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多情少揚

宛知看一眼長青和秋螢,最後垂垂眼睛,似乎是下了決心道:「他先是自報了家門,接著就說,就說……」下面聲如蟻呐,「就說……對我……一見鍾情。」

見徐氏沒有說話,宛知重又抬起頭道,「然後才說,這幾日已經打聽清楚了我的家世背景,準備回去就稟明父母,不日就來銅鑼灣提親。還……還認真地讓我仔細看看他,跟我解釋說,他不是自命風流更不是登徒浪子,乃是……真心實意。還說他家中父母雙全,上有一個兄長,在密雲縣城裏有些產業。」

宛知辯白似的道:「我見了他說了許久也不離去,心中羞惱,就說他即便不是本心,也是唐突冒犯,讓他速速離去,莫再提這些有的沒的。」

徐氏道:「那他又如何說?」

宛知道:「他……他還能怎麼說?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了!說什麼看到了這兒,看到了那兒。」宛知紅了臉,啐道,「其實我當時腳上都是爛泥,去荷花池洗的時候,也是背對著樹的,且很快套上了鞋。哪里有什麼可看見的?」

秋螢聽著聽著,心頭忽地想起了一人,出言問道:「大姐,那人不是自報家門了麼?他叫什麼啊?」

「姓何,名叫少揚。」宛知道,「他家是密雲縣城的,家中好似開了家酒樓,這次是到徐家窪乃是探望同窗好友的。」

何少陽,酒樓,密雲縣城。張秋螢歎息一下,不會這麼巧吧?立刻追問道:「大姐,他有沒有說他大哥叫什麼啊?是不是叫何少一啊?」

柳長青心中一動。

宛知看秋螢一眼,道:「這他倒是沒說。怎麼,你竟認識不成?」

柳長青出聲道:「宛知姐,他可曾提起他家酒樓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停雲樓?」

宛知一愣,隨即道:「好像……是的。怎麼,你們竟都認識不成?」

徐氏出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長青,你說。」

柳長青當即整理下思緒,回道:「嬸子可記得拍花子一案?當時出手幫忙的,一是我祖父舊友密雲城北趙府的公子趙成煦,另一個就是密雲城中停雲樓主,何府的少爺何少一。聽宛知姐說的情況,這人既是叫做何少揚,又有一個兄長,那應該就是何少一的弟弟沒錯了。」

秋螢搶話道:「大姐,我跟你說,他家別的不說,酒樓裏的飯菜那可是真好吃啊!」說完扭頭沖徐氏道,「娘,這事兒你不用操心了。既然認識,我想這事兒成與不成,他都不會真的出去嚼說什麼。」

徐氏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起身道:「行了,這事兒暫且這樣吧。咱們趕緊的備飯,趕在天黑前將晚飯用了,省得你舅舅回程走夜路。」又對長青道,「長青也留下幫忙,晚飯的時候,將柳公也請過來,一起在這邊吃。」

幾人出了堂屋,恰見著宛如領著幾個小子從後院回來,手裏都捧著些擇好的青菜。柳長青連忙去井臺上絞了一桶水上來,秋螢遞過洗菜的粗陶盆子,又搬了兩隻小板凳來,一隻給柳長青坐,一隻上面放了張秫秫稈子編成的圓蓋墊,好用來放洗淨的青菜。

宛如領著幾個表弟在井臺邊上的臉盆裏洗了臉和手,幾個小子在後院子迷上了葫蘆架,又跑回去玩兒了。宛如叮囑最大的徐寶兒看顧著弟弟,別到水池邊兒上去,也就不再過去看著了,轉回屋子裏,去換衣服。

小梨渦睡醒了,在裏屋哭叫了兩聲,秋螢洗手進屋將弟弟抱了起來,點點他的嘴唇說:「別哭了,今天有好吃的,你也能跟著吃個嫩雞子兒膏,然後喝點湯什麼的。走,三姐抱你去門口聞香去。」

然後小心地給弟弟加了個小斗篷,抱著在堂屋門口立了半晌去去汗,才走了出去。果真就坐到了下屋廚房門口不遠處的桃樹下面,聞飯菜香味去了。

五月裏,這桃樹上已經掛滿了桃子。前些日子熟了一部分,摘了下去,送給了大房一些,剩下的大人孩子都愛吃,很快就吃完了。秋螢摘桃子的時候,特意留了兩個大的,現下抬頭看看,果真都熟透了,皮都有點透明有點發軟起皺,當下摘了一個下來,將皮輕輕一扯,就都扒了下去,然後喊宛知給哪個小碗和勺子,將熟透的桃子一頓亂搗,搗成汁液,用木勺舀了,一口一口地喂給小梨渦吃。

桃水清甜,小梨渦醒後又沒吃奶,當下吃得格外歡暢,吮吸得嘖嘖有聲,小手小腳也跟著揮舞踢蹬,似乎是覺得很是盡興。

柳長青出門取柴禾,正好見一個小人兒似模似樣地摟著另一個更小的人兒,一邊吞咽著自己的口水,一邊給懷裏的小人兒餵食兒,嘴裏還說著:「好弟弟,多吃多喝快快長,大了念書上學堂,進京考個狀元郎,然後娶個美嬌娘。」

