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花木之災

園子裏,柳長青拉著秋螢當先而行,宋明誠與根子緊隨其後,幾個人先是到了菜畦裏,火把映照之下,只見好幾畝地的菜畦裏菜葉翻飛,菜蔬盡毀;向旁邊一照,只見旁邊的花田裏一朵花都瞧不見了,枝莖交橫,被利器削得七零八落。

幾個人正在發愣,忽然根子喊了聲道:「池塘那邊有動靜!」

幾個人連忙向著池塘那邊趕了過去,柳長青口中喝道:「哪里來的大膽蟊賊!敢到舉人府上毀物行竊!」

那邊當然是無人應答,快到池塘邊的時候,秋螢眼尖指著對岸道:「快看,在那裏,跑了跑了!」

柳長青打眼一望,來人竟然有十來個,看上去個個身手矯捷、訓練有素的樣子,正有組織地陸續撤退。柳長青知道追上也是無用,就伸臂攔住了後頭的宋明誠與根子。

最後一個撤走的漢子竟然沙啞著嗓子高喊道:「柳舉人,收禮吧!」

話聲剛落,忽然池塘裏爆炸聲連連響起,兜起了漫天的水霧,秋螢捂住耳朵,埋頭在長青懷裏。

爆炸聲剛過,柳長青忽然揚聲喊道:「狗腿子聽著!回去告訴主子,今日之禮,柳某定加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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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麻麻亮的時候,長青帶著秋螢一起劃著小船,用漁網撈魚。池塘裏的大大小小各種類的魚都被炸死飄到了水面上,泛著白肚皮,秋螢邊撈邊淌眼淚。

柳長青惱恨地道:「怪我,怪我事前思慮不周,沒考慮到三月之約這種盛會,定然會教四時鮮那幫人覺得恐慌,也正好有機可乘,什麼防備都沒做!還說什麼雄才大略、機智過人!」

秋螢連忙吸吸鼻涕道:「長青哥別這麼說。我只是看著魚兒們,想起了大黃,心裏難受,它死的時候,爪子上還蘸著紅顏料汁都沒來得及洗下去……」

柳長青連忙安慰她道:「別傷心了,方才我們不是一起將它葬到你最喜歡的那片花田裏了麼?」

忽然何少一的聲音響了起來道:「是啊,快看,我又給你送來了什麼!」

柳長青與秋螢抬頭,只見何少一牽著一條小黃狗出現在池塘邊上,對他們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根子早晨押著空車去了停雲樓,都告訴了我。如今打發他去銅鑼灣運菜去了。」

秋螢眼淚又要落下來,連忙努力憋回去,甕聲甕氣地道:「少一哥,對不住。」

何少一道:「這有什麼好對不住的?!當初要不是我眼大心大,停雲樓也開不到京城來,你們也不用跟著將菜也種到京城中來。如今出了事情,自然大家一同承擔,共度患難。」

柳長青道:「少一兄岸上稍坐,我將這船魚撈淨再上去陪你說話。」

何少一道:「怎地長青也與我客氣?我不用你陪著說話,將船劃過來些,我也幫著你們撈魚。」

何少一上船後,問道:「可報了官了?」

秋螢點點頭道:「報了,柳大人派了官差來查看完現場,我們才開始收拾的。」想了想又道:「根子一回銅鑼灣運菜,家裏又要開始熱鬧了,恐怕爹娘都要跑過來了。」說完眼睛一紅道:「他們將南小巷的菜地交托給我,算算到現在還沒賺些什麼。」

何少一忙道:「秋螢在我眼裏,一直是很堅強很厲害的,今日怎地這麼脆弱了呢?」

秋螢低下頭,半晌才道:「他們太厲害了,火藥都能使,很可能是說書先生講的江湖人士,身手矯捷,好像個個都有武功。菜蔬啊花葉啊,官差說了都是刀劍等利器所傷。一來就是十幾個人,咱們就是肯花大錢雇了鏢局來守宅子,都不一定能行。」

柳長青道:「怕什麼?這等人受雇於人,私闖民宅,出手毀物,乃是江湖中的敗類!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這等山賊流寇行徑,一定為江湖人士所不恥,我們只要找出來能懲治他們的大俠客,他們自然就不敢亂來了。」

