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東西聞起來都有股毒藥的味道。離開威尼斯兩天了,黑茲爾仍然無法擺脫鼻子裡牛奶怪獸帶來的毒藥味道。
暈船更是雪上加霜。阿爾戈二號沿亞得里亞海航行,一片美麗閃亮的藍色,不過黑茲爾沒心情去欣賞,因為船不停在搖晃。甲板上,她儘量讓目光鎖定在地平線上——白色懸崖似乎總是在東面一英里左右的地方。那是哪一個地方,克羅地亞?她不清楚。她只盼望再次踏上堅實的土地。
最令她感到噁心的東西是黃鼠狼。
前一天夜裡,赫卡忒的寵物蓋爾出現在她的船艙裡。黑茲爾從一個噩夢中醒來,心想,那是什麼味道?她發現一隻毛茸茸的嚙齒動物跳上她前胸,兩隻豆眼盯住她。
沒什麼比尖叫著驚醒,踢掉被單,在船艙裡亂跳,同時有一隻黃鼠狼在你腳邊蹦蹦跳跳,一面尖叫一面放屁更糟糕的了。
她的朋友們衝進房間,查看究竟。黃鼠狼難以解釋。黑茲爾看得出來,雷奧拚命忍住沒有拿這個開玩笑。
早上,鬧騰勁兒過去之後,黑茲爾決定去找海治教練,因為他能與動物交談。
她發現艙門半掩,教練在屋內講話,似乎是在電話上與什麼人交談——可是船上並沒有電話。也許他在發送魔法彩虹信息?黑茲爾聽說,希臘人經常使用這個辦法。
「當然,親愛的,」海治說,「是啊,我知道,寶貝。不,這是個好消息,可是——」激動的情緒讓他聲音嘶啞。黑茲爾忽然為自己的偷聽行為感到可恥。
她本可以悄悄退回去,可是蓋爾在她腳邊吱吱亂叫。黑茲爾只得敲響了教練的門。
海治探出頭來,和往常一樣皺著眉頭,可是他眼睛裡紅紅的。
「什麼事?」他吼道。
「呃……抱歉,」黑茲爾說,「你沒事吧?」
教練哼了一聲,一把拉開門。「這是什麼問題呀?」
房間裡沒有別人。
「我——」黑茲爾努力回想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我的黃鼠狼談談。」
教練眯縫起眼睛。他壓低嗓子:「你在講暗語嗎?船上是不是有入侵者?」
「呃,算是吧。」
蓋爾從黑茲爾腳邊探出頭來,開始吱吱亂叫。
教練顯得很生氣。他沖黃鼠狼吱吱叫了回去。他們之間好像進行著非常激烈的爭吵。
「它說了什麼?」黑茲爾問。
「很多無禮的東西,」半羊人抱怨,「簡單地說,它到這兒來看進展如何。」
「什麼進展如何?」
海治教練一跺腳下的蹄子。「我怎麼知道呢?它是只黃鼠狼!從來不給出直接的回答。現在,請原諒,我有,呃,事情……」
他迎面關上了門。
早餐過後,黑茲爾站在左舷的欄杆邊,拚命讓自己的胃平息下來。她身旁,蓋爾在欄杆上跳上跳下,不停放屁,好在有亞得里亞海的強風將臭氣吹散。
黑茲爾不知道海治教練出了什麼問題。他一定在用彩虹信息與什麼人交談,不過要是他聽到的是好消息,他怎麼會如此震驚呢?黑茲爾從沒見過他如此不安。不幸的是,她懷疑即便需要,教練也不會開口尋求幫助。他不是那種熱情開放的類型。
她眺望遠方的白色懸崖,思忖著為何赫卡忒會派來黃鼠狼蓋爾。
它到這兒來看進展如何。
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而黑茲爾會經受考驗。
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卻要學會魔法。赫卡忒希望她打敗某個能力超強的女巫——身穿金色衣服,雷奧描述過的他夢裡的女人。可究竟應該怎樣去做呢?
