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杜氏三娘

張秋螢撒丫子就往一門那邊蹽,柳長青想假若是張瑞年出手教訓女兒,張秋螢和自己又怎生攔得住,只得邊追上去邊趕緊對張茂才說了一句:「張嬸在裏屋,麻煩茂才哥去送個信兒!」

張秋螢進了一門院子,就聽到客廳裏張瑞年喝斥的聲音傳了出來:「死丫頭,你還敢頂嘴!」

緊著往前走幾步,又聽到「啪」的一聲響,接著傳來二姐的聲音:「大人說話我不該插嘴,我自己掌嘴成吧?但是老天爺既然讓我長著耳朵,那也不能由著人亂嚼舌根子!大娘娘你關心合賬賬目,這也是應該應分,但是你不能瞎說啊!什麼叫為了兒子賣閨女啊?」

柳長青聽到這裏,心中一動,略停了停腳,在門外站住了。

張秋螢卻不管不顧地推門進了堂屋。進門立刻拿眼去掃張宛如,只見她兩邊臉頰都紅紅的,漲著巴掌印子,登時叫水氣蒙了眼睛。

主位上一左一右冷著臉坐著張豐年和李氏,張秋棠瑟縮在裏屋門簾後面。張瑞年鐵青著面色站在一旁。客廳裏氛圍凝重得就像是悶了一天將落未落的雨,隨時都有電閃雷鳴的可能。

張秋螢仗著自己年幼,見此情形不管不顧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喊:「大伯,大娘娘,爹爹,二姐,你們這是怎麼啦?」說著也不等他們回話,走到張宛如身邊拉著她的衣襟仰臉問,「二姐,你臉這是怎麼啦?難道你在自己家也挨了打嗎?」

張瑞年剛要出口教訓小閨女一邊去,別在這兒瞎攪合,可一聽她說的這話,想起了她前兩日被郝家二小子抽的那一鞭子來,心想閨女還小,可能是對吵架打架這事兒落下了陰影,見了就害怕。拿眼一瞧,見她哭得稀裏嘩啦的,臉上都是驚恐無措的表情,也就不敢再嚇唬她,只冷著聲音道:「你跑這兒來做什麼?回家去!」

張秋螢抽抽搭搭地回道:「那個……飯……好了,我來叫晚飯。今天剛送完幫工的,咱們就來這兒探大娘娘的病,二姐說……二姐說大娘娘剛好,別在這邊叨擾,叫我回家做的飯。」

李氏咳嗽了一聲,可能是想著今兒個二門過來的確是好心探病,就略緩了緩面色,接著道:「宛如你這孩子也太牙尖嘴利,目無尊長!為了兒子賣姑娘那話哪是我說的啊?你聽了一句半句就斷章取義,冤枉了我還是小事,且虧得這是在自己家裏,要是傳了出去,還不叫外人笑話我為老不尊?拿了自己親侄女來說笑取鬧?你爹爹就在這裏,大人說話,哪里有你插話的份兒?」

張宛如卻不買賬,照舊梗直了脖子回道:「大娘娘,就是因為是你的親侄女,所以誰要是在你跟前嚼舌根,你才該拿針縫了她的嘴!我就想知道,這是誰上你跟前嚼的混話!我家閨女多,男丁少,這不是讓人欺負是咋的?大姐隨娘親脾氣好,小妹小弟人還小,就剩下我了,今兒個我就是不要臉面了,非得弄明白了去撕了那個長舌婦的嘴!敲掉她滿口牙!拔出她的舌頭來去喂狗!讓銅鑼灣的人都見識見識這個破落戶!」

李氏氣得從椅子上一怒站起,指著張宛如道:「你快給我滾出去,別在這裏撒潑!我就是要說,也是跟你爹說!」

張瑞年卻頹然歪在了椅子上,一副氣得上不來氣的模樣,臉色更是鐵青得發狠。

張秋螢見勢頭不好,當即下了死勁拖著她二姐就往外拉,嘴裏道:「二姐,我們回家,我們先回家!」

但是她人小終究沒力氣,張宛如也使勁甩了個袖子就甩開了她,怒道:「回家?回什麼家?!這都給人欺負到家門上來了!大伯你也說句話,這還是不是張家?有人跑到你面前來嚼說你親侄女,你也不管嗎?」

