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海神之子·阿爾戈號的詛咒

  在去往軍事演習的路上,弗蘭克在腦海裡回放了一下這一天的事情。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與死亡擦肩而過。

  那天早晨在崗哨值班時,在波西出現之前,弗蘭克幾乎就要告訴黑茲爾他自己的秘密了。那時他們兩個人已在寒冷的霧氣中站了好幾個小時,看著24號公路上來來往往的通勤車輛。黑茲爾正在抱怨天氣太冷。

  「為了弄暖和起來讓我付出什麼都行,」她的牙齒上下打著戰,「我真希望我們面前有堆火。」

  即使她身著盔甲,看上去也相當漂亮。弗蘭克喜歡她那肉桂吐司顏色的頭髮打著卷落在頭盔邊緣的樣子,還有她皺眉時臉頰上出現的酒窩。對於弗蘭克來說,她的身材嬌小,這讓他覺得自己更像是一頭大笨牛。他想要伸開雙臂抱住她讓她暖和起來,但他永遠不敢這麼做。她很可能會揍他,然後他就失去了在營地裡唯一的朋友。

  我其實可以燃起一場令人印象深刻的烈焰,他心想,當然,那只能燃燒上短短幾分鐘,隨後我便會死去……

  甚至想到這一點都會讓他心驚膽顫。黑茲爾對他就有那樣的效果。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想要什麼,他就會產生一種毫無理性的衝動想去促成它。他想成為那種古典的騎士,騎著馬去營救她。這想法很愚蠢,因為她在任何事情上都比他能幹得多。

  他想像著外婆會說什麼:弗蘭克·張騎馬去救人?哈!他會從馬上掉下來摔斷脖子的。

  很難相信自從他離開外婆家才過了僅僅六個星期——距他媽媽的葬禮也只過了六個星期。

  自從那之後,一切就發生了:狼群來到了他外婆的門前,到朱庇特營地這一路的旅途,在第五步兵隊努力不讓自己成為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的這幾週。經歷所有這一切時,他的外套口袋裏始終裝著一塊用布包裹起來的燒得只剩下一半的木柴。

  隨身帶著這個,他的外婆警告過他,只要它沒事,你就沒事。

  問題是這東西太容易燃燒起來了。他還記得從溫哥華南下的旅程。在胡德山附近,當溫度下降到冰點以下時,弗蘭克拿出那塊木柴,握在自己的掌心裡,想像著如果能點起火焰將會有多美妙。突然之間,木頭那燒焦了的邊緣開始發紅變熱,冒出了灼熱的黃色火焰。火光照亮了夜空,弗蘭克從內到外暖和起來,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失,彷彿火焰燃燒所消耗的不是木柴而是他自己一樣。他把火焰插進雪堆。有那麼一個可怕的瞬間,火焰仍然在燃燒。當它最後終於熄滅時,弗蘭克覺得自己內心的恐慌也得到了控制。他包起那塊木柴,放進外套的口袋裏面,下定決心不會再把它拿出來。但他一直沒有忘記這塊木柴的事。

  彷彿有什麼人在說無論你要做什麼,腦子裡都不要去想那塊木頭迸出火焰的樣子!

  然而,這自然就會讓他的腦子一直在想著這個。

  當他和黑茲爾一起在執行放哨任務的時候,他也想讓自己丟開這個不去想。他很愛與她共度的時光。他問她小時候在新奧爾良長大的事情,但她對他的問題好像感到緊張,所以他們兩個開始閒聊起來。為了好玩,他們互相說起了法語。黑茲爾從她媽媽那裡遺傳到了一些克里奧爾人的血統。而弗蘭克在學校裡學過法語。他們倆說得都不是很流利,而且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語口音與加拿大的法語大不相同,兩者幾乎不可能交流。當弗蘭克問黑茲爾她今天的牛肉嘗起來味道怎樣時,她的回答是他鞋子的顏色是綠色的,於是他們決定放棄這種玩法。

  然後波西·傑克遜就來了。

  當然了,弗蘭克在以前就見過與魔獸搏鬥的少年。在他自己從溫哥華過來的一路上,也與很多魔獸交過手。但他從沒見到過戈爾工,也從沒親眼見到過一位女神。而波西操控小台伯河的手段——哇哦!弗蘭克真希望自己能有像那樣的力量。

