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病房裡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剛踏入進去,竟是感覺比外面還冷一些。

下了幾天的雨終於停了下來,天邊的朝陽也已經緩緩升起,霧氣氤氳之中,有暖暖的光線投了進來。

唐圓撐直了小腿,等麻木的感覺一點點的褪去,扶著牆走了進去,她把外套脫了下來,放在一旁的椅子之上,卻沒有靠近病床。

而是走到衛生間,在洗手台上放滿了水,她把頭發往後一捋。

「嘩啦——」

把整張臉都浸了下去,冷水刺得僵硬的肌肉有了些許的直覺,她緩了緩,才抬起頭來。

鏡子中的女人臉色差的跟鬼一樣,因為有發燒,整張臉有著不正常的紅暈。

【唐圓……】

「我沒什麼事。」唐圓抹了抹臉上的水,眼眶有些泛紅,完全不像是沒有事情的樣子。「你說,我這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人活了下來,而唐方……」

話說到這,戛然而止。

「唐方說要帶我一起去踏青,去看風景。」唐圓看著鏡子中的女人,露出一個笑容:「宋毅,來年春天的時候,你代我去好麼?」

【好。】宋毅隱隱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什麼不對,但是又沒有發現什麼,【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了,我帶你一起去,這個世界雖然並不是你所熟知的那個,但是這裡很多很多地方風景優美,風土人情很美好。】

兩人像是平常的時候,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一會兒,連周遭的氣氛也似乎受到了影響,慢慢的緩了下來。

「宋毅。」

【嗯?】

「你知道我為什麼可以把你封印起來麼?」

【怎麼突然想起說這個了?】

「就是突然想起來了,你一定能夠看見那個金色的符文對吧?」唐圓沒有等宋毅回答,自顧自的說,「我能來到這個世界,也是因為那個符文,金色的,以前是刻在我生前帶著的那塊玉上。後來啊……就發現我死後,居然是有靈魂的,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聖階的武師,沒有魂體修成靈體的能力。」

宋毅聽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明所以【嗯,這些我都大概能夠猜到。】

「但是你或許猜不到……」

宋毅聽了唐圓一半的話,突然感覺到自己所站立的地方如同發生地震一般劇烈,你能感覺到無邊無際的黑暗在強烈的振動著,有著無形的黑幕以正方體從六個不同的方向擠壓過來!

是的,你看不見那些黑幕,但是你能夠感覺得到。

原本幾乎失去了顏色的符文,從半空中懸浮出來,越來越亮,體積也越來越大,

宋毅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逃跑,而是為什麼?

這情況他太過熟悉,就像唐圓所說的,四年前,他就是靠著這樣封印他的,六面的黑幕像不斷縮小的箱子,迅速的壓縮著活動的面積。

就是一瞬間的愣神,他想要抽身早已經來不及,如同黑牢一樣,六面黑幕停止移動的那一刻,符文也越來越亮。

「轟!」

重重的壓在頂頭黑幕之上,然後慢慢的縮小,恢復到了之前的大小,就像是原本就長在黑幕之上!

【唐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宋毅的聲音帶著陰鷙,雙眸被血色所淹沒,【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對不起。」唐圓看著鏡子中眼圈慢慢泛紅的女人,擦了擦嘴角的血漬,聲音嘶啞的像是布帛被撕裂的聲音,「宋毅,對不起,明年春花開的時候,你要記得給我獻上一束,我喜歡漫漫的桃花,我們那有一句話,叫做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唐圓……】

唐圓切掉了兩人的聯系和視角,宋毅的聲音慢慢的消失在了腦海裡,她對著鏡子半晌,「嘩」的一聲將自己的臉埋進了涼水之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注:見譯文】

唐圓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臉色似乎也正常了些,她走到病床前,看著唐方半張臉被呼吸器所遮擋,幾乎看不清完整的臉,她站在原地佇立了半晌,然後轉身往病房門口的方向走去。

一旁一直死死盯著唐圓舉動的小護士愣了一下,看著唐圓呆呆的說:「六小姐,您,您回去了啊?」

唐圓打了個哈欠:「我去洗個澡吃點東西,下午再過來,對了,你有退燒藥麼,我似乎有點發燒了。」

「啊——這裡有,我給您拿。」小護士在一旁的桌子翻找了一下,翻找除了一盒退燒藥一盒消炎藥,然後跑到唐圓面前,「這個可以麼?我以為你們沏茶師從來用不著藥呢……」

「沏茶師也要生病啊,這個比較方便,我沒有帶茶葉過來。」再說,她這個時候也的確沒有什麼心思沏什麼茶。

「謝謝你了,那我走了。」拿著藥,唐圓轉頭就走了。

明明在門口絕望的恨不得代受弟過,怎麼一轉眼,就平靜的看不出一丁點情緒?

