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肯道夫是怎麼死的?」雷奧問。
威爾·索裡斯沒精打采地走著。「被炸死的。貝肯道夫和波西·傑克遜引爆了一艘載滿魔獸的軍艦。爆炸時,貝肯道夫不幸遇難。」
又是那個叫波西·傑克遜的,安娜貝絲的男朋友。那傢伙肯定是個不安定分子,雷奧心想。
「貝肯道夫是不是人緣很好啊?」雷奧問,「我是說——在他生前。」
威爾點頭說:「大家都喜歡他。他的死令整個混血營都陷入了悲痛。傑克——他在戰爭中臨危受命,擔任了第九族區的區長。其實,我和他是同一類情況。傑克在區長的任上盡職盡責,不過他並不想當官。他真正的愛好是建造。戰後,事情開始變得不順。第九營區的戰車接連爆炸,機器人故障不斷,他們發明的產品也運轉不靈。似乎他們遭到了詛咒,最後人們開始稱之為『第九營區的詛咒』。接著傑克就出事了——」
「這次事故只怕與他提到的問題有關。」雷奧猜測道。
「他們正在調查。」威爾有氣無力地說,「喏,我們到了。」
匠爐看上去就像一輛蒸汽火車頭撞進了宏偉古希臘帕台農神殿後,兩個龐然大物熔合在一起,白色的大理石柱沿著被煤灰染得黑黢黢的牆排列。雕刻著諸神和魔獸的山形牆上豎立著一根根菸囪,往外冒著滾滾黑煙。整個建築坐落在一條小河邊,河裡有數架銅齒輪轉動的水車。建築內傳出機器的軋軋聲、大火的呼呼聲和鎚頭砸落的噹噹聲。
兩位混血者穿過門廊,屋內十幾個忙碌的男孩兒和女孩兒見到他們進來,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吵鬧聲頓時消散,只聽得匠爐在呼呼吼叫,齒輪在咔咔運轉。
「進來好嗎,夥計們?」威爾說,「這位是你們的新兄弟,名叫雷奧——呃,你姓什麼?」
「瓦爾迪茲。」雷奧看著周圍的營員們。這些人真的和他有血緣關係嗎?他的同胞兄弟姐妹們都來自大家庭,但他卻和媽媽相依為命——直到她死之前。
孩子們圍上前紛紛和雷奧握手,並向他介紹自己。人多口雜,雷奧聽得並不太清楚:謝恩、克里斯托弗、妮莎、哈雷(沒錯,就是那個摩托車的名字)。雷奧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對他們講真話。人太多了,壓力太大了。
這些孩子的長相差異特別大——不同的臉型、皮膚、髮色和身高。若不是相識,你肯定不會認為他們竟然都是赫菲斯托斯的後代。不過他們的手卻都清一色地長滿老趼,上面都是黑糊糊的油污。即使是年齡不到八歲的小哈雷,看樣子居然也有種能把世界拳王打得找不著門牙的氣勢。
所有的孩子臉上都帶著凝重的神情,像鬥敗了的公雞似的耷拉著肩膀。他們個個帶傷,有的胳膊上吊著繃帶,有的撐著枴杖,還有一個獨眼龍和幾個身上貼滿止血貼的可憐蟲。
「呵呵,不錯嘛!」雷奧說,「看來大家在舉辦化裝舞會呀!」
沒有人發笑,只是拿眼瞪著他。
威爾·索裡斯拍拍雷奧的肩膀,說:「我有事先走了,你們之間多親近親近。誰能告訴雷奧吃飯的地方在哪兒?」
「我來。」那個叫妮莎的女孩兒說。雷奧見她穿著迷彩褲,上身穿著露出兩臂肌肉的緊身背心,紅色的短髮亂蓬蓬的。若不是臉上貼著止血貼令她透著幾分喜劇效果,這姑娘倒是英姿颯爽,挺像動作影片裡的武打女星,隨時都能端著槍朝著外星人一頓狂掃。
「酷。」雷奧說,「我一直想有個比我打架厲害的妹妹呢。」
妮莎沒有笑:「別廢話了,笑話大王。我帶你四處轉轉。」
雷奧從小就生長在充滿油乎乎的機器和工具的環境裡,所以對生產車間一點兒都不陌生。他媽媽經常開玩笑說,當別人家的孩子在含安撫奶嘴的時候,他含的卻是一個小扳手。
一個男孩兒正拿著一柄戰斧朝水泥板上砍,以測試它的鋒利和堅韌程度。那柄戰斧大概就是傳說中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吧,砍在厚厚的水泥板上,水泥就像豆腐般大片地落在地上。不過那個男孩兒看起來竟不太滿意,又將戰斧放回到磨石上又是一陣打磨。
「他到底想用那把斧子砍什麼東西?」雷奧問妮莎,「想把軍艦劈開嗎?」
「說不準。即使用仙銅——」
「仙銅是一種金屬?」
妮莎點頭說:「是從奧林匹斯山開採出來的,礦產很稀少。魔獸一旦接觸到仙銅,身體便會崩潰。但有些強大的魔獸卻皮粗肉厚,比如說蛇女……」
「龍女?」
「有點兒親緣關係。在魔獸搏鬥課上你會瞭解到它們的各種分類。」
「魔獸搏鬥課。呵呵,我可是黑帶高手。」
妮莎面無表情,連嘴角都沒有牽動一下。雷奧真希望她別總板著一張臉,這些叔伯同胞們多少總會有些幽默感吧,對嗎?
