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智慧印記·悲哀的半牛人

  要對付蛇和蚊子,《赫拉克勒斯的地中海指南》可幫不上太多忙。

  「如果這是個魔法島嶼,」小笛抱怨道,「那為什麼不能對我們友好點呢?」

  他們登上了一座山丘,然後下到一個樹木茂密的山谷,儘量避開那些紅黑條紋的蛇,它們在岩石上很醒目。蚊子們在低地的一潭死水上蜂擁成群。這裡的植物儘是些矮劣的橄欖樹、柏樹和松樹。喧嘩的蟬鳴和難耐的酷熱讓小笛想起了夏天時的俄克拉荷馬。

  迄今為止他們還沒找到一條河。

  「我們可以用飛的。」伊阿宋又建議道。

  「那樣我們可能會錯過一些東西,」小笛說,「而且我不想就這麼順便去拜訪一個不友好的神。他叫什麼名字?一個俄羅斯?」

  「是阿刻羅俄斯。」伊阿宋試著邊走邊看那本指南書,所以他總是撞進樹叢裡或者被岩石絆倒,「書上說他是一個河神。」

  「他是一頭河馬?」

  「不,是河神。從這本書來看,他是希臘一些河流的精靈。」

  「現在我們可不在希臘,那就假定他已經搬家了吧。」小笛說,「如果想指望這本書有用,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還有其他信息嗎?」

  「書上寫著赫拉克勒斯曾與他戰鬥過一次。」伊阿宋回應道。

  「赫拉克勒斯和古希臘99%的東西都戰鬥過。」

  「是啊。讓我們看看。『赫拉克勒斯之柱』……」伊阿宋說著翻了一頁,「書上寫著這個島上沒有旅館、飯店和交通工具。景點則是:赫拉克勒斯和兩根柱子。呃,有趣的來了。據認為,美元符號——你懂的,就是S當中劃上兩道豎線——源於西班牙國徽,意思是兩根赫拉克勒斯之柱和其間捲曲的旗幟。」

  太棒了。小笛想。伊阿宋總算和安娜貝絲合得來了,而她的勤奮好學顯然也傳染給了他。

  「這有什麼用?」她問。

  「等等。這兒有一個關於阿刻羅俄斯的註解:這位河神曾和赫拉克勒斯一起爭奪美麗的得伊阿尼拉。在打鬥中,赫拉克勒斯折斷了河神的一隻角,這也成了第一隻豐饒之角。」

  「什麼膠?」

  「就是那個感恩節裝飾,」伊阿宋說,「一隻角,好吃的東西都會從裡面冒出來,還記得嗎?我們朱庇特小屋的餐廳裡有幾個,我不知道它的原型真是某個傢伙的角。」

  「然後我們現在要去拿到另一隻角,」小笛說,「我猜這恐怕不容易。誰是得伊阿尼拉?」

  「赫拉克勒斯娶了她。」伊阿宋說,「我覺得……書上是沒說,但她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幸。」

  小笛想起此前赫拉克勒斯所說的:他的第一個家庭都死了,第二位妻子在受騙之後對他下毒,後來也死了。小笛越來越不喜歡這次挑戰了。

  他們艱難地從兩座山之間的山脊上跋涉而過,儘量待在樹蔭下,但小笛全身已被汗水濕透了。蚊子在她的腳踝、胳膊和脖子上留下了不少傑作,估計現在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天花受害者。

  她終於有機會和伊阿宋獨處了,結果卻是在這種場合。

  她因為伊阿宋提到了赫拉而惱火,但小笛知道不應該責備他。可能她只是對他這個人感到惱火吧。從朱庇特營地至今,她已經積攢了一肚子怨氣。

  她想知道赫拉克勒斯本要告訴她的事,關於宙斯之子的那些。他們不可信嗎?他們承受了太多壓力?小笛試著想像伊阿宋死後成為一位神祇,在小笛、或他在凡間所認識的其他人都死後,他仍然站在某處沙灘上守護著某個大洋的入口。

  她想知道赫拉克勒斯是否也曾和伊阿宋一樣積極向上——樂觀自信,很快能從痛苦中恢復。這太難想像了。

  在他們下行至第二個山谷時,小笛開始猜想阿爾戈二號上發生了什麼。她試圖發出一個彩虹女神訊息,但赫拉克勒斯警告過他們:不允許和朋友們聯繫。她希望安娜貝絲猜到發生了什麼,而且沒有派遣第二組人上岸。小笛不敢想如果赫拉克勒斯再次受到打擾,他會怎麼做。小笛想到海治教練會失去耐心,朝那個紫衣男人發射投石器;或者幻靈會控制船上的人,讓他們自尋死路。

