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百花深處

三月之約將至,這天何少一早早地過來了南小巷這邊,牢騷道:「再有幾天就到了日子了,怎地還沒將園名定下來呢?匾額早就備好了,名字卻遲遲不定,你們忙什麼呢?」

柳長青連忙道:「少一兄莫急。這園名不是沒定,是有好幾個備選,舉棋不定。要不,你來給參謀參謀?」

何少一道:「哦?且說來聽聽,都有些什麼名字?」

柳長青笑道:「那就先說基本上可以淘汰,但某人卻心有不甘的。」

秋螢橫了他一眼,柳長青裝作未見,繼續問道:「少一兄覺得‘百花園’和‘聽花小築’如何?」

何少一想了想道:「百花園,寫實卻俗,俗不可耐,不能用;那個聽花小築倒頗有些意思,長青弟弟為何不用?」

秋螢先是垮了垮臉,接著又揚起了頭,等著柳長青說話。

柳長青不緊不慢地說道:「少一兄,可還記得邱才女的‘聽月詩’?人家聽月,咱就聽花,未免有撿鍋烙之嫌。而且去歲冬上賞雪宴,給了人家那麼高一臺階,到現在還沒走下來,到時候他們必定也要找咱們個茬口,何必在園名上就輸了彩頭呢?」

何少一沉思道:「長青考慮得周詳許多,的確不妥。可還有其他備選的?」

柳長青道:「有,一個是天工園;一個是小江南。」

何少一道:「天工園,可是取那「巧奪天工」之意?」

柳長青搖搖頭道:「不然。這個名字是爺爺取的。他說這個園子的景致,完全是就勢取景,隨形而建,老天怎麼安排的,就怎麼設的景致,所以說是天工之力建成的園子。」

何少一道:「哦,柳公原是這麼個意思。可是,這個天工園,任人一聽,就難免想到巧奪天工上去,卻不會想到天工之力,這樣的話,恐怕是會事與願違,我們不能一個個地與人去解釋。再者,這天工園,聽上去很像天宮園,就連御花園也不敢說是天宮,我們叫了,是不是有些不妥?」

柳長青點頭道:「與我心有戚戚焉,我也有此顧慮。那麼少一兄,覺得叫小江南如何?」

何少一問道:「這小江南的名字可是你取的?」

柳長青含笑點頭,何少一道:「藏巧於拙,聽上去不怎麼起眼,細想起來頗有乾坤。一是京城中多是北方園林,尤其是皇城重地,皇家園林居多,以大、險、齊、全為美;而小江南,則突出了南方園林的景致特點,以巧、隨、複、新為美,小巧玲瓏,別有韻味。」

柳長青道:「那就定這一個?」

何少一道:「目前來看,是這個最佳。不知道秋螢可有何想法?你如今可是名滿京城不世出的曠世才女,說的話是極極有分量的。你且說說叫什麼為好?」

秋螢福福身子,撇了撇嘴道:「不敢不敢,區區就是那個基本可以淘汰,俗不可耐,拾人牙慧的那個。」

何少一瞠目結舌,無言以對;柳長青想笑卻又不敢,憋得好生辛苦。

愣了半晌,何少一見秋螢挎著菜籃要出門,打個圓場問道:「如今這園子建得景致繁複,花木蔥蔥,我方才一看,竟看不到菜畦在何處了,秋螢是要去菜畦麼?帶我也過去看看,如何?」

秋螢心下惱他剛才之言,哼道:「何少爺要去菜畦?出門左轉,小江南中,百花深處便是。」說完也不理他,逕自走了,獨留何少一愣在當場。

柳長青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少一兄,少一兄,別與她當真,她過會兒就沒事了!」

何少一卻忽然笑顏逐開道:「長青!秋螢果然是不世出的曠世奇才啊!百花深處!你聽她說了沒?百花深處啊!多好的名字!!!」

柳長青低頭沉思半晌,最終也微笑起來,默默道:「到底是她技高一籌,就百花深處了!」

至此,南小巷菜園花園,最終定名為「百花深處」,並流傳了數百年之久,堪稱北京城裏最好聽最具文藝色彩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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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南小巷車馬喧喧,好不熱鬧。園門上高懸一匾曰:百花深處。左右是一楹聯,上聯書:園內種竹栽花,培心培地;下聯書:林中放生育物,養性養天。

這副對聯又是秋螢的即興之作,也是何少一來的那日,在園內林中看到了秋螢養的雞鴨,認為不妥,應該在開園之日藏進住所後院裏關起來,秋螢卻不以為然,當即說道:「園內種竹栽花,培心培地;林中放生育物,養性養天。哪里不雅?哪里不妥?」

何少一無言以對,柳長青將之默了下來,直接掛到了園門口。

來客皆在園門口寒暄半晌,好些人都問道:「這園名好雅致,曲徑通幽,百花深處,真是好名字,不知是何人所取?」

回曰:「張姑娘所取。」

又問:「這兩旁的楹聯看似樸拙,卻甚為大氣。可是柳舉人所書?」

回曰:「不然。乃張姑娘所書。」

來客無不大贊曰:「妙極妙極!果真百聞不如一見,一見更勝聞名,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來客皆被引到了禦河邊上的桃花林中,桃林中用葛藤圍出了一大片空地,坐上百十餘人絲毫不擠,幾十張的矮腳小木幾,一張小木幾可落座兩到三人,木幾中間一個粗陶罐,裏面插著園中剪來的各色春花;木幾後面並排兩張草席,草席上置精美的水草編成的蒲團,蒲團面上皆是整個冬季裏趕工繡出來的百花深處的幾十處重點景觀的絲錦坐墊,柳長青畫出寫意風格的水墨畫來,女眷們將之繡到蒲團上面去。