二人經過一架正在製作中的青銅射擊娃娃。呃,至少它表面上看起來是射擊娃娃。六英吋高的半人馬形象——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手裡持著迷你弓箭。一名營員旋轉了一下馬尾巴,射擊娃娃立刻活動了。它噠噠噠地奔跑在桌面上,嘴裡發出喊聲:「去死吧,一群臭蟲!去死吧,一群臭蟲!」
大家都經驗豐富地立刻趴在地板上,只有雷奧還傻呵呵地站著。於是,四支鋼針大小的箭瞬間紮在了他的衣服上,一名營員躍起,掄起鎚頭把射擊娃娃砸了個稀巴爛。
「該死的詛咒!」那名營員朝天揮著鎚頭大吼,「我只想做一個殺蟲娃娃而已!難道這也過分嗎?」
「哎喲!」雷奧痛得直咧嘴。
妮莎將鋼針從他的衣服上取下來:「別裝了。咱們趁著他們沒有造出下一個之前趕快走吧。」
雷奧一邊走一邊揉著胸脯:「這種事經常發生?」
「最近才開始。」妮莎說,「無論我們造什麼,最後都出岔。」
「是因為受詛咒的緣故?」
妮莎皺眉說:「我不信詛咒那一套,不過現在的情形的確不妙。如果龍的問題不解決的話,事態會進一步惡化。」
「龍的問題?」雷奧希望妮莎所說的「龍」是那種迷你型的,能殺個蟑螂什麼的小玩意兒。不過,他隱隱覺得事情絶不會這麼簡單。
妮莎帶他走到一張地圖前。幾個女孩兒正站在地圖前研究。整個營地的分佈在地圖上一目瞭然——北邊是半圓形的長島灣海岸,西邊是叢林,各個族區營區分佈在東邊,南面則群山綿延。
「它肯定躲在山裡。」一個女孩兒說。
「我們進山搜查過了。」另一個女孩兒提出不同意見,「叢林裡更適合躲藏。」
「但我們已經設置了陷阱——」
「等等,」雷奧插言,「你們丟了一條龍?那種真正的大龍?」
妮莎說:「它是一條銅龍。不過嘛,體形倒的確不小。早在許多年前赫菲斯托斯族製作了這條機器龍。幾年前,貝肯道夫在叢林裡發現了它。當時這條龍已經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是貝肯道夫將它修復的。這些年,它為保衛營地立下了大功勞,只是,它有點兒反覆無常。」
「反覆無常?」雷奧有些奇怪。
「它的腦袋經常短路,把營地折騰得雞犬不寧,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呃,那的確是反覆無常。」
妮莎點點頭說:「只有貝肯道夫能控制它。他犧牲之後,那條龍就變得越來越壞了。最後它終於狂性大發,從營地逃了出去。它偶爾會現身一次,每次都要給營地帶來相當大的破壞,然後又逃之夭夭。所有人都要求我們抓住它後將其銷毀——」
「將其銷毀?」雷奧大驚失色,「那可是和真龍一樣大小的銅龍啊,你們竟然想銷毀它?」
妮莎解釋說:「它的嘴裡能噴火,因為失去控制,已經威脅到了所有人的安全。」
「可它仍舊是龍啊!老姐老妹們,大家有點兒建設精神好不好?難道你們不能和它好好談談,設法控制住它嗎?」
「我們嘗試過。傑克·曼森親自出馬,效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雷奧想起傑克渾身上下纏滿紗布、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慘樣。「可是——」
「我們別無選擇。」妮莎轉身對其他女孩兒們說,「在樹林裡設置更多陷阱——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各處放置三十磅機油做誘餌。」
「龍還喝那玩意兒?」雷奧問。
「是啊。」妮莎惋惜地嘆了口氣,「它以前喜歡在臨睡前喝機油摻辣椒汁。如果它落進陷阱,我們就要向它噴射酸劑,熔解掉它的外殼。然後我們用金屬切割機,然後……然後就徹底解決問題了。」
大家都面帶悲傷。雷奧發覺他們其實和自己一樣,並不願殺死那條龍。
「夥計們,」雷奧說,「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妮莎對此不以為然。這時,一些營員們停下手中的活兒,朝這裡圍過來旁聽。
其中一個問:「還能有什麼辦法?那個傢伙能噴火,我們想接近它都不行。」
火,雷奧暗想。天哪,關於火,他能告訴他們……可是他必須把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要先在心裡掂量幾次,雖然他們都是他的叔伯同胞,特別是他日後將要和他們共同生活,說話更要謹慎。
