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回娘家的第二日一大早,柳長青就駕了馬車載了張瑞年過來。徐文盛出門去迎,張宛知和張秋螢也跟著出來。
張秋螢本來以為是爹爹自己過來的,哪知道一眼就瞧見大門外邊馬車旁,還站著她一身簇新衣袍的長青哥,登時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兒。
那邊柳長青扶了張瑞年下馬車,剛抬頭要打量一下徐宅,就看見大門裏青石甬路上跟著大舅舅一起走出來的姐妹倆。張宛知拿眼打量著父親,張秋螢卻一眼就瞄上了他,然後忽地從心底往外的泛出一個驚喜的笑容來。
這個笑容比三月的春風還來得醉人,比柳絮兒貼面還叫人癢癢,比吃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還叫人心滿意足,一下子就撞進了柳長青的心裏面去。他原本在張家大房那邊聽到一些流言蜚語,心下一直擔心秋螢會不會被大人告誡了,日後與他守禮相待、漸漸生分,不復往日親厚。今天這一眼看來,讓他將一顆忐忑的心牢牢地放回了肚子裏去。
徐文盛略客套了兩句,就將張瑞年引進門去,張宛知緊跟在後頭。張秋螢等著柳長青栓了馬車,跟他一起拿了車裏帶來的禮物,這才快步將他也引了進去,邊笑嘻嘻地問了一句廢話:「長青哥,你來了?」
柳長青忍不住笑了笑,想抬手摸摸她的頭髮,終是沒敢放肆,只拿眼牢牢地盯了她問:「昨兒個流了那麼多眼淚,夜裏有沒有拿冷巾敷眼?」
沒等張秋螢回答,頭前走了幾步的徐文盛忽地回過頭來,問道:「方才不曾細看,竟是失了禮。這跟著姐夫來的,可是長青那孩子?」
柳長青連忙搶前幾步行了禮應道正是。徐文盛聽了就揚聲向裏屋喊了一聲,十四姑應聲出了門來,連忙地向外迎。
柳長青畢竟與秋螢定了親,這是第一次到姥姥門前來,是個新客,倒是比接待張瑞年還在意幾番。
柳長青慌忙地與十四姑見了禮,卻不知如何稱呼是好,就拿眼去詢問張瑞年,張瑞年想了下介紹道:「這是秋螢的大妗子,你先稱呼十四姨即可。」
柳長青喊了聲「十四姨」,十四姑喜笑顏開地答應了,伸手接過他手裏拎的東西,說說笑笑地帶著他進了客廳裏。
徐老太太已經由二兒媳婦伺候著來了廳裏,坐到了主位上。張瑞年一進門就躬身行了個大禮,請安問好。柳長青第一次見秋螢姥姥,則直接撩起袍角就拜了下去,嘴裏說著:「長青見過姥姥。」
徐老太太連忙說道:「好孩子,快起來,到姥姥跟前來。」然後十四姑立刻過去扶起柳長青,引了到老太太跟前去。張秋螢立刻自動自發地巴巴跟了上去,笑嘻嘻地道:「姥姥,這就是我長青哥。」
眾人聽了她的話,竟像是小孩子得了一樣好東西見人就想顯擺一番那般,立刻都笑了起來。徐老太太也笑起來,邊笑邊打量起柳長青來,點點頭品評般地說道:「嗯,是個好孩子。有精神,面皮俊,大方知禮不怯場,配秋螢這小頑猴雖有些可惜,不過倒正好能降住她。」
柳長青聽了秋螢那句話,就開始紅起臉來。偷看秋螢一眼,她還在那兒嘿嘿的笑,一點也不覺得害臊,不知道她是心大不在意,還是根本沒開竅。不過,這種被人珍而重之,放在心頭的感覺,真窩心。
門簾一動,宛如陪著徐氏到了廳裏,見了張瑞年,宛如低聲叫了聲爹,徐氏卻不理他,逕自找椅子坐了。
十四姑見人齊了,知道該說正事了,就趕緊尋了理由來清場子。她笑了笑說:「秋螢,咱宅子裏倒養了不少花花草草的,你引著你長青哥去四處走走看看吧!宛知,家裏那些小皮猴都交給你了,昨兒個跟你玩得可好著呢。宛如,且跟著我和你二妗子去廚房裏忙活忙活,咱們備中飯去。把這兒空出來,讓他們娘幾個好好說說話。」
眾人都隨著十四姑的安排各行其事去了。張秋螢更是樂不得地扯了柳長青的袖子拉了他出來。柳長青臉上掛著淺笑,嘴裏卻訓示道:「好生走著,跑什麼?穩當著些!」
