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青剛回去一會兒,徐氏抱著小梨渦匆匆回家來了,張宛知緊跟著也進了家門。張秋螢在桃花樹下麵鋪了個涼席,正躺在那裏乘涼吃黃瓜,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徐氏就快步走過去了,目不斜視,竟然好似沒有看到她。
張秋螢趕緊叫住隨後進來的大姐,問道:「大姐,咱娘這是怎麼了啊?咱爹呢?」
張宛知臉上也憤憤然的,約略告訴她道:「大娘娘懷疑咱家翻修院子用了合賬上的銀錢。」
對於這方面的事情,張秋螢向來不大懂,也就不問了,準備進屋去看看娘親。張宛知攔住她問:「你二姐呢?」
「跟秋棠一起玩呢!」張秋螢應道,「反正我回來的時候,她們還在一起呢!」
「去,」張宛知吩咐道,「把你二姐叫回來去!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那玩兒!」
張秋螢似乎覺得這樣不好,試探著問道:「大姐,這樣多不好啊!說不定二姐都不知道這事兒呢!這麼一出事就叫回來,不一起玩了,瞅著跟要斷了往來似的。」
張宛知氣道:「叫你去你就去!囉嗦什麼!你當我是不肯讓她在那裏玩麼!我是怕她那張嘴壞事兒!剛才娘不過據理力爭了兩句,就被爹罵了一通!要不娘能這麼憋屈嗎?」
張秋螢這才抬腳要走,孰料張宛知又拉住了她,指指屋子道:「你去看著咱娘點,還是我去吧,你去了也不見得能整回她來!」說完匆匆又走出了門。
張秋螢早就聽到徐氏在屋裏嚶嚶地哭著呢,就在院子裏擰了個帕子,然後趕忙地去了里間,進門就見著徐氏抱著小梨渦正倚在炕頭上掉眼淚,她趕忙湊過去給她擦。
徐氏見小閨女過來給她擦眼淚,心裏一陣難受,淚掉得更急了。
張秋螢搓搓手,很是無措,自己思量了半晌才說道:「娘,我聽大姐說了。大娘娘要是覺得賬算得不對,就重新坐一塊兒再算算唄,把帳本給她查查,讓她看明白了,不就沒事了嗎?你快別哭了,一會兒給弟弟嚇哭了。」
徐氏是滿腹的委屈,在那邊的時候剛接著李氏的話頭說了兩句,李氏就又捶胸口又抹眼淚的,結果自己什麼也沒說出來呢,就被張瑞年一頓訓斥,說讓她閉嘴別激得大嫂再犯了病。
徐氏心裏太難受,此刻又無處訴說,當下也不管張秋螢能不能聽明白,邊哭邊訴說起來。
卻原來這張家每年過了秋收,就開始算一年的細賬,所得的銀錢留出一部分來留作來年種地使用,比如買種、雇工、工期伙食等等的費用。扣除之後的盈餘就再一分為四,三門各得一份,剩下的一份留作積蓄,專門用來江湖救急。一是趕上災年的時候用,二是防備著大人孩子的來場急病什麼的。這麼些年,一直是這樣分配。
按說那存到錢莊裏的攢起來應急的那部分銀子,本來是不應該被人懷疑的。因為匯票雖然是存放在二門這裏,但是申領現銀的時候,卻要憑著三門兄弟三人全部的印鑒才能生效,少了一個就不予匯兌。
略略說明了一下賬目的事情,徐氏就抹著眼淚對張秋螢道:「你大娘娘她有心眼子,我們過去剛坐下,她就有意無意地把話往這上面提,遮遮掩掩地不說明白自己是什麼意思,只旁敲側擊地問翻修宅子花了多少銀錢,家裏用度可還夠,是不是賣了豬仔耕牛湊的等等。」
徐氏惱道:「我一開始都沒理解她是什麼意思。還在那一句句地回話,家裏的積蓄夠用了,雖然緊巴點但能挨到秋收,又說沒賣牲畜也沒變賣東西。」
張秋螢雖然不甚明白,但是看徐氏似乎是說出來之後,心裏輕鬆了些,起碼不專注地哭了,就也表示出相當的興趣,緊跟著問道:「那大娘娘怎麼說啊?」
「她說什麼?她說她聽說咱們要翻修宅子之後,就給咱們粗算了下賬,覺得咱們家無論如何也沒這些銀子來用。我聽了奇怪,就說是挺緊巴,這麼一折騰,多年的積蓄幾乎全空了,她呢就在那不陰不陽的笑,然後不斷地重複她算著咱們銀錢不夠使,她覺得咱們沒拉饑荒沒變賣東西不太可能什麼的。」徐氏臉色氣的發白,接著說道,「聽到這兒我才明白過味兒來,合著她是覺得咱們翻修宅子的賬目有問題。」
