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迷路英雄·夢裡和爸爸的奇幻話題

  直到魁北克隱沒在夜晚的黑暗中,小笛一直都提心吊膽。

  伊阿宋對她說:「你表現得真不可思議。」

  要是以往聽到伊阿宋的誇獎,小笛會高興一整天。不過此刻她的腦子裡全都是未來的可能遭遇。據澤西斯的警告,大魔頭們將現世了。小笛對此並不意外,因為她早就有所預料。距離冬至日越近,給她留出作決定的時間便越少。

  小笛用法語對伊阿宋說:「如果你知道關於我的真相,你就不會這麼誇我了。」

  伊阿宋當然聽不懂法語,於是奇怪地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只不過是和波瑞阿斯說了幾句話罷了。這也叫不可思議?」

  雖然沒有轉頭看,但小笛能想像伊阿宋臉上的微笑。

  「嗨,」他說,「要不是你,我們可全都變成凱奧蒽的小冰人啦。這是救命之恩哪。」

  在小笛心目中,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她絶對不會容忍那個冰雪怪物留住伊阿宋。最令小笛不安的其實是波瑞阿斯變成羅馬神形象的那一幕,他為什麼會放他們走呢?其中的隱情和伊阿宋的歷史有關聯,而且他手臂上的那個刺花是關鍵。波瑞阿斯認為伊阿宋來自古羅馬,而古羅馬和古希臘是宿敵。小笛等待著伊阿宋的解釋,但從伊阿宋的表現上看,她顯然是在白等。

  小笛知道伊阿宋對混血營並沒有歸屬感。可他是半神,混血營就是半神的歸宿啊。但是現在……如果他另有來歷怎麼辦?萬一他真的是敵人怎麼辦?小笛覺得這個念頭比凱奧蒽更令人難以忍受。

  雷奧從背包裡取出三明治遞給二人。自從從北風之神的王宮出來後,雷奧一直沉默不語。這時他說:「我仍然不相信凱奧蒽有那麼壞。她看上去很友善啊。」

  伊阿宋說:「相信我,夥計。玫瑰好看,刺卻會扎人。冰雪雖美,小心被凍僵。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的女朋友包在我們身上好啦。」

  小笛聽後笑了,但雷奧依舊悶悶不樂。他沒有講自己在王宮裡的經歷,也沒有解釋為什麼澤西斯兩兄弟從他的身上嗅出火的氣味。小笛覺得雷奧心裡藏著什麼。不管那是什麼,反正受到他的影響,范斯塔的情緒也變得低落起來,不停地低吼著,噴出蒸汽驅散周圍的寒氣。

  三個人在范斯塔的背上用完晚餐。也不知道雷奧的食物等生活用品都裝在了哪兒,總之他準備得非常仔細,就連小笛是素食者都考慮到了。鰐梨乳酪三明治的味道真不錯。

  吃完了飯,沒有人再有興緻說話。大家都知道波瑞阿斯之所以放走他們,是因為相信他們去芝加哥等於送死。既然這樣,他又何必做惡人呢。

  皎月當空,星辰在天。小笛的目光沉靜如水。和波瑞阿斯一家的會面給她帶來的震撼遠遠超乎她的意料。激動過後,她的胃部隱隱作痛。

  她彷彿又聽見海治教練的吼叫:「真是嬌氣包!拿點勇氣出來看看!」

  自打從波瑞阿斯那裡聽說海治教練還沒有死,小笛便一直惦唸著他。以前她不喜歡海治教練,但那次在空中走廊,海治教練跳下懸崖去救雷奧,最後還犧牲自己保護了他們三個。小笛現在突然明白在荒野學校的時候,海治教練為什麼總是粗聲粗氣地和她說話,為什麼總是處處刁難她,為什麼明知那些壞女孩兒欺負她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來那個老半羊人是在用自己的方法訓練她呀——訓練她為今後的半神生涯做準備。

