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紅白二事

得知柳公病重的消息,銅鑼灣幾乎是傾巢出動。長青秋螢自不必說,還有張瑞年、徐氏、小梨渦,炭翁與林子,甚至害喜嚴重的宛知也央了少揚帶她過去,還有得到消息的宛如,將孩子暫時交給婆婆照顧也與宋明誠一起急急上路。這個不眠之夜,數輛馬車蹄聲急急地向著京城的方向趕去。

長青與秋螢是騎馬趕回,先於眾人歸了家。

進了柳公的屋子,發現柳乘雲柳大人也攜了夫人過來,秋螢草草上前見了個禮,就跟長青一起跪在了床前。

柳公呼啦啦地喘著氣,眼睛似乎也沒有了焦距,轉了半天終於鎖定了長青與秋螢,面上現出一絲釋然的微笑來。

秋螢見了那笑容驀地心頭一緊,眼眶一酸淚水忍不住地滾滾而落,她湊到柳公腦袋邊上一字一句慢慢地說道:「爺爺,打理園子我還有很多東西不會,你得教我。前兩天我圍著火爐沒事幹,編了三個很大很大的斗笠,想著過年之前讓你帶著我和長青哥去鑿冰釣魚呢,你得陪我去。爺爺,我偷偷給你繡了一件紫紅色的袍子,用銀絲暗線繡上了咱園子裏所有種類的花兒,想等我和長青哥成親的時候給你穿的。」

柳公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話,手顫巍巍伸了過來,秋螢連忙握住捧到腮邊摩挲著哽咽道:「爺爺,我忽然發現我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還有好多好多事兒想跟你一起做,還有好多好多本領要跟你學。我要家裏永遠都有爺爺在,你要是不陪著秋螢,就跟長青哥不要秋螢了一樣讓我難過……」

柳長青的眼淚也無聲的滴落了下來,只是他還保有一絲理智,轉頭向柳乘雲問道:「郎中呢?」

柳乘雲道:「我請了太醫院的孫太醫過來,銀針吊命才撐到現在,爹……他要等你們回來。」

柳長青跪地膝行兩步到了柳公跟前,悲聲道:「爺爺,長青不孝!在你患病的這段時日,不曾侍奉床前親侍湯藥,你一定要撐過去,給長青一個彌補的機會。」

柳公似乎是知道長青的心思,怕他內疚過甚,強自撐著氣息虛弱出聲道:「秋……秋螢親侍……便如……長青……」

這八個字氣若遊絲,說完之後柳公似乎喘起氣來更加的困難了,秋螢連忙伸手到他胸前給他順氣。剛扒拉了兩下,立刻想起來之前只要柳公不舒服氣喘,自己都是如此幫他順氣,登時就覺得一絲極細卻無比尖銳的疼痛自心窩裏泛起,眼前早已一片模糊。

淚眼模糊之中,似乎聽到周圍響動大了起來,秋螢將眼淚胡亂用袖子抹了抹,抬眼望去,只見長晴不知何時已然來到了屋中,正立在柳公床前。

長晴應該是第一次經歷身邊親人的瀕死之狀,臉上悲痛中還帶著一絲驚愣,秋螢連忙站起身來,讓出位置,將長晴推到柳公身邊。

柳公卻艱難地拿眼睛看向柳乘雲,柳乘雲從懷裏摸出一個錦盒遞給長晴道:「這是你爺爺給你的。」

長晴茫然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裏面靜靜放著一枚金鎖片,上面寫著「長命百歲」的字樣,正是新出生的小兒滿月時要戴的那種。雖然這長命鎖裹在紅絨布裏依舊金光燦燦,但是外面的錦盒捆帶都已經磨損了,顯然這東西是十幾年前就備好了的,只是沒有送出去。

長晴看了金鎖片,愣怔的神情忽地減去了不少,她恍若剛剛想起來什麼似的忽地站起身來,將身上的小布褡拿了下來,然後將裏面的東西盡數倒在床上,翻撿了起來,最後拿起一個小瓷瓶,遞到柳公嘴邊道:「爺爺,張嘴。」