  他現在仍然能感覺到戈爾工的爪子抓進他胳膊的疼痛,聞得到她們那惡臭的呼吸——就好像死老鼠和毒液的味道。如果沒有波西,那兩個怪模怪樣的醜老太婆就會把他抓走了。他現在估計已經變成了批發市場裡的一堆白骨了。

  在河邊事件之後,蕾娜把弗蘭克派去武器庫,給了他超級充分的時間去思考。當他在給刀劍拋光時,他回憶起了朱諾的警告,有關解除死神束縛的事。

  不幸的是,弗蘭克清楚地知道這位女神的意圖。當朱諾現身時,他很想隱藏起自己的震驚,但她看上去實在太像自己的外婆曾經描述過的樣子了——連羊皮披肩這樣的細節都一清二楚。

  許多年前她就為你選好了道路,外婆曾經這樣對他說,而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弗蘭克瞥了一眼武器庫的角落,他自己的弓箭放在那裡。如果阿波羅宣稱弗蘭克是他的兒子,弗蘭克估計會感覺好些。他之前一直確信,他的神祇父親或者母親會在他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承認他,而他的生日已經過去兩週了。

  對羅馬人來說,十六歲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這也是弗蘭克在營地裡過的第一個生日。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現在弗蘭克希望他可以在福爾圖娜之宴那天被認領,雖然根據朱諾的說法,他們在那一天會陷入一場生死之戰。

  他的爸爸必須得是阿波羅。箭術是弗蘭克唯一擅長的事情。許多年前,他的媽媽告訴他,他們的姓氏——張,在中文裡的意思就是「精通弓箭的能手」。這也一定暗示了他爸爸的事情。

  弗蘭克放下了拋光用的布,望向天花板上方:「拜託了,阿波羅,如果你是我爸爸,那就告訴我吧。我想要成為像你這樣的弓箭手。」

  「不,你不會的。」一個聲音喃喃地說。

  本來坐著的弗蘭克一下子跳了起來。第五步兵隊的家神——維特利烏斯,正在他身後閃閃發光。他的全名是蓋烏斯·維特利烏斯·雷提克魯斯,但其他步兵隊的人都叫他維特利烏斯·荒唐可笑(「維特利烏斯」的發音與英語單詞「荒唐可笑」的發音很相似——譯者注)。

  「黑茲爾·列維斯科讓我來檢查你的工作,」維特利烏斯說著,提起他的劍帶,「看來是該查查。看看這副盔甲成什麼樣子了!」

  維特利烏斯可沒什麼資格說這話。他的寬外袍鼓鼓囊囊地垂著,束腰上衣勉強蓋住肚子,而且每隔三秒鐘,他的劍鞘就會從皮帶上掉下來一次,但弗蘭克已經懶得指出這一點了。

  「說起弓箭手,」鬼魂說道,「他們都是一群弱小的傢伙。在我那個年代,弓箭是野蠻人才用的。一個優秀的羅馬人應該近身戰鬥,用長矛和寶劍挖出敵人的內臟,像個有教養的人一樣!我們在迦太基戰爭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羅馬在上,孩子!」

  弗蘭克嘆了口氣:「我以為你是在凱撒的部隊裡。」

  「我本來就是!」

  「維特利烏斯,凱撒的時代比迦太基戰爭晚了好幾百年,你不可能活那麼久。」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信譽嗎?」維特利烏斯看起來特別生氣,身上的紫色光環閃閃發亮。他抽出了他那把同為鬼魂狀態的羅馬短劍大喊起來:「看招!」

  他砍著短劍,那劍的傷害能力就好像一根激光筆,從弗蘭克的胸膛裡穿來穿去好幾次。

  「哎喲。」弗蘭克好心地配合著他。

  維特利烏斯看上去相當滿意,把短劍收了回去:「或許下次在質疑你的前輩之前,你應該多考慮考慮!現在……最近你是過了十六歲的生日了嗎,對不對?」

  弗蘭克點點頭。他不知道維特利烏斯是怎麼知道這個的,因為弗蘭克除了黑茲爾之外誰也沒告訴,但鬼魂們總有找出秘密的方法。隱形偷聽很可能就是方法之一。

  「那麼這就是你成了這樣一個脾氣暴躁的角鬥士的原因,」家神說,「可以理解。十六歲生日是你成年的日子!你的神祇父母將會承認你,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即使承認的方式也許只是一個小小的徵兆。或許他以為你年紀還沒到。你看上去確實更小些,你知道的,胖乎乎的娃娃臉。」

