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桑葚紅了

銅鑼灣南面依著一座叫落仙嶺的小山,山勢不高卻物產豐富。這幾日布穀鳥叫得格外歡暢,山上的野桑葚也盡數變得紫紅起來。

一大早,張秋螢就攛掇著柳長青帶她上了山。為了避免晨露濕了布鞋,上山的時候,兩人都換上了刻意編了厚底子的藤草鞋。柳長青蹲下身子幫秋螢纏好腳上的藤帶,眼見她小腳白生生,肥嘟嘟,趾肚渾圓,俏皮可愛,心中不禁一樂。此刻到了山下,各個腳趾頭仿佛都跟著興奮了起來,連穿鞋的功夫都等不得一般,不安地扭動著。

山底下的桑葚樹早被附近的孩子們翻了個遍,柳長青對山形比較熟悉,徑直帶了她去了一個好地方。那是一個比較偏僻的陡坡,一般小孩子並不敢往上爬。柳長青萬分小心地將她又扶又拉地安全帶了上去,不覺手心裏已經泛起了一層潮汗。

回過頭來的時候,眼前已經不見了秋螢的身影,只聽到頭頂上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傳了過來:「呀哈哈!長青哥,從這兒能看到咱家!」

隨聲望過去,秋螢早已俐落地爬到了一棵老桑葚樹上,腳踩著樹杈,身倚著樹枝,嘴裏塞著紫紅的桑葚,一隻手搭在眉骨處遮著清晨的陽光,正在往山下眺望。臉上神情興奮愉悅,一雙靈動的眼睛烏溜溜地泛著清澈純淨的光芒。

柳長青卻沉浸在她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裏:「長青哥,從這兒能看到咱家!」

她說的是「咱家」。柳長青臉上的笑意更濃,剛才爬險坡帶來的不安與後怕一掃而空,他囑咐秋螢小心別踩空之後,就走遠了兩步,在一邊的草叢裏翻找起什麼來。

張秋螢背後一個小小的藤制背簍,在樹上邊吃邊裝,還不忘跟柳長青說話,嘟嘟囔囔地塞著桑葚問道:「長青哥,你幹嘛哪?」

柳長青聽到她問,微笑著直起身子來,青布長衫的下擺兜了些東西,笑著走回了樹下。衣擺兜裏是一小堆紅彤彤的野果子,柳長青隨手拈起一顆送到秋螢嘴邊,她笑眯眯地張口,「啊嗚」一下就咬了過去,嚼了兩下立刻微閉上了眼睛又瞬間睜開,唧唧喳喳地問道:「呀!酸酸甜甜真好吃!是什麼啊?」

柳長青將摘得的都放進了她的小背簍裏,才說道:「聽爺爺說,學名叫做覆盆子,山裏人叫它懸鉤子。挺好吃的,就是知道的人不多,也無人栽培。」說完盯著她嬌嫩的紅唇,笑問,「好吃吧?」

秋螢將頭連點,忙不迭地拿出一顆來,遞到柳長青嘴邊道:「長青哥,快嘗嘗,真的很好吃啊!」柳長青依言張口吃了,只覺得這果子忽地變得比以往加倍的清甜。

張秋螢在坡上吃了個飽足,又摘滿了背簍,這才心滿意足地要下來。往下一看,卻心底打怵起來,原來這裏由於位處偏僻,老桑葚樹盤根錯節地長得很茂盛,不知不覺已上得很高,往下一看,竟有些頭暈腿軟。

張秋螢先將背簍順著肩帶子遞給了樹下的柳長青,這才小心翼翼地往下爬起來。待到踩實了低些的樹杈,這才安定了心神,抬眼一瞧柳長青已經將小背簍在樹下放好,忽地起了個念頭,喊了聲:「長青哥接住我!」就飛身撲了下去。

柳長青忙不迭地張臂去接,也沒來得及撤後一條腿拉開架勢,雖然將將地抱了個滿懷,下落的衝力卻讓他腳下踉蹌了一下,抱著秋螢側倒在草地上。怕傷著了她柳長青奮力讓她倒在自己身上,而秋螢柔軟的小嘴就這麼恰恰印在了他的下巴上。