  小笛一陣發抖。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但太陽已然開始下沉了。白天怎麼過得這樣快?太陽下山之後天氣會涼爽不少,這本會讓她開心,但日落之時也將是他們的死期。如果他們已經死了,那清涼的晚風也將毫無意義。此外,明天是七月初一,羅馬歷裡七月的第一天。如果他們的消息沒錯的話,那將是尼克·德·安吉洛生命的最後一天,而這天羅馬也將毀滅。

  「停下。」伊阿宋說。

  小笛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她意識到前方有奔流的水聲。他們爬行著穿過樹林,發現自己身處河岸邊。河大約有四十英呎寬,但只有幾英吋深,銀色的河水流過光滑的石頭河床。下游十幾碼處,湍急的河水流入了一汪深藍色的水潭中。

  這條河讓他們疑竇叢生。樹上的蟬都不見了,也沒有嘰嘰喳喳的鳥鳴。彷彿河水正在發表演講,而且只有它被允許出聲。

  但小笛聽得越多,這條河便越誘人。她想去喝上一口水。也許她應該脫掉鞋子,這樣可以舒服地浸泡一下雙腳。而那個水潭……要是能和伊阿宋一起跳進去,然後在樹蔭下休息,浮在涼快的水裡,該有多好!這實在是太浪漫了。

  小笛使勁搖了搖頭。這些想法不是她的,事情有些不對。這條河似乎正在使用魅惑語。

  伊阿宋坐在一塊石頭上,開始脫鞋子。他朝水潭笑著,彷彿已經迫不及待想跳進去了。

  「停下!」小笛衝著河水大喊。

  伊阿宋嚇了一跳:「停下什麼?」

  「不是說你,」小笛說,「是說它。」她指著河,覺得自己傻透了。但她很肯定這河水正在施展什麼魔法,支配著他們的思想。

  正當她覺得自己錯了,而且等著伊阿宋也這樣評價她的時候,河水說話了:「原諒我。歌唱是我僅有的快樂之一。」

  有東西像坐著電梯般從水潭中升起。

  小笛的肩膀一陣抽緊。這正是她在自己的匕首上看到的生物:長著人臉的牛。他的皮膚就是潭水一般的藍色。他的蹄子浮在河水的表面。在他的牛脖頸上是一個人類的腦袋:留著短短的黑色捲髮,鬍子則是古希臘式的長卷,在一副焦點眼鏡後面是一雙神色悲哀的深色眼睛,而他的嘴似乎定格在噘起的樣子。他的左側頭頂長著一隻牛角——這只捲曲的黑白牛角像是戰士們的酒杯。單角的不平衡感讓他的頭微微向左傾,因此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把耳朵裡的水倒出來。

  「你們好,」他傷感地說,「我想你們是來殺我的吧。」

  伊阿宋重新穿上鞋子,慢慢地站起來:「呃,那個……」

  「不是的!」小笛插話,「我很抱歉,這太尷尬了。我們不想打攪你的,但赫拉克勒斯讓我們來。」

  「海格力斯!」半牛人嘆了口氣,他的蹄子刨著水,像是準備要衝出來,「對我來說,他永遠是赫拉克勒斯。這是他的希臘名字,你們知道的,意思是『赫拉的榮耀』(赫拉克勒斯作為宙斯的私生子,宙斯的妻子赫拉憎恨他。他的母親因為畏懼赫拉的力量,將他扔在荒野。但因為雅典娜的計謀,赫拉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反而用乳汁救了他一命,併為他起了赫拉克勒斯這個名字,意為赫拉的榮耀——譯者注)。」

  「這名字挺滑稽,」伊阿宋說,「因為他恨她。」

  「沒錯,」半牛人說,「大概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羅馬人重命名他為海格力斯時,他並沒有抗議。當然,那是人們廣為知曉的名字,是他的招牌。如果沒有精心修飾的形象,赫拉克勒斯就什麼都不是。」

  半牛人苦澀卻不乏親密地說著,彷彿赫拉克勒斯是他的一位迷失方向的老友。

  「你就是阿刻羅俄斯?」小笛問。

  半牛人彎下他的前蹄,低下頭鞠了一躬,這既讓小笛覺得親切,又有一些哀傷。「為你們效勞。我是非凡的河神,曾經是希臘最強大河流的精靈。現在則被判罰幽居於此,與我的舊敵各處小島的一端。唉,這些殘忍的天神啊!但我從來都不能肯定,他們讓我和赫拉克勒斯共處一島,這究竟是為了懲罰誰。」

