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羅炭翁很快就到了張家。本來張家以為他既是遭了難,應該十分落魄才對,沒想到一見面,卻是個俐落乾淨的人兒。
接風宴過後,炭翁、張瑞年、柳公、柳長青就一起來到了落仙嶺的張家山林。炭翁先是詳細地現場查看了樹種,問明瞭此處四季大致的風向,以及臨近的水源地。接著就在一處山坎荒地上選好了瓦炭窯的地址。
炭翁磕磕煙斗道:「東家,挖窯之前我還得要求兩個事兒。一是在臨近炭窯的地方,蓋幾間泥坯草房,供我看窯用;二是我得要兩年長年的小夥計。我們就住在炭窯這裏,也不去家中叨擾。這都預備好了,咱就可以開挖了。」
張瑞年應承道:「這事兒柳公都已與我說了,炭翁放心。這事兒也是天隨人願地幸運,徐家窪我岳母保舉了兩個孩子,十二三歲,都是男娃,是一對兄弟。身世可憐,父母雙亡,眼下靠著族中本家東一口西一頓地養活著。我岳母先是接到了自己家中,準備著給孫子做個書童小廝什麼的,聽見這邊用人,一問兄弟倆都願意學門手藝,這事兒就定下了,這兩天就給送過來。」
炭翁點頭道:「嗯。這樣的孩子知道吃苦用心,也算合適。」
過了兩日,徐文盛套車將兩個孩子並簡單的行李物品送了過來。照舊是與炭翁一起,先住在了柳家。
翻翻黃曆,張家很快定了個宜動土建造的日子,叫上村子裏有泥瓦手藝的鄉鄰,到了落仙嶺腳下。
先是拜祭山神。奉上一整只煮熟熏好的豬頭,幾碟小菜並一壇農家米酒,點上香,在炭翁的帶領下,齊齊地給山神磕了頭。
然後放了幾掛鞭炮,前來幫忙的鄉鄰們就各自動上了手,建草屋的建草屋,挖炭窯的挖炭窯。張瑞年盯著建屋的這邊,炭翁照看著挖窯的那頭兒。
秋螢三姐妹自然也跟了來瞧熱鬧,人群裏秋螢眼尖地瞧見了大娘娘李氏冷著臉站在那裏。儀式完了,再回頭看時,人已經不見了。
加緊幹了十來日,炭窯和草屋都已經建好。這段時間裏,炭翁已經帶著林子、根子兩個小夥計砍出了試窯的柴子,一捆捆地摞在空地上。
這些天,徐氏帶著三姐妹也沒少受累,好在來了幾個本家媳婦幫襯著,一起給幫忙的人們做飯、煮茶什麼的。現如今,她們又準備好了新鋪蓋,過來給草屋通風收拾佈置。
草屋共有三間,東西都是臥房,中間堂屋地上,挖了一個火塘,吊了口鐵鍋,用來做飯。火塘四周砌了兩排青磚,擺了幾個蒲團和幾張墊子,就這麼圍著火塘吃飯。兩邊臥房裏都是火炕,這樣今冬再冷著草屋再偏僻受風,只要炭多燒火炕,也冷待不了炭翁和林子、根子。
林子、根子跟著炭翁一起,將捆好的柴子豎立著一堆一堆地擺進窯坑,相鄰的兩堆柴子之間留出了若干條走火道。擺好柴子後,用一尺多厚的泥土封了頂,在窯蓋兩端及背面各插了一根粗細相同的木棍,燒炭時拔掉木棍留下的小洞就用來走煙。
炭翁用柴杈將易燃的乾柴弄進炭窯裏,引火燒著後,拔下木棍打開煙道。接著就是晝夜不間斷地與林子、根子一起添柴燒窯,張瑞年也與炭翁一起住到草屋裏,跟著這第一窯的炭。炭翁一邊燒窯一邊查看煙的顏色,只要是濃煙就繼續燒,直到青煙伴著火舌從煙道裏透出來的時候,才下令封窯。
封窯時先堵上了煙道,再加了青柴猛燒,炭窯裏儘是濃煙後,用大石板堵住洞口,縫隙處用青泥封得嚴嚴實實,不走一絲煙兒。連著燜上四日夜後,第七天順利開了窯。
開窯這天,張家、柳家,甚至徐文盛和十四姑都到了,不用說是徐老太太打發過來的,惦記著呢。
將燒好的木炭都拾掇出來之後,林子、根子、長青、秋螢、宛如個個都成了大黑臉,秋螢第一個沖了進去,嗆得直打噴嚏,鼻子上掛著兩條「青龍」,抽拉著走了出來,叫圍觀的眾人一頓好笑。
炭翁試了下燒制好的成炭,無異味無乾煙,這才真正放鬆下來,拈須而笑,對張瑞年說道:「東家,這炭的品質雖趕不上紅羅炭,但咱並不供應宮中,家用店裏用盡都可以,而且這炭的木質硬,一定扛燒,肯定會受歡迎的。」
聽著炭翁如此說,圍觀的人們又眼見為實,當即有人叫問了出來,問張瑞年可想好了這炭要以何價往外賣,要出錢來買了好過這個寒冬。