  在空中走廊上,風暴精靈譏笑海治教練,說他被踹到了荒野學校養老。聽他的口氣,似乎海治教練是受到了某種懲罰。雖然小笛不瞭解其中的詳情,但從海治教練整日牢騷不斷的表現上看也多少有了某種猜測。不管事實如何,關鍵在於他還活著。小笛內心突然有種壓抑不住的衝動,要把海治教練救出來。

  別自不量力了,她暗暗自嘲,你自己的問題更要命。這次任務注定沒有好結局。

  她和賽勒娜一樣都是營地的叛徒,只不過別人現在還沒有發覺罷了。

  小笛仰頭看著星星,回想很久以前和父親在湯姆爺爺屋前野營的那個晚上。湯姆爺爺已死去多年,但爸爸仍舊保留著俄克拉荷馬州的那套老房子,因為那是他生長的地方。

  小笛和父親曾回去小住過幾日,想要把老房子簡單修繕一下後賣出去。不過小笛覺得根本沒有人願意買這種破房子,連個正經的窗戶都沒有,而是那種老式的百葉窗。屋子裡散發出一股陳年雪茄味。由於沒有安裝空調,到了夏天,晚上屋裡異常悶熱,她和父親只好在屋外過夜。

  他們鋪開睡袋,聽著樹上的蟬鳴。小笛指認著夜空中的星座——武仙座、太陽神座、人馬座。

  父親仰面枕著雙臂,穿著舊T恤衫和牛仔褲的他彷彿是切羅基族裡土生土長的族人。「如果你爺爺在這裡,就會說那些希臘星座都是一群牛。他曾告訴我,星星們都是披著閃光皮毛的動物,好像魔法刺蝟。很久以前,大森林裡的獵戶曾經射下來過幾隻。當時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捕獲的是什麼東西,然而到了夜晚,那些動物星星開始發出亮光。萬道金光從他們的皮毛上射出,於是切羅基人就把它們都放回到了空中。」

  小笛當時問:「你相信世上有魔法刺蝟嗎?」

  父親笑了:「我想是湯姆爺爺對古希臘太有認同感吧。不過天空那麼遼闊,應該有大力士海格力斯和魔法刺蝟們住的地方吧。」

  就這樣,父女倆坐著,聊著。最後,小笛鼓足勇氣問了一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爸,你為什麼從不演美國土著的角色?」

  上個星期,父親推辭了一份數百萬美元的演出合同,該影片名為《獨俠客》,只因為他需要在裡面扮演一位印第安人。小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父親戲路很寬——扮演過中學裡的拉丁語老師、動作片裡的以色列間諜,甚至還在《007》中扮演過一個敘利亞恐怖分子。當然,他的成名影片還要數《斯巴達王》。可是一到美國土著角色——無論正面還是反面——父親一律拒絶。

  父親衝她擠了擠眼睛,說:「可能是離家門口太近的緣故吧。演戲嘛,就得演跟自己現實生活差距比較大的角色才容易些。」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說不定你能通過一個角色來改變人們對美國土著的陳舊觀念呢。」

  父親黯然說:「如果有那樣的角色我一定會努力演好。可惜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見。」

  小笛凝望星辰,努力把它們想像成會發光的刺蝟。她認識的都是那種英雄人物的星座——比如,橫貫天際、奮勇殺魔獸的大力士海格力斯。爸爸說得也許沒錯。古希臘人和切羅基人都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魄。那一顆顆的星辰仿若燃燒了千萬年的火球。

  「爸,」她說,「如果你不習慣在家門口,那為什麼要帶我來爺爺的老家啊?」

  父親的笑聲迴蕩在夜空中:「小笛,你太瞭解我了。」

  「你不是真的想把這塊地賣掉吧?」

  「是啊,」父親嘆了口氣,「可能我真的不願意賣呢。」

  小笛眨眨眼睛,晃晃頭,似乎想從回憶中搖晃出來。定了定神,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龍背上睡著了。