  「謝謝你提醒我這些啊。」弗蘭克嘟囔著說。

  「是啊,我還記得自己十六歲的時候,」維特利烏斯高興地說,「那是多美妙的徵兆啊!我的褲頭裡出現了一隻雞。」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維特利烏斯因為自豪感膨脹起來:「就是那樣!我當時正在河邊為了萊布瑞拉節換衣服。成人儀式,你知道的。在那時候我們還都按規矩行事呢。我剛脫下兒童外袍,打算沐浴之後換上一件成年的。忽然之間,一隻純白的雞就憑空冒了出來,鑽出了我的纏腰帶,銜著它跑了出去,所以那時候我沒法繫腰帶了。」

  「那挺好的,」弗蘭克說,「話說我能這麼說嗎,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嗯,」維特利烏斯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那是我成為醫藥之神埃斯科拉庇俄斯的後裔的跡象。我也有了自己的稱號,就是最後一個名字,雷提克魯斯,這個詞的意思是內衣,它總會讓我想起那隻雞偷走了我的纏腰帶的那天,多麼神聖的日子。」

  「所以說……你的名字其實是褲衩先生?」

  「讚美諸神!我成為軍團的一位軍醫,眾所周知。」他慷慨地伸出雙臂,「不要放棄,孩子。或許你的父親只是晚點了。當然了,絶大多數徵兆都不像我那隻雞那麼富有戲劇性。我認識的一個傢伙就得到了一隻屎殻郎——」

  「謝了,維特利烏斯,」弗蘭克說,「不過我還是得先把這套盔甲拋完光——」

  「那麼戈爾工之血呢?」

  弗蘭克僵在那裡。這件事他誰也沒有告訴。據他所知,只有波西見到他在河邊把那兩個小瓶子裝進了口袋,而他們倆還沒有機會去交流這件事呢。

  「來嘛,」維特利烏斯以責怪的口吻說,「我是一個治療者。我知道有關戈爾工之血的那些傳說。給我看看那兩個小瓶子。」

  弗蘭克不情願地掏出了那兩個陶瓷小瓶,那是他從小台伯河底拿到的。當一隻魔獸消散掉之後,總會留下一些戰利品——有時候是一顆尖牙,或者一件武器,甚至是那個魔獸的整個頭顱。弗蘭克當時一下子就知道那兩個小瓶子裡是什麼了。依照慣例,它們是屬於波西的,是波西殺死了戈爾工,但弗蘭克禁不住一直在想,假使我能夠用這個會怎麼樣?

  「是的,」維特利烏斯滿意地研究著瓶子,「從戈爾工的右側身體裡流出的血能治療任何疾病,甚至能起死回生。密涅瓦女神曾經給過我的神祇祖先埃斯科拉庇俄斯一瓶。但從戈爾工的左側身體裡流出的血液能迅速致命。那麼,這兩瓶裡,哪瓶是哪瓶呢?」

  弗蘭克低頭看著那兩個瓶子:「我不知道。這兩個瓶子一模一樣。」

  「哈!但你很希望能拿到正確的瓶子,你想去解決你那根半燃木柴的問題,不是嗎?或許這能打破你的詛咒?」

  弗蘭克震驚得不知所措,說不出話來。

  「噢,別擔心,孩子。」鬼魂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誰也不會告訴的。我是一個家神,是步兵隊的保護者!我不會做任何危害到你的事情。」

  「你剛剛還用短劍刺穿我的胸口。」

  「相信我,孩子!我很同情你,你身上帶著阿爾戈號的詛咒。」

  「……什麼?」

  維特利烏斯無視了那個問題。「別謙虛了。你有古老的血統,要麼是古希臘,要麼是古羅馬。難怪朱諾會——」他向上仰起頭,彷彿在聆聽空中傳來的什麼聲音,他的表情柔緩下來,全身環繞著的光芒變成了綠色,「我和你聊得夠多的了!不管怎麼說,我會讓你去決定誰來得到戈爾工之血。我估計那個新來的波西也會需要它的,為了他的記憶問題。」

