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的孝期已滿,長青秋螢一起給老人家立了碑。
新年過去之後不久,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轉眼已是人間四月天了。
張瑞年與徐氏催著兩人儘快的把成親喜宴補辦了,於是南小巷的百花深處近日熱鬧得很,光到處亂跑的小孩子就聚集了七八個之多。領頭的當然是如今已有十歲的小梨渦和鈴鐺,鈴鐺還領著四歲的弟弟,再就是少揚家六歲大的雲庭、雲汐,領著兩歲多的弟弟雲深,宛如家三歲大的雲笙,還有宛如家裏一歲多大正在蹣跚學步的雲芷……
宛如彎腰將雲芷抱起來道:「小祖宗,你是個女娃子麼,不要一天到頭這麼興奮過頭好不好?也就是你這兩條小短腿還走不利索,要不然肯定比你所有哥哥姐姐還要瘋魔。」
雲芷不滿被娘親抱了起來,繼續掙扎著要跟跑遠的哥哥姐姐們一起去,在宛如懷裏扭動不止,嘴裏還咿唔有聲:「踢踢踢……」
秋螢從涼亭那邊過來,見狀笑著上前來輕輕捏住外甥女兒的小腳道:「小雲芷,又在賣弄你的短腿踢啊!踢踢踢,你這孩子也奇怪,不愛讓大人抱著,一抱起來就踢踢踢……」
宛如笑著回道:「你不行吧?還沒當娘就是聽不懂小孩子們的咿呀學語,雲芷說的不是踢踢踢,說的是去去去,她也要跟著去,呵呵。」秋螢驚奇地逗雲芷,「哦?是麼?告訴小姨是不是?」
雲芷俐落地將「短腿踢」轉了個方向,向著秋螢踢了過來,嘴裏繼續嘟囔道:「踢踢踢……」
秋螢無奈地搖搖頭道:「算了,我怎麼聽都是說踢踢踢!」宛如再笑,抬眼看看她額上的細汗,拿出帕子道:「擦擦吧,如今天夠暖了,棉衣適當該換夾襖了,你的棉衫再薄,一干點活兒還是出一腦門子汗。」
秋螢趕緊擺擺手道:「別,別拿你的帕子給我抹,天天給小傢伙兒擦鼻涕用,我還是用我自己的吧。」頓頓又道,「不是之前換得太早傷寒了麼,長青哥不准脫了。」
宛如撇嘴道:「不用拉倒,這個可是乾淨的。」然後道,「明兒個就換下來吧,我跟長青哥說。」
秋螢自己掏出帕子來抹了抹汗道:「乾淨的我也不用,一股子奶腥味兒。」然後道,「嗯,你說吧,得令後我立刻換。」
宛如忽然若有所思道:「你也十八了吧?還記得三年前長青哥就說過,至少要等你十八歲再讓你做母親,如今你們喜宴辦了把房圓了,我看不多久啊你家雲風雲蕾的就要來報到了,等你自己一身奶腥味兒的時候,我看你還嫌不嫌!」
秋螢拉著宛如跟她一起往回走,邊問道:「雲芷牙都鑽了好幾顆了,還沒斷奶啊?」說完看雲芷一眼道,「羞羞臉,不愛吃飯光吃奶,知道不?要想腳上有力氣,就得多吃飯。要不你可永遠追不上你哥哥姐姐們了。」
雲芷雖然人小,但竟然像是能聽出來秋螢在數落她一般,立刻扭了扭在宛如懷裏坐正了身子,然後小腿向著秋螢動起來,嘴裏道:「踢踢踢……」宛如哈哈大笑道:「不樂意了,這次真是說的踢踢踢,踢你呢!」
秋螢眼睛一瞪道:「好啊,敢踢你小姨?你現在才是個混世小魔王,你小姨我可是得道多年了,你欺負我是吧?看我欺負你娘親的!」說完就去呵宛如的癢癢,宛如邊笑邊躲道:「哎呀,怕了你呢,我抱著小魔王呢,一會兒該掉下去了,快別鬧了。」
雲芷在娘親懷裏跟著左閃右躲,不過那個小短腿卻一直朝著秋螢變換方向,邊跟著嘻嘻笑邊繼續喊:「踢踢踢……」
遠處池塘邊上,宋明誠問柳長青道:「喜宴的事情都安排的如何了?」
柳長青神色溫柔地將視線移了回來,回道:「已差不多了,正想說與你聽做個商量。喜宴那天來的官紳貴胄安排在租來的那艘精緻畫舫裏,停在桃花林旁的池塘中;文人雅士還是安排在桃花林裏;親戚朋友就在後院竹林邊上開宴。如何?」
宋明誠思索一會兒道:「也算妥當。只是你要辛苦些了,幾處來跑。」
柳長青道:「這沒什麼。功能表也定了,停雲樓掌勺,宛知姐把關,應該沒問題。」
宋明誠點點頭,忽然又道:「桃林喜宴乃露天之所,不知天公能否作美,若是忽然下雨,又當如何?可想好對策了?」
柳長青點頭道:「已定做了朱紅色的帳篷,晴天遮陽,雨天擋雨。」
宋明誠贊道:「長青考慮得自是周到,平日也沒見你籌謀規劃,樁樁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卻都已了然於胸了,佩服佩服。」
柳長青謙虛兩句,含笑凝神,心下道:盼這喜宴巴巴地盼了這麼多年,心中早有腹案,想不周到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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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百花深處已成了京城中大有名氣的一景,園內高樹矮花錯落有致,時有亭臺樓閣曲徑通幽;茵茵菜田供應皇宮禦膳,天光雲影池內魚蝦暢遊。於是,四月十六這日的百花深處喜宴,足足熱鬧了一整天,車馬不絕。
