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海神之子·起航吧,讓人崩潰的羅馬軍艦

  午飯的感覺像是在舉行葬禮。每個人都在吃東西,但人們都用相當安靜的語調交談。沒有一個人看起來特別開心。其餘的營員一直在不停地瞥著波西,彷彿他就是葬禮上那個讓人尊敬的屍體。

  蕾娜簡短地進行了一番演講,祝他們好運。屋大維撕開了一個豆豆娃,宣佈兆頭不吉利,前方多艱難,但卻預言營地會被一個意料之外的英雄所拯救(那人的名字也許就叫屋大維)。隨後其他營員動身前去進行下午的課業——角鬥士戰鬥、拉丁語課、與鬼魂的彩彈射擊、馴鷹,還有其他各種聽起來都比自殺式任務要好上許多的活動。波西跟著黑茲爾和弗蘭克來到營房開始打包。

  波西的東西本來就不多。他清理了一下這一路南行時帶著的那個背包,把從批發市場得來的大部分東西都拿了出來。他把從營地軍需官那裡領來的一條新牛仔褲和一件大號紫色T恤放進背包,再加上一些神食神酒、零食,還有一點凡人用的現金,以及野營用品。在午飯時,蕾娜交給他一個捲軸,裡面是執政官和元老院的介紹信。理論上說,他們在旅途中如果遇到任何退役了的軍團士兵,只要出示這封介紹信,那些人都會為他們提供幫助。他還把那條穿著陶珠、銀指環和舉證期名牌的皮質項鏈戴在身上,當然,激流劍也在口袋裏。那件破破爛爛的橙色T恤則被疊起來,放在床鋪上。

  「我會回來的。」他說,感覺自己和一件T恤說話真是蠢斃了,但他真的很想念安娜貝絲,還有自己過去的生活,「我不是要離開你們不管。但我必須幫助這些傢伙,他們接受了我,他們應該活下去。」

  萬幸的是,T恤並沒有回應他。

  他們的一位室友博比,帶著他們騎著大象漢尼拔來到山谷的邊境地區。在山頂上,波西能看到下方景物的全貌。小台伯河蜿蜒流過金色的牧場,獨角獸在那裡吃著牧草。神廟和新羅馬城的廣場在陽光之下反射著光芒。在瑪爾斯賽場,工程師們正忙碌地工作著,他們在拆除前一晚留下的堡壘廢墟,為下一場死亡之球設立障礙物。這是朱庇特營地尋常的一天——但在北方地平線上,烏雲正在聚集。陰影移動著,覆蓋在群山之上,波西想像著蓋婭的那張臉已經越來越接近營地了。

  從今以後請你與我合作,蕾娜這麼說過,我是真打算拯救這個營地。

  在這裡俯瞰著下面的山谷時,波西明白了她為何如此關切而憂慮。即使是他這樣剛剛來到朱庇特營地的人,也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想要守護這個地方。一個安全的避風港,能讓混血半神們好好經營自己的生活——他也希望這能成為自己未來的一部分。或許並不是以蕾娜設想的方式,然而如果他能與安娜貝絲一起生活在這個地方……

  他們從大象背上下來。博比祝他們一路平安。漢尼拔用鼻子挨個抱了抱這三位探險者,隨後這輛大象牌出租車轉過頭去走回了山谷。

  波西嘆了口氣。他轉向黑茲爾和弗蘭克,努力想要對他們擠出一些樂觀的話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請出示身份證明。」

  一個忒耳彌努斯的雕像出現在山頂上。邊界之神那大理石的臉上眉頭緊皺,他暴躁地說:「我說,趕緊的!」

  「又是你?」波西問道,「我以為你只是守在城市裡。」

  忒耳彌努斯怒氣衝衝:「『無視規則』先生,見到你我也很高興。是的,我通常都守衛著城市。但當有國際航班到港時,我也很願意在營地邊境提供特殊的安檢服務。你們本應當在計劃出發時刻的兩個小時之前通知我,你知道的。但這次我們湊合一下也成。現在,過來這邊,讓我來做搜身檢查。」