  弗蘭克很擔心維特利烏斯接下來要說什麼,會不會讓他感到害怕,不過他有種感覺,這一次維特利烏斯會閉上嘴巴保持沉默。

  他低頭看著兩個小瓶。他甚至沒有想到過波西也會需要它們。他為自己打算把這血用在自己身上而有一陣負罪感。「是啊,當然了。他應該拿著這個。」

  「啊,但如果你想聽我的建議的話……」維特利烏斯神經質地再次抬頭仰望,「你們兩個都應該留著那份戈爾工之血。如果我的信息來源正確的話,你們會在探險任務中需要它的。」

  「任務?」

  武器庫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

  蕾娜帶著她那兩隻金屬獵犬衝了進來。維特利烏斯消失了。他也許很喜歡雞,但絶對不喜歡執政官養的狗。

  「弗蘭克,」蕾娜看上去很困擾,「你的盔甲擦得差不多了。去找黑茲爾,把波西·傑克遜帶下山,帶到這裡來。他已經上去很長時間了。我不想讓屋大維……」她猶豫了一下,「去把波西帶回來吧。」

  所以弗蘭克才一路跑著到神廟山去。

  在走回去的路上,波西向他問了無數的問題,都是關於黑茲爾的弟弟尼克的事,但弗蘭克瞭解的情況也不多。

  「他很好啦,」弗蘭克說,「他長得是不像黑茲爾——」

  「你這是什麼意思?」波西問道。

  「噢,嗯……」弗蘭克咳嗽了一聲。他本來的意思是黑茲爾更加漂亮,人也更好,但他決定還是不說這一點了。「尼克是那種具有神秘感的類型。他會讓其他人都感到緊張,普路托的兒子嘛,之類的事。」

  「但你沒事?」

  弗蘭克聳聳肩:「普路托很酷啊。他掌管冥界又不是他的錯。他只是在諸神劃分世界的時候運氣不好罷了,這個你是知道的吧?朱庇特得到了天空,尼普頓得到了海洋,而普路托上當了。」

  「死亡不會讓你感到害怕?」

  弗蘭克差點笑了出來。一點也不害怕害怕!弗蘭克心想,要不要比比看?

  不過他卻說:「在更加古老的時代,比如古希臘時代,當普路托還被稱為哈迪斯時,他就不僅僅是一位死亡之神了。到了羅馬時代,他變得更加……怎麼說呢,更加受人尊敬。他也成了財富之神。地下的每一樣東西都屬於他。所以我並不覺得他真的有多嚇人。」

  波西撓了撓腦袋:「一位神祇怎麼能變成羅馬的?如果他是希臘神的話,他不會留在希臘嗎?」

  弗蘭克往前走了幾步,思考起來。就這個話題而言,維特利烏斯會給波西做上一個小時的講座,或許還會用電腦幻燈片來展示,但弗蘭克還是盡自己所能講解起來:「在羅馬人看來,他們是接納了希臘人的東西,並令它們更完美地發揚光大。」

  波西的臉色有些變得酸溜溜的:「更完美?就好像原本是有什麼毛病似的?」

  弗蘭克記起了維特利烏斯說過的話:你有古老的血統,要麼是古希臘,要麼是古羅馬。他的外婆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我不知道,」他承認說,「古羅馬就是比古希臘要成功。他們建立起了龐大的帝國。在古羅馬時代,諸神也更加被人尊崇——更加強大,也更被人們廣泛崇拜。這也是為什麼他們今天仍然在我們周圍。如此多的文明都建立在古羅馬的基礎上。諸神變成了羅馬式的,是因為那裡才是力量的中心。朱庇特……呃,作為一個羅馬神,比起他之前被稱作宙斯的時候更加負責可靠。瑪爾斯也變得相當重要,並且克己守紀了。」

  「而朱諾變成了嬉皮士拾荒老婦人,」波西指出,「所以你是說,那些古代希臘的神祇們,他們永遠變成了羅馬神?希臘那邊已經沒有了?」

  「呃……」弗蘭克環顧四周,確保沒有其他營員和拉列斯家神在附近,雖然大門仍然在一百碼開外,「這是個敏感話題。有些人說希臘勢力仍然存在,就好像它仍然是諸神的一部分神格。我也聽說過偶爾會有半神離開朱庇特營地。他們拒絶羅馬式的訓練,想要追尋古希臘的模式——比如說成為獨立的英雄,而不是像在軍團裡這樣成為團隊的一部分。而且在古代的時候,當羅馬陷落時,帝國的東部地區倖存了下來——那部分原來屬於希臘。」