張瑞年笑得合不攏嘴,當即拍板道:「為博個彩頭,感謝鄉親們幫忙,挖窯和建屋時幫忙的鄉鄰們,這第一窯的炭都肯半價賣出去。其餘的鄉親們也允諾低於市價賣給大夥兒。」
話音剛落,人們紛紛擠了上來,這第一窯的炭,竟就地售空了。
人群後,一陣笑聲傳過來,何少一竟然帶著少揚和雲初也過來湊熱鬧了。他揚聲笑道:「既如此,我只能預定第二窯和第三窯的木炭了。」
秋螢擠過人群,眉開眼笑地湊到了何少一跟前,伸出手道:「大少爺,我和大姐要的東西呢?」
何少一瞅瞅何少揚,何少揚從懷裏摸出了一本冊子,卻並不遞給秋螢。
秋螢立即揚聲召喚道:「大姐,大姐,你過來!」
然後發現何少揚抿唇微笑,半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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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嚴寒的冬天,張家二房落仙嶺的炭窯共出了十幾窯的好炭。其中差不多一半是由停雲樓與趙府購走。趙府購得基本是家用,停雲樓則除了家裏和店面上用之外,另購了一大部分,據說是要在育菜的暖房裏用。
臨近過年的時候,何家請的媒人上了門,為宛知和少揚牽紅線。
因為都算是知根知底了,張家也沒什麼說的,徐氏問宛知的意思,宛知紅著臉回了屋,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只等著再過一年多,宛知及笄,就可以迎娶進門。
讓人可喜的是,媒人回去的第二日,何少揚就帶著小廝駕車上了門,眉開眼笑地帶了一大堆禮品,一點成親前要避嫌的意思都沒有。
張家當然不能不招待,吃飯的時候一詢問,才知道他父親竟然是在京城有職務在身,母親一直隨父居在京中。日前因為他的親事,父母回了一趟密雲,辦妥後又囑咐了他一番就雙雙回去了。今天他是趁著何少一沒看住,偷偷地跑了過來。
徐氏一方面為他對宛知的情意心喜,一方面又怕他乃是一時新鮮,尚不定性,也怕傳出些閒言碎語。雖說兩人已經定了親,但成親前毫不避諱,總是不好。思索良久,還是在吃飯時含混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徐氏給何少揚夾了一箸子牛肉,笑呵呵說道:「少揚啊,下次登門記得和你兄長一起過來。你這樣自己跑過來,叫鄉鄰們見了,背地裏要笑話的。」
何少揚卻笑嘻嘻地回道:「真的麼?伯母?唉,那為何長青弟弟可以日日與秋螢妹妹一起?」
徐氏苦笑一下,還沒回答,秋螢搶著回了話:「少揚哥,因為你不住我家隔壁。我跟長青哥也不是故意待在一起啊,我們住得近,低頭不見抬頭見。」
何少揚皺眉道:「這樣啊。那我是不是能搬去長青弟弟家住呢?」
秋螢扭頭見徐氏又皺起了眉頭,立刻道:「不行!我長青哥家沒地方了。往前這就過年了,娘說了,要把炭翁爺爺還有林子哥、根子哥都接回來住,不住看窯的草屋了。」
何少揚飯後又喝了茶水,才依依不捨地告了辭。
送走了他,宛如拉著宛知回了屋子拆禮物。秋螢看徐氏似乎一直皺著眉頭,就問道:「娘,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徐氏看著屋外,脫口道:「總感覺這孩子還不定性,性子有些輕浮。心裏不安穩不踏實,可沒有長青這孩子叫人放心啊!」
秋螢立刻戒備道:「娘,你啥意思?不是要將我長青哥給我大姐吧?不行!那我呢!」
徐氏噗嗤一聲樂了起來,先前的憂心沖淡了下去。伸手就去捏秋螢的臉蛋,嘴裏笑話道:「你長青哥讓你纏得是死死的了,誰也奪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