  小笛不知道他的話有什麼深意,但河水的聲音再次開始侵入她的思想——不斷提醒著她自己是又熱又渴,而且要是能舒服地游個泳該有多好。她試著集中精神。

  「我是小笛,」她說,「這位是伊阿宋。我們不想用武力。這都是因為赫拉克勒斯——海格力斯——無論他是誰。他發了瘋,派我們到這兒來。」

  她解釋了他們前往古老地界阻止巨人喚醒蓋婭的任務。她描述了他們團隊裡的希臘人和羅馬人是如何團結在一起,而當赫拉克勒斯發現任務背後的神靈是赫拉時,他是如何大發雷霆的。

  阿刻羅俄斯一直向左側傾斜著頭,小笛不知道他是在打瞌睡,還是為了應付那單角帶來的勞累。

  等她說完後,阿刻羅俄斯注視著她,彷彿她長了一大塊讓人遺憾的皮疹。「啊,我親愛的……你知道,傳說都是真的。那些精魂們,水中的食人族們。」

  小笛極力不讓自己抽泣起來。她根本就沒告訴阿刻羅俄斯任何關於這些事的信息啊!「你是怎麼……」

  「河神知道許多事情,」他說,「唉,你關注在了錯誤的故事上。如果你成功到了羅馬,洪水的故事會對你更有用些。」

  「小笛,」伊阿宋問,「他在說什麼?」

  她的思緒突然像萬花筒一樣弄不清方向了。洪水的故事……如果你成功到了羅馬。

  「我……我不確定,」她說,儘管洪水的故事讓她隱約想到了什麼,「阿刻羅俄斯,我不明白……」

  「是啊,你的確不明白,」河神憐憫地說,「可憐的小傢伙。另一個和宙斯之子墜入情網的姑娘。」

  「等一下,」伊阿宋說,「其實是朱庇特之子。而且她怎麼就可憐了呢?」

  阿刻羅俄斯無視他:「小姑娘啊,你可知我為何要與赫拉克勒斯爭鬥?」

  「是為了一個女人,」小笛回憶道,「得伊阿尼拉?」

  「對。」阿刻羅俄斯一聲嘆息,「那你知道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小笛看向伊阿宋。

  他拿起那本指南書開始翻頁:「書上好像沒有……」

  阿刻羅俄斯輕蔑地噴著氣:「那是什麼?」

  伊阿宋眨著眼:「就是《赫拉克勒斯的地中海指南》。他把這書給了我們,所以……」

  「那根本就不是書,」阿刻羅俄斯一口咬定,「他之所以給你們是因為想讓我看到,對吧?他知道我恨這個。」

  「你討厭——書?」小笛問。

  「呸!」阿刻羅俄斯的神情激動,藍色的皮膚都漲成了茄子般的紫色,「那根本就不是書。」

  他的蹄子刨著水面。有個捲軸像微型火箭一樣從水中射出來,並降落在他面前。他用蹄子輕輕一推打開了它。展開的是一張風化成黃色的羊皮紙,上面書寫著已經褪色的拉丁文,還有精心繪製的圖畫。

  「這才是書!」阿刻羅俄斯說,「噢,山羊皮的氣味!捲軸在我蹄子下優雅地展開。它無可替代。」

  他沖伊阿宋手裡的指南書憤怒地搖著頭:「現在的年輕人和你們新潮的玩意兒啊。裝訂書。做成小方塊的樣子,蹄子用起來一點也不方便!這是裝訂書,一本本子,如果你們堅持這麼說的話。但它絶對不是傳統書。它永遠取代不了美好的老式捲軸!」

  「哦,那我現在把它拿走。」伊阿宋把書快速扔進背包裡,好像他之前拿的是什麼危險武器。

  阿刻羅俄斯看上去平靜了不少,這讓小笛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被一頭捲軸控獨角牛碾成肉餅。

  「看好了,」阿刻羅俄斯說著敲敲捲軸上的一幅畫,「這是得伊阿尼拉。」

  小笛跪下觀看那圖。這幅手繪的圖畫很小,但她可以看出那女子非常美麗,有著黑色長髮,深色眼睛,以及讓男人們痴狂的俏皮笑容。

  「她是卡呂冬的公主。」河神悲哀地說,「此前她被許配給我,直到赫拉克勒斯介入。他堅持要戰鬥。」

  「然後他折斷了你的角?」伊阿宋猜道。

  「是的,」阿刻羅俄斯說,「為此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只有一隻角讓我難受得要命。但可憐的得伊阿尼拉,她的情況則糟得多。如果她嫁給我的話,本該幸福快樂地活上很久。」