  波西注視著他:「我不知道這個。」

  「那裡被稱為拜占庭。」弗蘭克很喜歡說出這個詞,它的發音聽上去很酷,「東部帝國又存在了一千年,但比起古羅馬,它總是更偏向於古希臘方式。對我們中那些想追隨羅馬方式的人來說,這是一個令人難過的話題。這也是為什麼無論我們遷到哪個國家,朱庇特營地總是坐落於西部——那是版圖上的羅馬部分。而東部被認為是厄運之地。」

  「哼。」波西皺起了眉頭。

  波西這樣感到疑惑,弗蘭克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些希臘-羅馬的東西也讓他自己感到頭痛不已。

  他們走到了大門邊。

  「我會帶你去洗澡,讓你收拾乾淨,」弗蘭克說,「但首先……關於我在河邊找到的那兩個瓶子……」

  「戈爾工之血,」波西說,「一瓶能救命,另一瓶則是致命毒藥。」

  弗蘭克瞪大了眼睛:「你知道這些事?聽著,我不是要留下它們。我只是——」

  「我瞭解你為什麼這麼做,弗蘭克。」

  「你瞭解?」

  「是的,」波西露出一個微笑,「如果我來到營地時身上帶著一瓶毒藥,那也許會被認為是壞人。你想要保護我。」

  「噢……是啊。」弗蘭克擦著手心裡的汗,「不過如果我們能弄清哪個瓶子對應哪種血的話,或許能治好你的失憶。」

  波西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凝視著小山的方向:「或許吧……我猜。但你現在應該留著那兩個瓶子。戰爭即將爆發,我們需要它來拯救生命。」

  弗蘭克有些敬畏地盯著他。波西有機會去找回自己的記憶,而他卻願意繼續等待,只是為了以防有其他人更需要這瓶血?羅馬人本應如此無私地去幫助自己的夥伴和戰友,但弗蘭克不覺得營地裡的其他任何人也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什麼都回憶不起來了?」弗蘭克問道,「家人,朋友?」

  波西用手觸摸著脖子上那些陶土珠子:「只有浮光掠影的印象。東西都朦朦朧朧。有個女朋友……我以為她應該在營地裡。」他仔細地打量著弗蘭克,彷彿在下定什麼決心,「她的名字是安娜貝絲。你沒聽說過這個人,是嗎?」

  弗蘭克搖搖頭:「我認識營地裡的每一個人,但沒有叫安娜貝絲的。你的家人呢?你媽媽是凡人嗎?」

  「我猜就是如此……她很可能已經擔心得快瘋了吧。你的媽媽常來看你嗎?」

  弗蘭克在澡堂門口停下了腳步,從儲藏間裡抓出幾條毛巾:「她去世了。」

  波西皺起了眉頭:「怎麼會?」

  通常弗蘭克都會撒謊。他一般會說那是一場意外,然後就結束這個話題。否則他的情緒就會失控。在朱庇特營地裡,他從不哭泣,也不會露出軟弱的一面,但和波西在一起時,弗蘭克發現談起這件事也不算困難。

  「她是戰死的,」他說,「在阿富汗。」

  「她是個軍人?」

  「加拿大部隊。是的。」

  「加拿大部隊也去了阿富汗?我以前沒聽說——」

  「絶大多數美國人都沒有聽說過。」弗蘭克嘆了口氣,「但就是如此,加拿大在那邊也有部隊。我的媽媽是一位上校。她是第一批在戰鬥中犧牲的女兵。她拯救了那些被困在敵軍炮火下的士兵,但她……她自己沒有倖存下來。葬禮是在我過來這邊之前舉行的。」

  波西點了點頭。他並沒有再繼續追問細節,這讓弗蘭克很是感激。他也沒有說他很抱歉,或者其他任何弗蘭克通常會痛恨的那些善意的評論:噢,你這可憐的傢伙,對你來說一定很難過吧,向你表示我最深切的慰問。

  這就好像波西之前曾經直面過死亡,就好像他瞭解悲傷。最重要的就是傾聽。你並不需要說你很遺憾。唯一有幫助的事情就是往前走——繼續前行。

  「現在你帶我去洗澡間好不好?」波西提議道,「我已經快髒死了。」

  弗蘭克擠出一個笑容:「好啊。你的確夠髒的。」

  當他倆走進蒸汽浴室的時候,弗蘭克想到了他的外婆,他的媽媽,還有他那被詛咒的童年,這可多虧了朱諾和她那塊木柴。他簡直希望自己也能忘掉過去,就像波西現在這樣失憶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