「這個嘛……」他遲疑了一下,「赫菲斯托斯是火之神靈,對嗎?難道你們沒有防火術之類的嗎?」
還好,沒有人嘲笑雷奧的這個問題。妮莎一臉凝重地搖了搖頭。
「雷奧,防火術是獨眼巨人的本領。赫菲斯托斯的半神子女……我們只是擅長手工製造,例如建築、工匠、兵器之類的物品。」
雷奧洩氣地說:「噢,原來這樣。」
他身後的一個人說:「其實,很久以前——」
「好吧。」妮莎的口風出現了鬆動,「很久以前,赫菲斯托斯的有些孩子也具備控火的天生本領。可是那種能力非常非常罕見,而且還很危險。幾百年來,具備這種異能的半神再沒有重現人間。上一個……」
「出現在一六六六年。」一個女孩兒補充說,「那個人叫托馬斯·費南。他引發了倫敦大火,幾乎將整個城市付之一炬。」
「沒錯。」妮莎說,「每當具備控火異能的孩子出現,都意味著將有大災降臨。平安是福呀,我們可不想再有什麼大災大難了。」
雷奧不是善於作偽的孩子,此時只能竭力避免激動的情緒表現在臉上。「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不過這未免也太可惜了吧。如果你們能夠抵禦火焰,就能夠接近那條巨龍了。」
「就算如此,它的尖牙利爪也足以將接近的人撕成碎片。」妮莎說,「不說別的,光踩你一腳就能要了你的小命。不能心存僥倖,我們必須要摧毀它。相信我,如果真有別的辦法……」
雖然她說了個半截話,但雷奧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這件事對於第九族區的人來說是一場重大考驗。如果他們能夠像貝肯道夫那樣馴服巨龍,或許他們的詛咒就會被解除了。可是,他們已經絞盡了腦汁,卻仍然不得其法。此時若有人能在不傷害巨龍性命的前提下解決這個問題,必將被大家視為英雄。
遠方傳來號角,營員們紛紛拿起工具。雷奧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他朝窗外瞅了瞅,見太陽垂垂西沉。因為多動症的緣故,他經常會出現這類情況。如果他對某件事不感興趣,那簡直就有度秒如年的感覺。可一旦某件事吸引了他,時光就像受驚的小鹿般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走,雷奧,吃晚飯去。」妮莎說。
「在餐廳吃,對嗎?」他問。
妮莎點點頭。
雷奧說:「你們先去,我能……遲到一會兒嗎?」
妮莎遲疑了一下,接著神色和緩地說:「當然可以。當年我剛入混血營的時候,同樣被眼前的這些新事物搞得頭暈腦漲。你在這裡靜靜神,等好些了再過來。記住別碰任何東西,這裡的所有物品都具有殺傷力。」
「絶對敬而遠之。」雷奧保證說。
大家紛紛走出鍛造車間。不一會兒,除了車間裡的機器和水車之外,就只剩下了雷奧一個人。
他盯著地圖,盯著剛才眾人在地圖上留下的標記——那些都是佈置陷阱的地方。這麼做不對,完全不對。
他回想著剛才孩子們的談論:罕見的異能,而且很危險。
雷奧舉起一隻手,仔細地審視著纖細而修長的五根手指。他的手很白淨,並不像其他赫菲斯托斯族人那樣長滿老趼。雷奧從小就不是人高馬大的類型,無論是生活的小區、學校還是在寄宿家庭裡,他都是依靠自己的頭腦來處理困難的。他是班裡的小丑,法庭上的笑料,因為他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能拿自己開涮,並且掩飾好內心的恐懼,那麼你就不會被擊垮。即使那些可惡的無賴們羞辱你、折磨你,幽默總是一劑隱藏痛苦的良藥。假如連這個也不管用,那麼就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其實,還有第三種方法,但是雷奧曾經發誓永遠不再使用這種方法。
此時,他心裡突然湧起一股不可遏制的衝動,想要試試,再試試——試試那種自從那次事故,那個令媽媽喪生的事故之後就再也沒有使用過的東西。
他伸開手指,感覺到手掌發出刺痛,似乎那種力量正在甦醒——麻酥酥的。接著,他的手心生出了一縷火焰,歡快跳動的、紅紅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