徐氏哭得鼻頭發紅,嗓音也沙啞了起來,張秋螢趕緊又到了一杯涼茶來。徐氏啜了一口清清嗓子,一開口眼圈又紅了:「我當時就直問了,我說嫂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次翻修宅子賬目上有問題?」
「你大娘娘她就回,說她可沒這麼說,是我自己說的;還說什麼,和尚頭上長蝨子,原也不用說;又說什麼,這麼大的事也沒跟大哥他們商量,說動土就動土了,不拿他們當回事。」
張秋螢越聽越麻煩,就打斷她道:「娘,甭管大娘娘有多少懷疑,為何不把帳本給她看看啊!我說的法子不成麼?」
徐氏氣哼哼的道:「她懷疑的哪是動了合賬的銀錢啊,聽她那意思,她是懷疑合賬上的數目本來就不對,是咱們昧下了一部分,揣進了自己腰包裏,所以又翻修宅子又修花園掘水池的,也有銀子使!」
母女倆剛說到這裏,院子裏忽然傳來長青的喊聲。徐氏擦擦眼淚,讓張秋螢將他迎了進來。
長青進來見了禮,直接就從食盒裏往外拿東西,邊說著:「嬸子,我在院子裏聽到宛知姐說的話了,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
徐氏眼睛紅腫著,卻也不以為意,看得出是將長青真真切切地當做了自家人,當下就說道:「沒什麼,你也不是外人。」
柳長青臉紅了下,眼睛卻聞言微微一亮,當下親自捧了碗粥遞給徐氏,邊認真地解說:「嬸子,這碗是藥粥,你一定要喝了。你這樣著急上火,大人都還熬得住。但是你還要餵養小梨渦,他會因此跟著過了火氣,小孩子身體太脆弱,萬一上個急火來個大病小情的,那豈不是更加冤枉了?」
徐氏那裏本來直覺地就要把粥碗往外推,聽了他這話,立刻也琢磨過味道來了,小梨渦是她的命根子,她哪里能不在意的呢!當下深呼吸了下,趕緊壓下心頭煩亂的情緒,也接過了柳長青手裏的粥碗。
柳長青又從食盒裏掏出一碟熱菜來,還冒著熱氣,一看就知道是為了徐氏新做好的。盒子一打開一陣撲鼻的特殊的香氣,張秋螢立刻問:「是香椿芽炒雞子兒?」
柳長青擺到桌子上,的確是徐氏最愛吃的香椿芽炒雞子兒。柳長青勸道:「嬸子,你就著這菜把粥都喝了,這砂鍋裏還有,你再添一碗。這麼一鬧騰,家裏也沒做飯呢吧?我跟秋螢去給隨便做點啥,等大叔回來了也得吃點。嬸子,這人越是遇到事兒,越要冷靜,更不能不吃飯,因為無論什麼事兒,歸根到底還需要咱們自己想法子去解決。」
一番話說得徐氏心裏熱流四溢,真是合了那句話,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滿意。張秋螢聽話地跟著柳長青往門口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向著徐氏求保證:「娘,你跟我說,你不會再哭了。我這就去下屋裏做飯去。」
徐氏哭了一場,將心裏話也都說了出來,心裏已經是痛快了許多,放鬆了不少。再看到柳長青這麼知情識禮、孝順周到,自己的小閨女也知冷知熱、乖巧疼人,心裏頭倒是好生地欣慰了起來,將那些不愉快的事兒都沖淡了過去。
當下趕緊露出了笑臉,然後揮手打發他們儘管去做飯去。
出了堂屋門,柳長青就撩起袖子來,遞給張秋螢一個油紙包,張秋螢打開一看,是剁碎的香椿芽攤得雞子兒餅,包起來沖著柳長青一頓諂媚的微笑。
就著廚房裏的材料,兩人將飯菜準備了個差不多,張瑞年、張宛知和張宛如還沒回來。張秋螢解下圍裙,去裏屋跟徐氏商量了下,想去一門那邊叫晚飯。徐氏想想,也是該當回來了,怕出什麼事,囑咐柳長青也跟著一起過去。
結果兩人剛出大門,眼前就急匆匆地跑過來一人,正是斜對門的張茂才。
張茂才見了張秋螢,顧不上喘勻了氣,就急急道:「秋螢,嬸子在家嗎?」
「出什麼事了,茂才哥?」張秋螢連忙問了一句。
張茂才指指一門的方向道:「快去!你二姐挨打了!」
「什麼?」張秋螢陡地出聲。柳長青也臉色微變,想來兩家這麼近的關係,就算有矛盾,也不至於動手啊!
柳長青拉拉張秋螢,示意她別急,問了張茂才一句說:「是誰打的?」
張茂才卻是看著張秋螢回了話,他大聲地道:
「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