微微愣神片刻,柳長青顧不上臉頰發燙,趕緊扶起了她左右檢視了下,見她無事方放下心來。扭頭一看一米多處就是那個陡坡,不由地後怕起來,一張臉登時黑了下來。

張秋螢乖巧有眼力,一見他面色便知是怒了,當即連聲討饒道:「長青哥別生氣,以後再也不了。」見他不語,眼珠轉轉又嘶哈著張開了小嘴道,「都碰疼啦,長青哥看看破皮沒有?你的下巴可真硬啊!」

柳長青伸手微微拉起她的下唇,看了過去。張秋螢湊近了她,一邊揪著他的前襟,一邊用盛滿了笑意和歉意的眼睛討好地對著他微笑。粉嫩的唇瓣嬌柔光致,薰染著新鮮桑葚的味道,在清晨的陽光裏泛著清淡的光澤。

柳長青不甚自在地移開了眼睛,伸手拉牢了她,背起背簍,也不與她講話,打起十二分地精神又帶著她下了陡坡。

兩人下了落仙嶺,一起朝村子走回去。柳長青心中尚有餘氣,走在她身後數步,不與她並肩而行,秋螢路上幾番找他說話,他都淡淡地不予理睬,最後只得作罷。

路上經過麥田,秋螢又揪起幾根麥穗,在手裏不住地搓弄著,搓落了麥芒和表皮,將泛黃微綠鼓鼓漲漲的麥粒盡數倒進嘴裏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地秋螢停下了腳步,指著前面拐彎不遠處疑惑地道:「咦?那不是郝小胖麼?」

柳長青當她又在尋由頭跟自己搭話,也不理她。卻見她繼續疑惑地道:「他好奇怪啊!」

柳長青這才舉目望了過去,細細一瞧也瞅出了不對勁來。他趕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拉著張秋螢到路旁麥田裏神色緊張地趴了下來。柳長青神色略略緊張,一邊警告她不許出聲,一邊再扒開些眼前的麥梗,凝目細細瞅了過去。

那邊一行三人已經轉彎到了這邊路上來,頭前走著一胖一瘦兩個中年漢子,頭上各戴了一頂發黃的草帽,身上穿的也是尋常莊稼漢幹活時穿著的粗布短打扮,看上去就像是要去田間做活那般。

但是仔細看看不難發現,他們身上的衣服雖然粗陋卻都十分乾淨,且臉上的神情十分可疑。胖的那個滿臉橫肉看上去不像農夫倒像屠夫,瘦的那個獐頭鼠目一雙細長的小眼四處滴溜溜亂轉,活像一隻過街老鼠那般。他們身後隔了三四米遠,跟著郝家的小胖子,他臉上神情茫然,眼珠轉也不轉,走路姿勢也怪了些,不似往日般連跑帶躥,也並不左顧右盼。

此時胖瘦兩個可疑的漢子已經走到了柳長青近處,瘦子伸手向懷裏摸出一個紙包來捏了一捏道:「還有些貨呢,是不是到鎮上再弄一個女娃子?今天不太順,就碰著這麼一個憨貨。年齡稍大了些,還是個男娃,賣不上幾個錢。」

胖子拿眼四處瞅了瞅方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心一些!現下還沒走遠呢!」說著往後瞅了一眼郝小胖道:「看看他穿的那衣服,那料子,腰裏那玉佩!賣了做什麼?到縣裏頭送去疤哥那裏,保准能得一大票銀子。到時候他再怎麼敲詐勒索窮折騰,就跟咱沒關係了。」

瘦子立刻心領神會,伸出大拇指暗比了比,兩人又氣定神閑地向著遠處走了過去。

待兩人走過了十來米,張秋螢才顫著聲音到:「長青哥,郝小胖他……不對勁!」

柳長青壓低聲音正色道:「秋螢,待會兒你立刻跑回莊上去,見人就說郝世進被拍花子的拐走了!我悄悄跟在他們後面,一路上會找機會丟幾顆果子做記號,你帶著人們儘快追過來,來救他,知道嗎?」

張秋螢雖然怕,但心裏明白,也只得如此。當下兩人悄悄地鑽出麥田來,秋螢顫聲地說了句:「長青哥,你要小心,可千萬別被他們捉住。」

柳長青回頭看一眼,伸手接過了小背簍,忽地伸臂抱了抱秋螢,又細細瞧了兩眼,然後便催促她快些回莊子上去。眼見她順利地悄聲走遠,然後小跑向銅鑼灣,這才鬆了口氣。

抬頭見那兩人已經走出一大段路了,連忙也起身悄悄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