  「但是你沒有——」波西趕緊住嘴,「呃,好吧。」

  他站到無臂雕像的旁邊。忒耳彌努斯用存在於他想像中的手臂仔細地做了一番搜身檢查。

  「你應該沒問題。」忒耳彌努斯作出結論,「你有什麼要聲明的嗎?」

  「是的,」波西說,「我聲明這真是愚蠢透了。」

  「嗯!舉證期名牌:波西·傑克遜,第五步兵隊,尼普頓之子。很好,走吧。黑茲爾·列維斯科,普路托之女。很好。有沒有外匯或者,咳,貴重金屬需要報關?」

  「沒有。」她咕噥著說。

  「你確定?」忒耳彌努斯問,「因為上一次——」

  「沒有的!」

  「好吧,你們幾個的脾氣都好大,」邊界之神說,「去完成任務的旅者們,總是急匆匆的。現在,讓我們看看——弗蘭克·張。啊!百夫長?幹得不錯,弗蘭克。髮型也像平時一樣完美。我批准了!百夫長張,你可以直接通過。今天你需要任何指引嗎?」

  「不了,我想還是不用了。」

  「往下走一直走到舊金山捷運系統的車站,」忒耳彌努斯不管那套,還是開始嘮叨,「在奧克蘭第十二大街換乘火車。之後再從果谷站下火車,從那邊可以步行或者乘公交到達阿拉米達。」

  「你們這些人沒有一輛魔法舊金山捷運火車之類的東西嗎?」波西問道。

  「魔法火車!」忒耳彌努斯嘲笑地說,「你這就像正在要求一條自己獨享的安檢通道,旁邊還要有貴賓休息室一樣。祝你們旅途平安,當心著點波呂玻忒斯。那才是真正藐視律法的人——呸!我真想赤手空拳掐死他。」

  「等等——誰?」波西問道。

  忒耳彌努斯做了個繃緊肌肉的表情,就好像他正在彎曲著他那不存在的肱二頭肌:「啊,很好。當心他就是了。我估計他隔著一英里地就能聞到尼普頓兒子的味道。你現在可以走了。祝你們好運!」

  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他們跨過了邊境。當波西回頭望去的時候,忒耳彌努斯已經消失了。實際上,整個山谷都消失了。波克雷山上似乎完全沒有存在過什麼古羅馬的營地。

  波西看著他的朋友們:「你們明白忒耳彌努斯剛才在說什麼嗎?當心……玻璃特斯還是什麼來著?」

  「波——呂——玻——忒——斯?」黑茲爾小心翼翼地發出這個名字的音節,「從來沒聽說過。」

  「聽起來很像希臘語。」弗蘭克說。

  「那範圍就縮小了。」波西嘆了口氣,「好吧,我們現在也許已經出現在了方圓五公里之內所有魔獸的氣味雷達上了。我們最好還是行動起來吧。」

  去往阿拉米達船塢的旅程要花上兩個小時的時間。相比波西之前幾個月的經歷,這次旅途顯得很輕鬆。沒有魔獸的攻擊,也沒有人用打量無家可歸的野孩子的眼光去看待波西。

  弗蘭克把他的長矛、弓箭和箭袋裝在放滑雪板的長背包裡。黑茲爾則把騎士劍包在鋪蓋卷裡背在後背上。他們三個人湊在一起很像正準備去參加夜間旅行的普通高中生。他們走到了石山脊車站,用凡人的錢幣買了車票,跳上了舊金山海灣捷運系統的列車。

  他們在奧克蘭下了車。他們不得不穿過幾個治安比較混亂的街區,不過好在沒有人找他們的麻煩。當地的幫派分子們接近他們時,只要看到波西的眼睛,就全都迅速溜走了。他在幾個月以前剛剛練成這種狼式怒瞪。那是一種這樣的眼神:無論你自認為有多狠,我都比你更狠。在勒死一頭海怪並且用警車碾死戈爾工之後,波西才不害怕什麼幫派團夥呢。在凡人的世界裡,幾乎沒有什麼能讓他再感到害怕的了。