秋螢抬頭道:「可是這江湖中的大俠客,我們去哪里找啊?我只知道少林寺、武當山,只是好像都離咱們挺遠的。再說了,一點來往瓜葛也沒有,也不曉得人家會不會幫忙。」

柳長青道:「不然,據我所知,有一部分厲害的江湖高手就在京城。」

秋螢愣道:「哪里?」

何少一拍掌,答道:「皇宮?」

柳長青道:「不錯。」

何少一道:「請的動麼?」

柳長青道:「不用請,讓皇上派來。」

何少一道:「你有什麼想法?」

柳長青道:「放出聲去,南小巷百花深處菜田遭毀,翻整菜畦時挖出了佛手山藥。」

何少一愣道:「你想將計畫提前?可是佛手山藥不是栽培成功與否不是還不得而知麼!萬一聖上要你歲歲朝貢,你拿什麼進獻上去啊?」

柳長青道:「這佛手山藥產量極少,據聞在道德聖地才能生長,如今在南小巷挖出了佛手山藥,說明那塊地乃是聖地,既然是聖地,自然怕被人動了地氣,如今竟然有宵小之輩在此放肆,哪里還種得出來?且看聖上會不會徹查此事!」

何少一皺眉道:「不妥,這事兒要做得萬分隱秘也就罷了,追查不出什麼來也就罷了,萬一查出來這佛手山藥不是這塊地裏長出來的,那南小巷就是欺君之罪,犯不上冒這個險!」

柳長青站在船頭默然立了半晌,低聲道:「正是。昨夜裏與賊人面對面,眼見著他們逃脫掉,最後還揚言譏諷於我,被激起了性子,腦子有些糊塗了。」

秋螢便出聲道:「此事待會兒靜靜心再議不遲。反正爹娘肯定跟著過來,到時候也要湊一起商量。現在我發愁,這一池塘的死魚可怎麼辦?就算便宜賣的話,賣到臭了也賣不完啊!如今青黃不接的,老百姓有餘錢的都買糧了,魚就是再便宜,也不能當飯吃啊。」

柳長青站在船頭忽然笑道:「送人,自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全部送人,專送青黃不接的貧苦百姓,分文不取。」

秋螢應道:「嗯,送吧,看著窮人家有魚吃,心裏還能舒坦些。」言罷又道,「不知道二姐那裏菜畦花田收拾得怎麼樣了……我現在比二姐夫還擔心她,池塘風寒不讓她過來,收拾菜畦老彎腰怕她累著擠壞了肚子,操不完的心……」

何少一笑道:「快看她這小大人兒樣!」

柳長青也跟著笑道:「怪不得明誠這兩天一見她就叫大管家,孩兒他姨,看來這是感激她呢!」

何少一回道:「我來的時候見著了,彎腰的活兒都是青梅青叢在幹,她坐著竹椅子在那裏修菜呢!」

秋螢道:「修菜?怎麼修菜啊?用漿糊粘上啊?」

何少一哈哈笑道:「你腦子裏天天想個啥啊!就是挑出一些破壞得不多的菜來,修整修整,留著家裏做菜用。然後爛菜葉子再剁一剁,說要喂雞喂鵝。」

秋螢看看漁網道:「嗯,我家鴨子這下子運氣來了,以後頓頓吃小魚小蝦了。」

何少一道:「呵呵,換個角度想想,其實事情沒有這麼壞。你們看,現在是暮春,還不是夏中,要是那時候,這菜畦裏都是菜啊,各種各樣的都有,那要是被毀了,得多少錢?而且再種都不怎麼趕時令了!現在不一樣,暮春菜也到時候了,他們不給咱們砍,過不上一個月,咱們自己也得拉秧翻地重下菜種了,是吧?這池塘裏的魚蝦,咱們就送給老百姓們白吃,南小巷百花深處的名氣肯定越傳越大,本來為商的,手中有餘錢的話就應該多做善事,這次就當行善了,還落個美名。再者,花田我也看了,花頭被削下去了,景致不好看了,可是花根還在啊,他們是刀劍砍削的,不是用手拔的,這花花草草生命力旺盛著呢,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而且夜裏你們發現得早,他們也沒毀壞什麼果木,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過不多久,這南小巷的菜園子又是一番新景象,池塘裏投點魚苗就是,這錢我來出。蓮子也該種下了吧?」

