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順天府二次升堂,審那王老漢被毒殺一案,柳長青也跟著上了公堂。
柳長青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見了縣官可以不跪的。但是,此時面對的是府尹大人,於是他撩起袍角,就要下跪行禮。
這府尹大人卻是真心愛才,攔住了柳長青,側向作揖道:「聖上求才若渴,你既有功名在身,他日或許就是金鑾殿上重臣,免禮了,且站在一旁回話就可。剛才你攔住本府退堂,說是已經找到了兇器,到底怎麼回事,速速講來。」
柳長青先謝過了府尹大人體恤,接著便道:「回大人話。這兇器不是別的,正是被這王大嫂遠遠扔掉的切菜木墩。」
公堂門外擠擠挨挨看熱鬧的人們,聽到這裏,都哄笑了起來。
那劉招娣卻面色頗見灰白。
府尹大人聞言也是一愣,心下雖然懷疑,到底卻是深信柳長青,並不著惱,只是將驚堂木一拍,止住了外頭的喧鬧哄笑聲,有些急切地繼續問道:「這切菜木墩豈能傷人性命?到底其中有何緣由?你且說來聽聽。」
接著似乎是怕柳長青說話再不注意,便囑咐道:「你且好好回話,否則本府治你個藐視公堂之罪。」
柳長青彎腰一禮,說道:「回大人話,晚生不敢。這切菜木墩自然是無法傷人性命,晚生說的乃是藏在這切菜木墩裏的兇手。」
外頭喧嘩哄笑聲更重,秋螢擠在人群裏,聽到大傢伙幾次三番地笑話她長青哥,也是著急得很,一雙眼睛瞪了這個瞪那個,可是又怎地管得了如此多人?人們照舊還是笑個不停,且有人嚷嚷道:「什麼樣的兇手才能藏到木頭墩子裏去啊?那是木墩,又不是浴桶,也不中空。」
府尹大人連拍三次驚堂木,才終於又將眾人的哄笑吵鬧聲壓了下去,喝道:「大堂之上,豈容爾等放肆?柳長青,你還有什麼後話,快快一次說完。」
柳長青連忙道:「回大人話,這王老漢乃是中了蜈蚣之毒而死。這蜈蚣之毒,一是買現成的毒粉,可以拿來害人。二卻可以利用活的毒蜈蚣分泌毒液,亦是可以害人的。這切菜木墩裏住著的兇手,正是那條害人的蜈蚣。」
說完略停頓讓眾人反應了一下,方繼續道:「這王家大嫂,之所以新買了切菜板,並非是因為這舊的菜墩裂了縫子,乃是因為這縫子裏曾經爬出過蜈蚣,嚇到了她。」
此時有兩名衙役小心地抬了那切菜木墩上來,卻並不拿手碰觸,而是纏了繩子用木棍抬了過來。
柳長青指指切菜木墩道:「大人請看,這木墩的裂縫並不在中間位置,乃是在木墩的邊緣,整個木墩五有其四仍舊是可以用的,一般人家是不會就此扔掉的。王家大嫂因為見過這木墩縫子裏寄生的傢伙,所以才在利用完之後,扔了它。」
有衙役遞過了水囊,長青拔下木塞,沿著縫隙灌了進去,沒過一會兒,一條小手指粗細多半尺長的大蜈蚣沿著縫隙蜿蜒爬了上來,堂內堂外眾人都嚇了一跳,驚呼出聲。劉招娣亦早早地躲了老遠,抖個不停。
那蜈蚣很快被早有準備的衙役們捉住,柳長青待眾人恢復了鎮定方繼續道:「大人,你看,王家大嫂如此害怕蜈蚣的人,見了它卻沒有驚呼,卻是為了什麼?不錯,因為她早就見過它不只一次了。在下動手灌水之前,王家大嫂甚有先見之明地躲了老遠,也更是應了她自己說過的話,見了蜈蚣恨不得躲開八丈走。」
劉招娣蒼白著臉色道:「沒有驚呼是因為民婦被嚇得喊都喊不出了,至於遠遠躲開,那自然是怕水沿著大堂流淌濕了衣服。民婦一不知這菜墩縫子裏生有蜈蚣,二不知是否有人要陷害民婦,捉了一條蜈蚣塞進縫子裏,再在堂上演戲。但是民婦知道自己不過是扔了一塊生了縫子不好再用的菜墩,卻被冠上了殺人的罪名,當真冤枉得很,請大人做主!」