黑茲爾將所有空閒的時間都花在思考這個問題上。她注視著自己的羅馬短劍,儘量把它看得如同一根手杖。她嘗試召喚出一片雲遮住滿月。她集中意念,直到眼睛發直,耳朵亂叫,還是什麼動靜也沒有。她無法控制迷霧。
過去的幾天夜裡,她的夢境越發難以忍受。她發現自己回到了長春花之地[1],盲目地飄浮在幽魂中間。接著,她來到了大地女神蓋婭在阿拉斯加的岩洞中,洞頂坍塌,黑茲爾和她的母親已經死去。大地女神在憤怒中嗚咽。她來到母親新奧爾良公寓的樓梯上,面對她父親普路托。他用冰冷的手指抓住她的胳膊,黑色羊毛西服的布料上扭曲著被囚禁的魂靈。他黑色的眼睛裡帶著怒氣,死死盯住她說:死者看到的是他們相信自己將會見到的一切,活著的人也是如此。這就是秘密。
在現實中,他從沒對她說過這種話。她搞不懂這話的意思。
最糟糕的噩夢是一閃而過的未來。黑茲爾在一條漆黑的隧道中蹣跚而行,一個女人的笑聲在她四周迴蕩。
如果你能,控制住它吧,普路托的孩子,女人嘲笑道。
黑茲爾總會夢見在赫卡忒的十字路口上看到的影像:雷奧從天空墜落;波西和安娜貝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也許是死在金屬門前;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籠罩住了他們——巨人克呂提厄思被籠罩在黑暗中。
她身旁的欄杆上,黃鼠狼蓋爾不耐煩地吱吱叫著。黑茲爾恨不得將這只可惡的嚙齒動物推進海裡去。
我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夢境,她好想尖叫,如何能控制迷霧呢?
她痛苦極了,沒有注意到弗蘭克站在了身邊。
「感覺好些了嗎?」他問。
他拿起她的手,用手指將她的手包裹在其中。她無法相信他已長得這麼高大。他變化過很多種動物,她不知道為什麼又一次變化會讓她感到吃驚……可是就在忽然之間,他出落成了這樣子。沒有人可以再說他矮胖或是逗人喜愛。他如同足球運動員般結實而強壯,重心也發生了改變。他的肩膀變得寬闊,連走路也帶著更多的自信。
弗蘭克在威尼斯那座橋上的壯舉……依然令黑茲爾感到敬畏。沒有人親眼見過戰鬥的場面,但沒人心存任何懷疑。弗蘭克的行為舉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連雷奧也不再拿他開玩笑。
「我……我沒事,」黑茲爾好不容易說,「你呢?」
他微微一笑,眼角泛起一片細紋。「我,呃,長高了。別的方面,我很好。我並沒有真變,你知道的,內心裡……」
他的話語中還帶著一絲從前的不自信與笨拙——她的弗蘭克原來的聲音,從前他總是擔心自己笨手笨腳,把事情搞砸。
黑茲爾感到鬆了一口氣。她喜歡這樣的他。一開始,他的新外表令她震驚。她擔心他的性格也會隨之發生改變。
現在,她一顆惴惴的心開始放下。除了他的力量,弗蘭克還是從前那個可愛的傢伙。他依然容易被傷害,依然信任地將自己的弱點交由她保管——她放在外衣口袋裏的魔法木柴,緊貼在她心邊。
「我知道,我很高興,」她捏捏他的手,「我……我擔心的其實不是你。」
弗蘭克哼了一聲:「尼克怎麼樣了?」
她在擔心自己,而不是尼克,不過她跟隨弗蘭克的目光朝前桅頂上望去。尼克正坐在桁桿上。
尼克說他喜歡繼續警戒,因為他的眼睛不錯。黑茲爾知道,那並不是真正的原因。桅杆頂是船上為數不多的幾個能讓尼克獨處的地方之一。其他人提議他使用波西的船艙,因為波西……呃,不在。尼克堅決拒絶了。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桅杆上,在那兒他不用與其他船員交流。
