趕考,還能供應京裏的停雲樓。

京城裏皇親國戚,富商貴胄,名門大戶那麼多,停雲樓的生意一定好,那種菜的油水也一定大許多。

那邊裏李氏繼續問道:「假如入了宗祠,將來你們百年之後,他們會不會跟小梨渦爭奪家產?那時候怎麼辦?」

張瑞年道:「假如入了宗祠,就是張家的人了。分家產的時候,自然是要給一部分的。他們若是孝順我們兩個老的,照顧小的,幫襯嫁出去的姑娘們,就多分些。若是處得不好,他們有了異心,我閉眼前就留個遺囑。有靖遠和致遠在呢,還有三弟家新添的寧遠,還有這麼多張家的叔伯兄弟,有族裏的老人們呢,他們還能翻了天去?」

李氏氣道:「還多分些?都是我們張家的銀子,靖遠和致遠還分不著呢!憑什麼要給他們分?」

秋螢聽到這裏,噗嗤一樂,才明白原來她不忿的原因在這裏。

李氏惱怒地掃過來一眼,斥責道:「都這麼大的人了,沒規矩,大人說話呢,你樂什麼?」

然後不等秋螢說話,矛頭又轉向了柳長青,憤憤道:「她以後起碼也是個秀才娘子了,這麼毛毛躁躁的沒有規矩,你也不怕她給你丟人?」

秋螢臉上一僵,抿唇不悅,卻接到了宛知遞過來的眼光,不敢回嘴。

柳長青笑一下,恭敬回道:「大娘娘不必操心。秋螢從小性子就這樣,跟什麼人說什麼話,也不是有心的,我都習慣了。」

李氏哼了一聲,卻沒聽出他話裏的隱喻,又或者是本來心思就不在此。她接著道:「二弟,我有件事情跟你商量。你靖遠侄子不爭氣,連考了兩次進士也沒上榜;你致遠侄子不是念書的材料,這次考秀才,人家先生都沒舉薦他去。而小梨渦這孩子,雖然小,卻聰明伶俐,我聽說長青這頭名秀才是他的啟蒙先生,剛過了四歲就開始拿筆認字了,平時說話也比那些同齡的還在玩泥巴的孩子強了去了,將來這肯定是先做秀才後中舉的狀元苗子,肯定也能謀個好官職就離了這莊稼地兒。梨渦他娘,你說是吧?」

徐氏笑笑道:「孩子還這麼小,能看出什麼來呢!靖遠是讀書的苗子,就是際遇不好,第一次是馬失前蹄,第二次肯定是大哥離世他壓力太大,下次肯定就金榜題名了,不會辜負了你和大哥從小的栽培。」

說到離世的張豐年,李氏忽然悲從中來,眼窩立馬就濕了,說話也帶上了哭腔,她掏出手帕來邊抹著眼角邊訴苦道:「說起來,我才是最命苦的女人啊。自從嫁到了張家,這些年就沒享過一天福。嫁過來不久就家道中落,拉扯著老三,又給老二也成了家,好容易熬過了最難的時候,老頭子腳一蹬走了,留下我孤兒寡母,過得是什麼日子吆!一個兒子屢試不第不停地花冤枉錢,一個兒子榆木疙瘩怎麼敲打都不開竅,一個閨女更是命苦送人做了童養媳啊!這日子再這麼下去,我死了也沒法跟你大哥交代啊!」

秋螢這些年一直在家,自然是清楚明白,小聲嘟囔道:「怨誰呢!自己將閨女往火坑裏推!」長青給她個眼色,她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徐氏連忙出聲勸道:「大嫂,別提這些傷心事了。過日子要多往好處想,靖遠致遠都孝順,靖遠媳婦不都有身子了麼?馬上就能抱孫子了,日子怎麼會沒有奔頭?困難都是暫時的,靖遠這孩子再考,我覺得肯定能中;致遠也別太操心,這天底下也不是讀書一條出路,實在不行就學門手藝幹點別的。至於秋棠,孩子不是自己也願意的麼,雖然大戶人家門第深點規矩大些,但好在家底子厚,受不了罪,也沒那麼糟糕。早點跟公婆一起住,還能磨合下脾氣,養著養著就跟自己閨女似的了。呵呵,要說我娘家弟媳婦十四姑,就是童養媳,跟我娘啊好著呢,就跟個閨女似的,也沒啥差別。」

李氏抹抹眼淚,擤擤鼻涕,就坡下驢道:「要說,也是這麼回事。我也想通了,致遠我就不讓他念書了,這不麼,我剛才就想跟二弟提提這事兒呢!叫致遠啊他也到咱家的炭窯裏學著燒炭,以後呢,小梨渦有了好出路用不上的時候,這炭窯也別便宜了外人,叫致遠接過手來,也算是有個安身立命的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