秋螢今日身著妃紅裙衫,雲鬢高挽,左簪兩朵含苞欲放紅月季,右插一枝鸞鳳和鳴金步搖,東珠耳環熠熠生輝,頸中珠串瑩瑩閃閃,富貴喜慶笑意盈盈。由長青牽著手去幾處宴場敬了酒,就由宛如陪著回到了新房中。
宴席又是傍晚才散,柳長青回房的時候,身後忽然接連擠進好幾個熟面孔來。何少一、郝世進,竟然還有那三年前的新科狀元邱應方。邱應方這幾年與柳長青私交甚好,此時當先開口講明來意:「我們幾個受賓客所托,前來鬧洞房。」何少一眯著眼睛不置可否,郝世進咬著下唇也不答話。
秋螢站起來笑道:「邱狀元原來是來鬧洞房的,我還以為是來對對子的呢!這洞房要鬧也可以,先把對子對上來再說。」一句話將邱應方堵了回去。
柳長青倚著門框靜靜看著秋螢,秋螢將頭轉向何少一與郝世進眯著眼睛道:「你們兩個……」
何少一連忙道:「噓!我們搶這名額無非是為了幫你啊秋螢,我們就是來意思意思的,跟邱狀元不是一路。」
邱應方無奈地看看他們二人,最後只得歎氣道:「也罷,你們兩個既然臨陣倒戈,我一個人也成不了事。不過新娘子既然是名動京城的諧音對子王,剛才又提及了賞雪宴的前塵舊事,不妨就在今日將那下聯公佈了吧,也省得我一想起來就頭疼。」
宛如自床上捧過來一張花箋道:「合計著邱狀元要問,已經寫了下來,請過目。」邱應方忙不迭地接了過來,只見花箋上寫道:
上聯:夏大禹,孔仲尼,姬旦杜甫劉禹錫。
諧音:下大雨,恐中泥,雞蛋豆腐留女婿。
下聯:唐魏征,郭子儀,宋玉夫差白居易。
諧音:糖未蒸,鍋子移,送玉扶釵白娶伊。
邱應方讀罷歎道:「絕聯妙對啊!諧音對子王,果真名不虛傳,在下服了。不過,記得新娘子曾說過,還對上了一個,不知可否賜教?」
秋螢與宛如相視一笑,秋螢回道:「這第二對,秋螢自己增了幾個字來對著玩的,還請邱狀元不要見笑。」宛如立刻又遞過來一張花箋,也笑道:「合計著邱狀元要再問,也已經寫了下來,請過目。」邱應方嘆服,趕緊接過來看:
上聯:夏大禹,孔仲尼,姬旦杜甫劉禹錫,子墨顏回。
諧音:下大雨,恐中泥,雞蛋豆腐留女婿,子莫言回。
下聯:商祖庚,姬寢生,吳懿梅爻安期生,君錫時珍。
諧音:傷足跟,懼侵身,無醫沒藥暗氣生,君須時珍。
邱應方讀罷,面色微紅,拱手道:「心服口服。」說罷再不多言,乖乖退出了房門,何少一拉著郝世進也一併跟了出去,臨出門前對倚著門框的柳長青別有含義地眨了眨眼睛,柳長青本已醉意熏然的面色登時更紅了。
屋內宛如忍著笑意湊到秋螢耳邊囑咐了幾句什麼,也笑笑離開了房間,順帶將門關得緊緊的。
柳長青再不掩飾眼中的情意,熱烈的目光直盯著秋螢,仔仔細細地瞧個不停。
秋螢略略赧然,湊近幾步,皺著鼻子聞了聞道:「長青哥,你喝了多少啊究竟?就跟掉進酒缸裏一樣的味兒了!」
柳長青一把將湊到身前的秋螢拉進了懷裏,邊摩挲著她的秀髮邊啞聲道:「秋螢我沒醉,身上酒味雖大,卻是故意弄上去的,用它來擋酒總算少喝了一些。我把衣服脫了,酒味就會大大的淡了。」
秋螢笑道:「長青哥你心眼兒最多了!」
長青回道:「這招兒卻是你少一哥教的!」
秋螢樂道:「怪不得他出門前對你使眼色。」
長青搖頭:「他使眼色卻不是這個意思。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意思。」
秋螢臉紅,略垂下頭,細碎的鬢髮柔軟地貼在白淨的面頰上,柳長青的聲音更加沙啞了,哄道:「秋螢,酒味是不是難聞?乖,給長青哥把喜服脫了。」
……
片刻之後。
長青:「乖,再脫。」
秋螢:「再脫就沒了……」
秋螢:「交杯酒!交杯酒還沒有喝!」
長青:「無妨,交杯酒可以用喂的……」
百子鬧春喜帳內。
長青:「秋螢,還記得我欠你多少答案麼?」
秋螢:「嗯?」
長青:「這些年你問的那些我沒回答的問題,我都記著呢!今天晚上,長青哥一一地慢慢地詳細地全部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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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對】下聯人名:
【商】祖庚:【商】王名。
姬寢生:【春秋】鄭莊公之名。
吳懿:【三國•蜀】大將。
梅爻:《封神榜》裏的人物。
安期生:【漢】仙人。
君須:方君錫,宋方逢辰(1221—1291)初名夢魁,字君錫,號蛟峰。累官兵部侍郎、國史修撰,除吏、禮部尚書。
時珍:明李時珍。
《百花深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