柳長青並不慌張,只淡淡問道:「王家大嫂確實不知道這菜墩裂縫裏有蜈蚣?確實不知道繼續用這菜墩有危險?確實是因為裂縫所以才扔了它?」
劉招娣緊咬不放:「確實不知。」
柳長青回身沖府尹大人行禮道:「晚生請大人傳喚證人陳婆婆。」
這陳婆婆正是那壽衣店裏的老婆婆。老人家上堂後,頗有些膽怯,府尹大人安撫了兩句,又憐她年事已高,叫人給搬了凳子,坐著回話。
這一番照顧叫陳婆婆感動不已,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顫顫巍巍地道:「那日,正見了王家媳婦要扔這菜墩子,老婆子覺得可惜,就說那縫子找木屑子塞住就好,菜墩還是可以用的。王家媳婦卻說了一句老婆子不明白的話,她說,我可不敢塞,我也不敢用了,用了這些日子還有命在,已是菩薩保佑了。」
陳婆婆頓了一頓又道:「老婆子還是覺得可惜,就再道,那也別扔了,劈了當柴燒也好啊,這硬木疙瘩還禁燒。如今柴火金貴,還有些人去路溝子裏專捯些樹葉子來燒呢,這木頭不比那爛葉子強?王家媳婦還是要扔。老婆子就說,那你要扔別往別處扔,直接給了老婆子算了。那王家媳婦卻回了句叫老婆子生氣的話,說老婆子我活到這歲數也不易,別因為貪小便宜自尋死路。這可不真真氣死個人?於是老婆子也沒臉再跟人家叫這東西,就說你要是覺得這菜墩子真是沒啥用處了,願意扔就扔!反正也不是我家的東西!」
陳婆婆接著道:「不想這最後一句她倒聽了勸,自言自語道,說不定還真有個用處,就又放了回去不扔了。老婆子就沒再管,誰知道過了一些日子,老婆子出城回來時,無意中看到了被扔的這個木頭菜墩子,到底是捨不得,又給捎了回來。尋思著王家媳婦寧可扔這麼遠也不給我這老婆子用,我還是別用了,等我兒子回來,劈劈做柴火得了。這不還沒劈呢,就被這位少爺花銀子買下了,帶來了大老爺這裏。」
陳婆婆猶自後怕道:「哎呀呀,剛才澆出來一條大蜈蚣,可把老婆子嚇壞了。不成想,這王家媳婦心這麼黑,是留了這菜墩子害人啊!說到底,也怪老婆子我多管閒事,那日裏要是早早地將這禍害扔了,說不定王老頭子也能多活兩天!」
說完又是感慨又是後悔地淌下了渾濁的老淚,抹擦了起來。
人老了說話難免就囉嗦了些,但大體是怎麼個意思,眾人都聽了個清楚明白,當即議論紛紛起來。府尹大人當即又安慰了老人兩句,這才轉向劉招娣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劉招娣狠狠地咬著下唇,半晌道:「陳婆子嫉恨我將菜墩子扔了也沒給她,所以誣賴我。這菜墩子我那日便扔了,只是沒當著她的面而已。」
柳長青問道:「那王家嫂子可承認你知道菜墩裏有蜈蚣的事?」
劉招娣嘴硬道:「不知,民婦扔掉這菜墩子只是因為它裂了縫子。至於陳婆子說的什麼‘用了這些日子還有命在’和‘別貪小便宜自尋死路’等話,民婦從未說過。請大人明鑒。」
陳婆子指著她氣得哆嗦不已,半晌雙手合十喃喃地道:「菩薩在上,公堂之上說假話,必遭報應。」
那劉招娣不為所動,又叩了個頭,哀哀地道:「大老爺在上,民婦有話要說。這位有功名在身的小哥,不知道是何來頭,但是既然他頗受大老爺信任,民婦便也有問必答了。但是這公堂畢竟是朝廷的公堂,父母官還是大人您。民婦向您喊冤,請您給民婦做主。」