  臨近傍晚時分,他們抵達了阿拉米達的船塢。波西眺望著整個舊金山海灣,大口呼吸著鹹濕的海邊空氣。他立刻覺得自己的狀態好多了。這裡是他爸爸的領域。無論他們將要面對什麼,只要在海上,他就能取得優勢。

  十幾艘船停靠在船塢裡——從五十英呎長的遊艇到十英呎的漁船應有盡有。他掃視著船塢想找到某艘魔法船——也許是艘三槳戰船,或者是他在夢裡見到過的有龍形頭雕的軍艦。

  「呃……你們誰知道我們應該找哪艘?」

  黑茲爾和弗蘭克一起搖了搖頭。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還有一支海軍。」黑茲爾聽上去彷彿希望其實它並不存在。

  「哦……」弗蘭克指著一個方向,「你覺得可不可能是……」

  在船塢最偏僻的角落裡有一艘單薄的小船,像是個小舢板,上面蓋著一層紫色的防水布。帆布上刺繡著的金線已經退色,上面是四個字母:S.P.Q.R。

  波西之前的自信一下子就動搖了:「不會吧?」

  他揭開帆布,手指打開那些結時熟練得彷彿他已經這樣做了一輩子。在防水佈下面是一艘陳舊的鋼製划艇,還沒有船槳。在以前某段時間裡這艘船被漆成了深藍色,但現在船體相當陳舊,黏滿了焦油和鹽粒,看上去就像一塊巨大的海上污跡。

  船頭的首舷,用金色粉刷的名字「派克斯」仍然可以辨認出來。油漆畫上的眼睛悲哀地沉在水平面以下,彷彿這艘船正打算沉睡過去。在船上有兩排長凳,一些鋼絲球,一台舊冰櫃,還有一堆磨損了的繩子,其中一段繫在船錨上。在小船的底部,一個塑料袋和兩個空可樂易拉罐漂浮在幾英吋深的髒水裡。

  「看啊,」弗蘭克說,「這就是威武的羅馬海軍。」

  「一定是搞錯了,」黑茲爾說,「這堆東西簡直就是垃圾。」

  波西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屋大維正在嘲笑他們的景象,但他下決心不要讓這個影響到自己的心情。派克斯仍舊是一艘船。他跳到船上,船體在他的腳下發出嗡嗡的聲音,響應著他的到來。他把冰櫃裡的垃圾收集起來丟到船塢上,並用意志控制髒水從船的一側自動流了出去。隨後他用手指指著鋼絲球,讓它們來回划過地板,快速擦洗拋光著船艙,速度如此之快,鐵絲都開始冒煙了。當這一切結束之後,整艘船都變乾淨了。波西又指指繩子,它自動從碼頭解開了。

  沒有船槳,但這不成問題。波西能感覺到這艘船已經整裝待發,只等待著他一聲令下。

  「這樣就成了,」他說,「上船吧。」

  黑茲爾和弗蘭克看上去有些目瞪口呆,但他們還是爬上船。黑茲爾似乎尤其緊張。他們在座位上坐好以後,波西集中精神,小船慢慢從船塢駛離了。

  你心裡知道,朱諾是對的。蓋婭那充滿睡意的聲音在波西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令他大吃一驚,整艘小船都跟著搖晃起來。在大海裡你可以選擇一種新生活,在那兒你能安全地避開我。但現在已經太晚了,你選擇了痛苦與不幸。你現在是我計劃的一部分了——是我重要的小卒子。

  「從我的船上滾下去!」波西大吼。

  「啊?怎麼了?」弗蘭克問道。

  波西停頓了一下,然而蓋婭的聲音已經沉寂下去。

  「沒什麼。」他說,「讓我們來看看這艘划艇都能做些什麼。」

  他掉轉船頭朝向北方,轉瞬之間他們就以每小時十五海里的速度朝著金門大橋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