張秋螢帶他去院子裏賞花,一會兒「長青哥你看看這個」,一會兒「長青哥你看看那個」,恨不得將姥娘院裏的好玩好看的一下子全塞進他眼裏頭一般。她在前頭蹦蹦跳跳地指這指那,嘴裏嘎嘣溜丟脆地說東說西,柳長青在後頭慢慢地跟著,眼睛卻只掃過花叢草葉,最終定到那抹生動的身影上。
張秋螢穿著粉色上衣,綠色裙褲,一條五彩絲絛在腰間左側打個結子垂著流蘇,既是褲帶又是裝飾,頭上雙鬟髻上也紮著同樣的五彩絲編成的頭繩,末端垂在臉側,隨著她不停地走動轉頭前後晃著。張秋螢見他在看,就停了下來,指著褲帶說:「長青哥,這是大妗子今兒早上給我的。好看吧?你要是喜歡,我稀罕兩天就送給你。」
柳長青開懷笑笑說:「別了,你看上的東西還捨得給別人?我卻不信。」
張秋螢嘟起了嘴不大樂意,扭頭正色反駁道:「我說的是真的!長青哥也不是別人啊!我捨得!你別不信,我稀罕兩天定送了給你。」
柳長青也不再與她辯駁,轉而看起花草來,嘴裏說道:「看姥姥家的花草倒似有些年頭的,樹木也還罷了,由著它自然生長就好,這園子可該打理打理了。一是雜草該除了,二是花枝也該剪剪,有功夫還應該再規劃規劃。我剛還見著幾品不易培育不常見的花,不知道姥姥收沒收著種子。」
「聽我娘說,以前姥爺在世的時候,他愛擺弄這些,家裏還請過一個老花匠。後來姥爺過世了,舅舅們都沒成家,姥娘帶著幾個孩子日子過得挺辛苦的,也就沒這份心思了。後來舅舅們大了成了家有了孩子,也更忙了,所以也就無人管這園子了。」張秋螢解釋道,「不如閑下來的時候,長青哥幫著給弄弄吧!」
「若有吩咐,自當盡力。」柳長青隨口應道。然後全神貫注地看著某處,忽地伸出食指中指快速向前一動。張秋螢再看時,他手中已經夾到一隻彩色蝴蝶,正面帶得色地看著她。
秋螢連忙上前接了過來,瞅了半晌手一鬆,讓那蝴蝶兒又飛走了。柳長青道:「嫌不好看?才玩兒這麼會兒子就不玩了?」
張秋螢搖搖頭道:「長青哥,等吃了中飯,叫了表姐,一起拿了扇子來撲蝶吧!那樣才熱鬧。長青哥太厲害,守著半天不動,出手又快得很,一下子就捉住了,倒不好玩兒了。」
柳長青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你腦子是怎麼長的,想法總與別人那麼不同。」
張秋螢的尖耳朵卻聽到了,當下回道:「當然與別人不同了,我只想著吃和玩啊!」
柳長青點點頭道:「果然不同,臉皮厚度也是與眾不同。」
張秋螢也不在意,自行去尋相中的花兒掐了來。柳長青跟在她後頭問道:「秋螢,我想去考個秀才。你說好嗎?」
「考秀才做什麼?」張秋螢邊摘花邊問,「和大哥一樣以後做官麼?」
柳長青搖頭道:「並不為了做什麼官。」看了張秋螢一眼,頓了頓又道,「等你長大了,我們成了親,農忙的時候一起種田,農閒的時候我可以開家私塾,教村裏的孩子識字。要當塾師,至少也要是個秀才。」
「教小孩子識字是頂好的事情,我覺得挺好。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沒關係的,只要柳爺爺也覺得好,就沒問題了。」張秋螢說完把采的花兒都遞了過來說,「長青哥幫我編成花環吧!」
花環編好之後,張秋螢卻因為梳著雙鬟髻的原因戴不穩當,只得讓柳長青拆了接頭,給她繞到脖子裏又給編接上。
弄好了之後她就往回跑去,柳長青喊著:「慢著點兒,這是趕著去做什麼?」
張秋螢腳下不停,回頭笑道:「去照鏡子唄,長青哥真笨!」
此時雖然沒到正午,院子裏陽光卻足。柳長青看著一身彩衣的秋螢融進一片明亮的光影中,忽然地有了種炫目的感覺。同時心頭泛起一絲略略的不安,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再看時,前面的秋螢已經沒了影子。
而日後的流光中,每當秋螢想起今天的對話,都會想起一句話:「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