主家席那裏的木幾要高大長一些,兩側還有兩個較長的陪席。

主家席自然是柳公坐的,左側陪席上是柳長青與何少一;右側陪席上是郝世進與宋明誠。

宛如、秋螢、丁冬兒幾個在南小巷家中暫時沒有出去,宛如看了看收上來的請帖道:「果然就跟長青哥預料的那般,真正名頭大的文人雅士,沒有來赴宴。來得多是有些薄名,地位不高的。」

秋螢道:「咱們家沒什麼後臺也沒什麼地位,他們覺得若是被輕易請來的話,可能低了身份。而且我之前出的那個對聯,好似還沒有人對出來,可能來了若是被其他文友揪住了相問的話,也怕對不出來尷尬吧。」

丁冬兒道:「那個對聯我也聽說了,果然是妙得很,秋螢妹妹,你真的對出了下聯麼?啊,我說這話沒別的意思,我是覺得這聯實在是太難對了,不過秋螢妹妹是個小人精,而且對子一向對得好,要是有人對得,也就是你了。」

秋螢道:「丁姐姐不用跟我客氣,這對聯是我從一本雜書上看來的,當時是個絕聯的,我一直留心著有機會對上它,後來試對了兩個,長青哥說能通。我巴巴地對了這麼些年,他們不過才想了三個月而已,而且也未必就時時想著,所以也不能說人家沒有才學,有些絕聯要想解聯的,需要合適的時機,也需要合適的人,機緣未到吧。」

丁冬兒道:「那你今日在這次三月之約上,準備將下聯說出去麼?」

秋螢道:「我剛才還和二姐商量這個問題呢,一呢新科狀元那頭兒沒有認輸的表示,我似乎不適宜將答案公佈了,但是二呢,我若不公佈,今日來的這些客人恐怕不答應。所以思前想後,覺得既然我對得了兩個,今日就公佈出去一個算了。」

丁冬兒笑道:「那我到時可要仔細聽著。對了,你且與我說說,今日的盛會都有些什麼節目?」

秋螢笑道:「來的雖然不是極高權位的達官貴胄,但也都是些文人雅士,既然聚在了一起,就要有個鬥詩會。輸了的人不輸銀子也不輸地契,罰去撒網捕魚,菜地摘菜,作為宴會的食材。這些事兒他們都沒幹過,說不定覺得新鮮。」

丁冬兒皺眉道:「可是這些人都酸腐得很,萬一有人自重身份,輸了又不肯認罰去做這種農人做的事情,要怎麼辦呢?」

秋螢笑笑道:「很簡單,不去做的宴會的時候只能喝酒,不得吃菜。」

丁冬兒又道:「那還有些什麼節目啊?」

秋螢道:「遊園,午宴過後就是遊園,然後按景題匾,最後評一個寫得最好的有禮相贈。」

丁冬兒道:「什麼禮品?」

秋螢道:「停雲樓雅間的半年免費招待,朋友隨便帶,只要雅間裏坐得下;東西隨便點,只要停雲樓做的出。」

丁冬兒問道:「夠大手筆的啊,那你付了何少爺多少銀兩?」

秋螢道:「來的都是自恃身份的人,就算拔得頭籌,也沒臉天天下館子去蹭吃蹭喝,逢年過節招待下親友也就得了,要不傳出去不讓人笑話麼?所以,我沒打算付銀子給少一哥,他也沒提這茬,壓根也沒尋思要吧!」

丁冬兒默然半晌道:「何少爺對你,真是相當不錯了。」

秋螢開心笑笑,大力點頭道:「嗯!是啊!」

丁冬兒看著她心無城府笑得如此開心的樣子,也就沒有多說。

過了一會兒,卻還是忍不住又問道:「那個賞雪宴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的。聽說新科狀元上殿的時候,皇上都過問了。那個趙筱筱和何少爺是什麼關係啊?和新科狀元又是什麼關係?秋螢你知道麼?何少爺素來行事高調,著錦服駕華車的,對這件事倒一直避著,是何原因啊?」

秋螢回頭翻出一張請柬來,繼續笑道:「這些私事我哪里知道呢?老實說,我也很好奇,丁姐姐要是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她本人啊!這是給她大哥趙成煦的請帖,聽根子哥說,趙筱筱也跟著來了,好像還是女扮男裝進來的。還有我少一哥,都在桃林那邊呢,等宴會散了,你問問?」

丁冬兒尷尬笑笑道:「我就是隨口一提。」

秋螢回身碰碰宛如道:「二姐,你怎麼一直不說話啊?怎麼了?」

宛如拿起一張請帖道:「剛才根子送來的,新科狀元邱應方前來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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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錢】所謂榆錢就是榆樹開的花,因為形似銅錢兒而得名。每年農曆三月間,老榆樹都會先開榆錢花兒再長葉子,花兒是淡綠色的,一簇簇一串串的長在樹枝上,生熟兩吃,口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