  父親是如何扮演那麼多和本人大相逕庭的角色的?她真想具有父親那樣的表演天分,否則她快要崩潰了。

  或許她只要再多假裝一段時間,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做夢,就夢到了好方法可以不用背叛朋友便能救出父親呢——不過就目前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小笛向後靠在伊阿宋溫暖的胸膛上,合上雙眼沉沉入睡。

  在夢裡,她回到了那座山頂。樹林中透出幽靈般的紫色篝火。小笛的眼睛被濃煙熏得生疼。地面滾燙,令她的靴子底都變軟了。

  黑暗中,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說:「你忘記了你的任務。」

  雖然小笛看不見對方,卻知道他就是那個可怕的巨人——一個自稱恩克拉多斯的傢伙。小笛四顧尋找父親,卻發現捆綁父親的那根柱子不見了蹤影。

  「他在哪兒?」小笛問,「你對他做了什麼?」

  巨人大笑,彷彿火山噴發,岩漿四濺。「他的身體現在暫時安全,不過,這個可憐人的心靈只怕已經無法再經受我的同伴們的摧殘了。他已經發現我了——這點令我心煩。你必須加快進度,小姑娘,否則他的小命恐怕保不住了。」

  「放了他!」小笛絶望地喊道,「他只是個凡人!你抓我好了。」

  巨人笑道:「可是我們必須證明對父母的愛呀。我所做的一切也是為此。照我的吩咐去做,讓我看看你有多珍惜你的父親。對你來說,哪個更加重要——是你的父親,還是那個用謊言利用你、玩弄你的感情、操縱你的記憶的女神?赫拉對你的重要性在哪裡?」

  怒火和恐懼在小笛的心中燃燒,令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如果我照你的吩咐去做,我就背叛了朋友。」

  「可憐的丫頭,你的朋友們終究難免一死。他們的探險行動是不可能完成的。退一步講,就算你們成功,可結局呢?你也聽見了那個預言:赫拉脫睏意味著你們的末日到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你願意和朋友們共死,還是願意和你的父親同生?」

  篝火突然躥起數丈之高。小笛想後退,卻發覺雙腿如同灌鉛般無法挪動。她抬起頭,看見紫色的火星飄過天空,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冉冉升起。山下的城市沐浴著晨曦。西邊,遠處那連綿的山脈上,她看見霧海中升起一塊熟悉的石碑。

  小笛問:「你為什麼要讓我看見那塊石碑?這樣一來,你不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嗎?」

  巨人說:「我知道你認得這個地方。不要讓你的朋友們去他們的目的地,帶領他們來這裡,其餘的事交給我處理。當然,能在路上殺了他們更好。想要救出你的父親,就在冬至日中午前把他們帶到這座山峰來吧。」

  「不,我做不到。」小笛說,「你不能要我——」

  「背叛那個總是惹你生氣,甚至還對你隱藏秘密的傻瓜朋友瓦爾迪茲嗎?背叛那個虛幻的男朋友嗎?難道他們都比你的親生父親重要?」

  小笛說:「我一定能擊敗你。我一定能拯救我的父親和朋友。」

  巨人發出驚天大吼:「我也曾經驕傲過,以為眾神根本不能拿我怎麼樣。可是,他們卻搬來大山壓住了我,把我壓進了地底。我痛得神志不清,掙扎了幾千年。丫頭,我從中學會了忍耐,不再僅憑衝動做事。現在,在甦醒的大地幫助下,我已經踏上了回歸的路途。我僅僅是開始,我的兄弟們會接踵而來。這一次,我們要大開殺戒。小笛·麥克林,你需要學會謙恭。我會讓你明白你的反抗簡直就是雞蛋撞牆。」

  夢境逐漸化為虛影。小笛猛然從夢中醒來,驚叫中,快速地從空中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