府尹大人看看柳長青,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得好。
柳長青抱拳一禮,繼續道:「大人不必為難,都是晚生的錯,上堂來卻未表明身份。既然王大嫂有問,晚生便在此重新與大人及各位鄉親見個禮。晚生柳長青,去歲密雲縣頭名秀才,如今雖無官職在身,但卻是此案中王老漢之子王大貴委託的訟師。請問王大嫂,如今對在下的身份,可還有疑惑麼?」
說完柳長青不再客氣,轉向府尹大人道:「大人在上,晚生受王大貴所托,狀告其妻劉招娣,虐待夫君、通姦鐵匠、毒殺公爹三項罪名,請大人定奪。」
「第一項,王大貴本人在此,且有陳婆婆之孫作證。那孩子玩球時球掉入了王家,撿球時碰到王大貴在屋子裏呼救。從此一直暗中贈他些水飯,王大貴這才沒有被餓死。那府外候著,隨時可以傳喚。」
「至於第二項,通姦鐵匠,這事兒也由不得她作假,只要請位先生,探一下她的脈象即可,如晚生沒有料錯,必定是喜脈無疑。王大貴癱瘓在床,她有了喜脈,就算通姦的不是鐵匠,也必有他人。」
「至於第三項,她更是無從抵賴。有同春堂藥鋪的夥計為證,這王家大嫂還沒有立意利用蜈蚣毒殺王老漢的時候,不知從哪里聽說全蜈蚣乃是藥材,曾經去過同春堂為藥鋪收不收,那夥計說自然是收的,問她是否帶來了,她曾經具體描述了蜈蚣的粗細長短,問明瞭價錢,但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要那小夥計自行去捉。小夥計以為她開玩笑讓他自行去田間捉,便生氣了,王家大嫂當時明確跟他說過,在自己菜墩子縫隙裏見過一條碩大的蜈蚣。後來想必是起了主意用它害人,還專門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去同春堂藥鋪裏再次找到那小夥計,說上次乃是誆他的。不想隔不幾日,王老漢就被毒殺了。現在那小夥計也候在外面,大人一問便知。還有,那蜈蚣已在堂上被捉住,只要查出它帶有的毒素與仵作驗出的毒殺王老漢的同屬一種,便是物證。」
柳長青回頭對著劉招娣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可還有話說?」
當即府尹大人傳喚一干證人到堂,劉招娣已然癱軟在公堂上。
府尹大人親自相送出了順天府公堂,握住柳長青的手,欣慰且疑惑地道:「長青是怎地查到了同春堂?又怎地知道她有喜脈在身?今晚上請務必在來我府裏做客,與我詳細說說。」
柳長青自然是含笑應下了。
那府尹大人想了想又道:「不知長青家中還有何人?父母可來了京城?假如本官想安排你去北雍裏讀書,不知道他們可會同意?」
秋螢湊上前來,問道:「柳大人,北雍是什麼?」
柳長青連忙微斥一句道:「秋螢不得胡說。這北雍乃是設在京師裏的太學,國子監。是我們大明朝讀書人嚮往的最高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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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雍】明朝的太學有兩座,設在南京的國子監,叫做「南雍」,設在北京的,叫做「北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