秋螢也笑道:「少一哥,聽你這麼一分析,心裏好受多了。只是這次還是損失慘重啊!」

何少一忽然深刻地道:「談什麼損失慘重?有人在呢,什麼都在。人不在了,那才叫損失慘重呢!」說完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

秋螢笑笑喊道:「少一哥,你剛才的話,是不是來之前的路上都想好了,說來安慰我的啊?」

何少一晃晃手指道:「就這些在嘴邊上的話,你也好意思說我想了一路?把我的頭腦跟你的頭腦放一起比較了吧?」

秋螢故意挺起胸脯道:「是你跟我比吧?哼哼,你也不打聽打聽,現在京城裏誰的名頭最響!」

柳長青忍不住彎腰捏捏她臉蛋道:「我來看看這張臉皮是什麼做成的啊?你這麼會寫對子,怎麼不寫一副來形容一下自己的臉皮呢?這麼厚,我看看啊,是臉皮厚無邊,城牆帶拐彎,鋼針穿不透,火藥炸三天。」

秋螢拍下他的手,呼痛連連揉著臉蛋道:「有了。這對子上聯是:臉大無邊賽過藍天;下聯是:人無臉皮天下無敵。」

柳長青道:「哈哈,難得,說自己也口下不留情。」

秋螢哼笑道:「我還沒說橫批呢!」

何少一道:「快說快說,橫批是什麼?」

秋螢嘿嘿笑道:「不及長青。」

何少一哈哈笑道:「不及長青,不及長青!這麼大口氣的臉皮都不及長青,比藍天還大,那得是什麼啊?」

秋螢也笑:「這個問題我知道答案。」

柳長青瞪她道:「你又知道了?」

秋螢哈哈笑道:「我說的啊,我能不知道麼!就是你,長青哥!你的臉皮都比藍天都大了,再加上你的身子你的腿,比藍天還大的東西,當然是你!」

又在池塘裏待了一會兒,秋螢道:「長青哥,划船靠岸,我去做飯吧。大家都吃點東西,才有氣力想辦法想主意解決問題。我二姐那性子我知道,她指不定多心疼那些菜呢,根本就顧不上做飯。青叢青梅她指揮著幹活,也分不開身。咱們都打起精神來,等銅鑼灣我爹娘過來,別垂頭喪氣的。一定會有辦法的,雖然我還沒想到。」

柳長青將船劃到了岸邊,秋螢上了岸。

何少一看看柳長青道:「我覺得秋螢並非是徒有虛名,她還是有真才實學的,別的方面且不論,對對子這一方面,我看她很厲害。對了,她出的那個諧音對子,昨日宴會的時候,你要公佈被新科狀元給攔住了,他非要自己對出來不可。如今我也想問了,秋螢這麼古靈精怪的,她是不是出了個絕對給人家啊?」

柳長青微笑道:「少一兄還是不瞭解秋螢,她對對子,絕對是頭腦靈活,你我萬萬不及,這點我是深深信了的。你說的那個疑似絕對的諧音對子,曾經的確是個絕對,不過秋螢連想了五六年,已然對上了兩個。她也就是個女兒身罷了,否則名聲怕是早已傳得更遠了。」

何少一道:「小黃跟著她去了,其實我想抱只小貓兒送過來的,後來想著不知道她喜不喜歡,就沒有送。」

柳長青連連擺手道:「千萬別送,她很喜歡。」

何少一詫異道:「你這話是怎麼說的?」

柳長青搖頭歎氣卻笑道:「張家養過一隻的,那時候秋螢還很小,有一天我看見她抓著小貓一塊頭皮,拎著轉圈圈,痛得小貓喵喵叫,她邊轉變問,小貓兒轉的美不美?暈不暈?然後沒等小貓叫一聲呢,自己就先暈了,跌倒在地上,還壓著貓。」

何少一哈哈大笑起來。

柳長青道:「張嬸將貓送了人,再沒敢養過。如今你沒看麼?宛如也不讓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