  「你是長著人頭的公牛,」小笛說,「還住在河裡。」

  「沒錯,」阿刻羅俄斯同意道,「本來她沒可能會拒絶,不是嗎?可是她和赫拉克勒斯走了。她選了那個英俊帥氣、外表光鮮的英雄,而沒選我這個善良忠厚的丈夫,我本會待她很好。然後發生了什麼呢?好吧,她本該知道的。赫拉克勒斯被他自己的種種問題糾纏得太深,無法做個好丈夫。你知道的,他已經殺了一個妻子了。赫拉詛咒了他,讓他陷入瘋狂,殺害了他的全家。真是可怕的故事。為了贖罪,他必須要做十二件任務。」

  小笛驚駭不已:「等一下……赫拉讓他陷入瘋狂,結果是赫拉克勒斯必須贖罪?」

  阿刻羅俄斯聳聳肩:「奧林匹斯山的神祇可不會為他們的罪行埋單。而且赫拉一直以來憎恨宙斯或是朱庇特的兒子們……」他懷疑地看了伊阿宋一眼,「無論如何,我可憐的得伊阿尼拉結局十分悲慘。她嫉妒赫拉克勒斯的那些艷遇。他在全世界亂搞,你懂的,就像他父親宙斯,他和遇見的每個女人調情。最後,得伊阿尼拉在絶望之下聽取了一個糟糕的建議。有一個狡猾的半人馬叫內薩斯,他告訴她,如果她想獲得赫拉克勒斯忠貞不渝的愛,那她就應該在赫拉克勒斯最愛的襯衣裡塗上一些半人馬的血。不幸的是,內薩斯在說謊,其實他是想報復赫拉克勒斯。得伊阿尼拉依照他的方法做了,這並沒有讓赫拉克勒斯成為一個忠實的丈夫。」

  「半人馬的血就像是強酸。」伊阿宋說。

  「是啊,」阿刻羅俄斯說,「赫拉克勒斯在劇痛中死去。當得伊阿尼拉意識到她的所作所為時,她……」河神在他的脖頸上比了一條橫線。

  「自殺?太可怕了。」小笛說。

  「所以凡人啊,我親愛的。」阿刻羅俄斯說,「小心宙斯的兒子們。」

  小笛無法直視她的男友。她不確信自己能不能掩飾住眼神中的不安。伊阿宋不可能和赫拉克勒斯一樣,但這個故事激起了她所有的恐懼。赫拉曾經操縱過他們的關係,正如她操縱赫拉克勒斯那樣。小笛試著相信伊阿宋絶不會像赫拉克勒斯一樣陷入殺戮的瘋狂,但就在四天前,他被一隻幻靈控制,差點殺了波西·傑克遜。

  「赫拉克勒斯現在是神了,」阿刻羅俄斯說,「他娶了青春女神赫柏,但是依然很少回家。他居住在這座島上,守護著那些愚蠢的柱子。他說是宙斯強迫他這麼做的,可我想,比起待在奧林匹斯山上,他更願意留在這裡,醞釀他的苦酒,哀悼他的凡人生涯。我的出現則讓他想起了他的失敗——尤其是那個最終殺死他的女人,而他的存在讓我想起了可憐的得伊阿尼拉,她本該是我的妻子。」

  半牛人敲敲捲軸,後者自動捲了起來並沉入了水中。

  「赫拉克勒斯想要我的另一隻角,想羞辱我。」阿刻羅俄斯說,「如果他能得知我也很悲慘的話,他可能會自我感覺更好些。此外,我頭上的牛角會變成豐饒之角,裡面能流出各種美酒佳餚,正如我的力量能讓河水奔流不息一樣。無疑赫拉克勒斯會把豐饒之角私藏起來。這既是個悲劇,也是一種浪費。」

  小笛懷疑河水的雜訊和阿刻羅俄斯催眠般的嗓音是否依然影響著她的思維,但她情不自禁地同意了河神的話。她開始憎恨赫拉克勒斯。這可憐的半牛人看起來悲傷而孤獨。

  此時伊阿宋打破了僵局:「我很抱歉,阿刻羅俄斯。實話實說,之前你那筆交易可夠糟糕的。但是可能……嗯,你要是沒有了另一隻角呢,就不用總是要歪著頭了。這樣的話感覺就好多啦。」

  「伊阿宋!」小笛抗議道。

  伊阿宋舉起雙手:「我就是這麼一說。而且,我們也別無選擇。如果赫拉克勒斯拿不到角,他會殺了我們和我們的朋友。」

  「他是對的,」阿刻羅俄斯說,「你們別無選擇。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原諒我。」

  小笛皺眉。河神的話聽上去如此心碎,她都想走上前去拍拍他的頭了:「為了什麼原諒你?」

  「我也別無選擇,」阿刻羅俄斯說,「我必須阻止你們。」

  河水爆炸開來,一道水牆砸向小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