柳長青噗嗤一樂,笑問:「這又從哪兒學來的段子?」

秋螢抬頭也笑,說道:「聽村頭王奶奶說的,她總這麼哄她孫子。聽兩遍就記住了。」然後瞅瞅廚房問道,「長青哥,你們搗鼓什麼好吃的了啊?這個香味兒啊,饞死人了,我肚子裏的饞蟲都快出來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柳長青似想起了什麼,回頭沖廚房喊道:「嬸子,這一夏,秋螢胡吃海塞的,宛知姐不在家,沒人管著她,天天髒的跟泥猴兒似的,最近一個勁兒的鬧饞,吃得不少也不見長肉,嬸子你說是不是得給她打打蟲子?」

廚房裏徐氏應道:「正是,宛知你記著,過兩日給她打打蟲子。」

秋螢一聽白了臉,急忙問道:「打蟲子?怎麼打?照著肚子打?還是照著屁股打啊?」

宛如正出門去提水,聽了啐道:「老三,你就是沒有大姐那麼斯文秀氣,能不能學著別這麼低俗?屁股屁股的,掛在嘴上,也不害臊!得虧這兒沒外人。」

秋螢樂了,回道:「二姐,你不低俗,我說一個你說倆。」

宛如冷哼一聲,忽地揚聲說道:「大姐,她這蟲子我來給打吧!」說完瞪秋螢一眼,笑得意味深長地說,「打饞蟲麼,既不打肚子也不打屁股,打嘴!誰叫你嘴饞!」

秋螢被唬住了,連忙拿眼去看柳長青,長青抱了柴禾往回走,笑道:「打蟲子,是用藥物往下打,不會打你的,不用怕。」

秋螢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一小會兒又苦起了臉道:「疼是不疼了,這回該苦了。」

柳長青回頭安慰她:「這蟲藥是甜的,要不甜肚子裏的蟲子也不吃啊!」

秋螢拍拍巴掌,笑道:「既如此,那我吃糖好了!」

宛如取水回來,撇嘴道:「美得你!」然後看看小梨渦又問,「你給他把尿了沒啊?又喂了一碗桃水,一會兒水漫金山尿你一身!」

秋螢連忙放下碗勺,費力地將小梨渦抱坐在腿上,自己往後蹭蹭,將他兩腿分開把尿。小梨渦嘴裏依依呀呀的,小手還知道往碗那邊伸,看來是還沒喝夠。

秋螢哄他:「好弟弟,快尿尿。肚子總共這麼大,想多喝就得先倒地方。」

柳長青噗嗤一樂,趕緊進了屋,不再聽她的奇談怪論。

天還沒黑,張瑞年和徐文盛就早早收工,從場院裏回了家來,長青和秋螢一起去隔壁叫了柳公過來。下酒菜就擺在了後院涼亭石桌上,因為沒有外人,徐氏也上了桌,與柳公、張瑞年、徐文盛一起在那邊用飯。後院的下酒菜很豐盛,有糖醋鯉魚,汆牛肉丸子,山菇小葫蘆燉肉,韭菜炒雞子兒,綠豆芽拌黃瓜,什錦花生米,鹽水煮毛豆,還切了一盤徐氏自己醃漬的冒黃油的鹹鴨蛋。

宛知抱著小梨渦,又領著弟弟妹妹們,將兩張小木桌合併了,放在桃樹下面,在這頭一起吃。菜色也略有不同。除去大人那邊的菜色都有,還做了幾樣小孩子愛吃的吃食,有裹著雞蛋面炸的地瓜條,還有一大盤糖醋蓮藕,另有一道菜又鮮脆又爽口,幾個小孩子都愛吃,卻沒吃出是什麼。

宛知便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是長青弟弟做的。」秋螢便又纏了長青問,柳長青笑笑說:「說了給你也是白說,你還能記住做法不成?」

柳長青笑笑,見宛知也在等著聽,就老實說了出來。這道菜的名字是蝦仁鍋巴,用料有鮮蝦仁、細精肉、茶樹菇,蝦仁洗淨用調料漬上拌好,精肉切絲醃漬上,茶樹菇泡發後也是切成細絲。炒鍋放油燒熱後,先炒肉絲再炒蝦仁,最後翻炒茶樹菇,然後注入清湯煮滾,放入醬料勾芡湯汁,淋下少許麻油。最後再將這鮮美濃稠的湯汁澆到事先備好的脆黃幹硬的鍋巴上,這便成了。

秋螢邊聽邊點頭,竟是一副很有心得的樣子,倒叫柳長青吃了一驚。剛想問問她是不是真心想學,就聽到她扭頭鄭重地對宛知道:「大姐,你都聽見了吧?記住了沒?要是沒有,讓長青哥再說一遍。一定記清楚些,好再做給我吃啊!」

宛如道:「還用大姐給你做什麼?反正長青哥會做,你們以後也不分開。」

秋螢將頭連點,興奮道:「是啊是啊。這樣啊,你們以後想吃的話,就來找我,一盤鍋巴半吊錢。」

宛知樂道:「那我還真得用心學著,以免日後真的嘴饞了,還沒你訛錢。」

誰料秋螢立刻笑嘻嘻道:「大姐不算,隨便吃的。說不定,以後我還要到大姐家裏去胡吃海塞,大姐也不能收我錢。」

宛知聞言當即紅了臉,心頭竟然泛起了那個目光熱切語聲清脆的書生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