張豐年再也坐不住了,黑著臉站了起來,拿手杖將青磚地面敲得當當響,嘴裏說著:「話是周家杜三娘說的!全滾!全給我滾出去!要拼命要耍潑都別讓我看見!我還想多活兩年!」

張瑞年順過一口氣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黑著臉往張宛如這邊走。張秋螢從沒見過爹爹這麼發怒,嚇得身子哆哆嗦嗦的,卻還是趕緊擋在了宛如身前,兩隻胳膊往前伸直,嘴裏求饒似地喊著:「爹爹,爹爹,我們這就走!我們這就走!」

話音剛落,堂屋門吱嘎一聲又開了來。徐氏鬢角發絲微亂,眼睛猶帶著紅腫,緊抿著唇角出現在門口,身後站著柳長青。

她徑直走進堂屋裏來,一手拉了張宛如,一手拉了張秋螢,挺直了腰板道:「這個家裏容得了外人欺負,容得了自己人猜疑,卻容不了咱們說話。那咱們就不說了,跟著娘走!」

柳長青給張秋螢遞了個眼色,張秋螢趕忙舉步跟了徐氏走出門去。柳長青卻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待在一旁等著張瑞年。

張瑞年思索了片刻,方回頭道:「大哥大嫂請息怒,不要跟孩子一般見識。合賬上的事情,我會趕在麥收之前,叫上知情的莊稼老把式,一起過來盤盤賬。要是大嫂覺得身子大安還能為這個家多操些心,那就把地分了單種,我都沒有二話。」

張豐年和李氏面面相覷,似是沒料到他說出這話來。張豐年趕忙開口道:「二弟,大哥不是那個意思。她們女人間說些有的沒的,不要為這個傷了咱們兄弟間的和氣。」

張瑞年勉強笑道:「無妨的。各家各戶都弟兄多,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後拉家帶口的,人多難免心不齊,有個合不來分開單過也是比比皆是。再說我房裏都是丫頭,這些年也帶累大哥不少。」

說完不等張豐年介面又說道:「這些年說來也是做弟弟的疏忽了,只想著大哥不耐煩這些種田種地的俗事,兩個侄子讀書求學的事情就盡夠你和大嫂費心的,於是一些細枝末節的瑣碎事情也就沒來麻煩大哥,都自己做了主,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今天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大哥大嫂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先告辭了。」

說完舉步向外走去,到了門邊又回頭道:「對了,嫂子,請恕弟弟無禮。剛才我家老二雖是脾氣倔性子急口氣壞了些,但說的話也是不無道理。聽說那周家的杜三娘乃是京師一家勾欄院出身,被周老爺贖了身迎了做填房,銅鑼灣無人不知。這種人風月場上打過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是惹是非。嫂子還是莫要結交得好,免得低了身份,再惹來什麼流言蜚語。」

李氏氣憤道:「人家來探病,我還往外攆不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瑞年連忙又回禮道:「嫂子莫氣,我哪里是叫嫂子攆人,不過是提醒嫂子莫要與之深交,更莫要跟其探討自家家事而已。」

說罷,喚了柳長青,一起出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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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二門這裏,徐氏已經收拾好了包袱,抱了小梨渦,三個閨女全帶齊,托張茂才套了老牛車,連夜回娘家去了。

張宛如在車邊還猶豫著不願跟去,只說要去周家討個說法。張宛知狠剜了她兩眼道:「你還要討幾個嘴巴子來不成?只管上車來,跟了去姥姥家,自有人會去討個說法!」

張秋螢也道:「二姐快上來,一會兒爹來了走不成了!大姐的腳都為了你崴了,你不跟來誰伺候?娘還要看小梨渦呢!我可不管!」

張宛如這才跳上車來。張茂才揚起鞭子,老牛車緩緩地向著村口行去。

卻原來這張宛知因為心裏著急,跑得急了些,倒崴到了腳,正好遇到了張茂才,先將她扶了到路邊休息,又幫著去一門那邊看了一眼,卻正好看到張瑞年發怒,張宛知護著頭臉跑出客廳來,當下趕緊回去送了信兒。

後來張秋螢和柳長青都跑得急了些,竟沒看到她。張宛知也不想讓他們為自己耽擱,也沒出聲叫他們。

老牛車晃晃蕩蕩地行走在山路上,小梨渦吃了奶後,隨著車子的搖晃,漸漸地又閉上了眼睛打起盹來,倒也沒鬧。

徐氏喝了點水,潤了潤嗓子,這才開口問道:「宛如,我走了之後,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