是之前作秀?

還是現在她因為太過悲傷,情緒已經不正常了?

小護士還想開口說話,唐圓已經快步走出了門口,連給小護士一個連頭都沒有回的背影。

「這人真是的,一會兒傷心的要死,一會兒又……」

唐圓洗完澡正趕上吃早飯,食堂給她的那一份是豪華版的,也就是別人有一個雞蛋她有兩個,別人一包牛奶,她牛奶是經過加熱過的。

她今天早餐特別想吃鹹的。

想了想,把自己這份推給了一旁的小姑娘,自己走到廚房,要了些麵粉,雞蛋,食堂昨晚剩下的冷菜,和一些調料。攤了餅,做了幾個雞蛋卷餅,然後做了一個蔬菜湯。

周圍一圈廚師看著她,眼中露出濃濃的同情。

顧默華收到消息的時候踏進門,唐圓最後一個雞蛋卷餅剛剛起鍋,一旁的人拉住顧默華小聲的說:「六小姐好像受刺激受大了,她說留兩個明天熱給七少爺吃……」

顧默華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往唐圓面前走去,唐圓沒有抬頭,而是遞過去一個盤子:「你要不要試試看,多一個。」

顧默華也沒客氣,接過盤子:「這裡油煙太重,我們還是出去聊?」

唐圓從身上把圍裙解下來,把一個盤子遞給旁邊的一個廚師說:「師傅,你替我冷凍保存一下,等唐方醒來後熱給唐方吃一下。」

然後無視周圍一圈異樣的表情,唐圓自己也端了一個盤子,上面有兩個雞蛋卷餅和一碗蔬菜湯,兩個人就這麼並肩走了出去。

兩個人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倒是誰也沒有開口,而是想對著,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起來。

唐圓吃飯從來沒有什麼形象這一說,自己吃的開心就好,這會兒她食欲正旺盛,吃東西的速度完全不亞於顧默華。

這個雞蛋卷餅,是用的廚房師傅的大鍋,自然體積也是普通那種的兩三倍,唐圓吃了一個還有些意猶未盡,但是肚子卻是撐著了,她灌了大半碗的湯之後,用紙巾擦了擦嘴角,這才開口說話。

「你這次來找我有事?」

顧默華肚子剛剛填了大半飽,目光還看著唐圓的那一份一眼,這才想起今天的目的是什麼,神情立刻嚴肅起來:「飛機我已經聯系好了,唐家家主那我也已經聯系過把相應的情況說了,如果六小姐要走,馬上就可以走。」

「去哪?唐家?」唐圓將面前的盤子推到了顧默華的面前,「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家主那我以後回解釋,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想先回房間了。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幫我把剩下的這一份吃完了麼?」

顧默華看著唐圓走遠,歎了一口氣,盯著桌子上的食物一會兒。

然後拿著盤子中雞蛋卷餅,狠狠的咬了一口。

唐圓走到書桌前,找出空白的紙張准備寫字,一張張的紙團揉皺了扔掉,卻是連個開頭都不知道怎麼說。

她和宋毅兩個人,誰也沒用捅破過中間的隔層。

之前人鬼殊途看不到未來,之後陰陽兩隔,連現狀都不能再維持下去了。

在錯的時間錯的時機錯的地點遇到正確的人,軌跡順著錯過慢慢的滑去……

也好,既然不知道說什麼。

那就什麼都不要留下的好。

到來年春天,在桃花浪漫的春日,希望他還記得那個約定,給她折一枝桃花。

唐圓起身,從宋毅自己擺放書籍的抽屜中找出《凝魂》這本書,翻到了後半冊的一章——

以己之魂,凝他人之魄。

這本書,她看了整整三年,裡面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欠唐圓一個再世之恩,也欠唐方一段親情之恩,從基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其實早早就預料到了,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這一日的午覺她睡得格外安靜。

耳邊沒有了宋毅的聲音,眼前沒有了宋毅的影子,她的思緒裡也沒有了任何的憂慮。

陽光中浮動著的塵埃,像是吸附了最安靜的因子,在起起伏伏中慢慢的,不緩不急。

唐圓醒過來對著窗外的陽光看了一會兒,看著午後的陽光慢慢的失去了力度,然後起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從她房間到唐方病房這一段時間,所有人的臉都是凝重的,只有她的嘴角是帶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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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茂盛桃樹嫩枝芽,開著鮮艷粉紅花。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和順。

茂盛桃樹嫩枝芽,桃子結得肥又大。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美滿。

茂盛桃樹嫩枝芽,葉子濃密有光華。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人幸福。

說的是少女出嫁時的場景和祝願,雖然宋毅這一輩子或許都不會明白,唐圓說這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