柳長青問道:「是什麼?」

長晴道:「我師父給的靈藥,受了重傷還可以用它暫時保命的,是用來保護五臟六腑的。」

柳公卻搖搖頭,不肯吃。

長晴著急地道:「爺爺,你吃啊,有用的。」

柳乘雲阻止道:「罷了,你爺爺有自己的想法。你的靈藥難得,他不想浪費。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覺得自己不是傷重也不是患病,而是老了期限到了……」

柳公點了點頭。

柳長青卻冷著臉站了起來,朝柳乘雲的方向投來冰冷的一瞥,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接著便拿過長晴手裏的瓷瓶,親自喂到柳公的嘴邊。

柳公瞭解長青,所以無奈的喝了下去。

幾個人圍攏在床邊,靜靜地守著柳公。一盞茶時間過後,門口傳來響動,其他人也陸續到了。

雖然來人不少,但行動一直悄悄的不發出嘈雜之聲,炭翁到柳公床頭不言不語地坐了半晌,然後張瑞年就特意走到柳公床前,跟他說了好一會兒子的話。無怪乎就是追憶這些年的種種往事,柳公對張家的諸多幫助,以及對自己前陣子衝動之下對柳公無禮的事情表示歉意。徐氏站在張瑞年身邊,也是一次又一次地偷偷轉身拿帕子拭淚。

柳公吃了那靈藥之後,似乎真是好過了一些。待宛如湊到他床前的時候,他眼珠立刻轉動了過來認出了她,還比劃了一個抱小孩的姿勢。宛如忍淚道:「孩子這兩日有些鬧肚子,不然真想帶過來給柳爺爺看看。」

柳公搖搖頭表示無妨,又指了指秋螢。秋螢擦擦眼淚道:「二姐,柳爺爺跟我一起給雲笙編了個藤搖籃。」

宛如點了點頭,卻別過臉去,靠在宛知懷裏,掉下淚來。

靈藥治病難治老,過不多麼一會兒,柳公的精神眼見著又不好了下去。秋螢將長青拉到一旁,又將張瑞年、徐氏,還有宛知宛如少揚一起喊了過去。

長青惦記柳公,問秋螢道:「你有話說?」

秋螢點頭,拉著長青道:「爹娘,姐姐,姐夫,我想和長青哥今天晚上就拜堂成親。現在、立刻、馬上,也不需準備些什麼,只要紅燭一對,喜服兩件,鳳冠霞披,兩杯水酒。我想在爺爺面前和長青哥把親事辦了。」

長青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將她的手握了又握。此情此景,其他人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見張瑞年點了頭,徐氏將秋螢拉了過來道:「當年這門親事就是柳公定下的,等了這麼些年終於盼到了。時間倉促,娘也不知道該跟你再交代些什麼,只說一句吧。人生在世要學會的無非是六個字:明禮、知恥、感恩。分清是非善惡,有所為有所不為,就是明禮知恥;孝順父母長輩,受人點滴好處日後湧泉相報,就是感恩。好好與長青過日子。今日先成了禮,日後我們再補辦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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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知宛如一起給秋螢穿戴妥當,長青已經著了大紅的喜袍拎著喜綢在門口等待。宛知略帶傷感道:「咱們三兒也終於出嫁了。」

秋螢拉拉她的手,對她笑了笑,不讓她再感慨下去。宛如推開房門,秋螢發現小梨渦不知道什麼時候去把小鈴鐺也喊了過來,一起過來的還有杜三娘,正候在外面。秋螢穿著鳳冠霞披,長青上前來牽著她,卻沒用喜綢拉著,逕自握住了她的手,一起走進了喜堂。

喜堂就是柳公臥室隔壁的客廳,柳公也換上了秋螢繡好的紫紅色喜袍,坐在堂上。少揚充當了儀官,主持了成親的儀式。拜過天地,特意給柳公敬了茶,柳公含笑喝了,茶杯卻沒能再放回桌子上去。

一聲脆響之後,便是滿屋的悲鳴。

一生辛勞全不計,半世滄桑付水流。如今駕鶴西遊去,徒留兒孫念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