由於在威尼斯被變成過一株玉米,他變得更逃避,更孤僻。
「我不知道,」黑茲爾說,「他經歷了很多。在塔塔勒斯被抓,關進青銅罐子裡,眼看著波西和安娜貝絲跌入塔塔勒斯……」
「還答應帶我們去伊庇魯斯,」弗蘭克點點頭,「我感覺尼克很難與其他人打成一片。」
弗蘭克站直身子。他穿了一件米色T恤衫,胸前是馬的圖案,另外還寫著幾個字:錫耶納賽馬節。他兩天前才剛買的這件T恤,現在就已經顯得太小。只要一伸腰,肚皮就會露出來。
黑茲爾發現自己在盯住他看,連忙把目光挪開,臉上有些發燙。
「尼克是我唯一的家人,」她說,「他很難讓人喜歡,不過……謝謝你對他那麼好。」
弗蘭克笑了:「嘿,你在溫哥華能容忍我祖母,別跟我說什麼很難讓人喜歡。」
「我喜歡你的祖母!」
黃鼠狼蓋爾跳起來,對他們放了個屁,跑開了。
「呃,」弗蘭克在鼻子前扇了扇,「為什麼那東西會在這兒?」
黑茲爾甚至有些高興她不是在陸地上。在她感到如此焦慮的時候,黃金與寶石說不定已經在她腳邊掉了一地。
「赫卡忒派蓋爾來查看。」她說。
「查看什麼?」
黑茲爾希望從弗蘭克的陪伴中、從他堅強與力量的新光環中找到安慰。
「我不知道,」她終於說,「某種考驗。」
船身忽然向前一傾。
她和弗蘭克撞在了一處。黑茲爾的劍柄不小心給自己來了個海姆利希急救手法,她蜷縮在地上呻吟,嘴裡咳出卡托布勒普毒藥的味道。
痛苦過去之後,她聽到船頭上的雕像——青銅龍范斯塔發出警告的嘎吱聲,同時開了火。
昏暗中,黑茲爾在猜測船是不是撞上了冰山——然而現在可是亞得里亞海的盛夏時節。
船在一陣巨大的嘈雜聲中向左一偏,彷彿電線杆被扯成了兩半。
「哎呀!」雷奧在她身後的什麼地方喊,「它吃掉了船槳!」
那是什麼?黑茲爾心想。她想爬起來,但一個又大又重的東西壓住了她的腿。原來是弗蘭克。他一面抱怨,一面設法從一堆散落的纜繩中掙脫出來。
所有人都手忙腳亂。伊阿宋從他們身上一一跳過,拔出劍向船尾奔去。小笛已經在後甲板上,從她的羊角裡射出各種食物,一面大喊:「嘿,嘿!吃了這些,你這愚蠢的海龜!」
海龜?
弗蘭克扶黑茲爾站起身。「你沒事吧?」
「沒事,」黑茲爾撒了個謊,摀住肚皮說,「快走!」
弗蘭克幾步跑上樓梯,將他的背包往身上一挎。背包立刻變成了弓和箭筒。等他跑到船舵前,他已經射出了第一支箭,第二支也搭在了弓上。
雷奧瘋狂地按動控制按鈕。「船槳收不回來了,快拋掉它,拋掉它!」
尼克在一堆繩索邊目瞪口呆。
「冥河啊——它個子太大了!」他嚷嚷,「左轉!向左轉!」
海治教練是最後一個跑上甲板的。作為對自己行動遲緩的彌補,他表現出十足的熱情。他蹦上樓梯,手裡揮舞著棒球帽,毫不猶豫地一個山羊跳,跳到船尾,開心地從欄杆上一躍而過:「哈哈!」
黑茲爾搖搖晃晃地走到後甲板的朋友們身邊。船身在顫慄。更多的船槳被咬住了,雷奧大喊:「不,不,不!該死的髒乎乎的硬殻孩子!」
黑茲爾跑到船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聽到「海龜」這個詞的時候,她心目中出現的是個可愛的小傢伙,首飾盒大小,坐在魚塘中央的一塊岩石上。而聽到「大海龜」的時候,她內心裡隨之做了調整——好吧,也許和她曾在動物園見過的加拉帕戈斯象龜差不多,外殼大到可以讓人騎在背上。
她完全無法想像大小如同一座島的動物。她看到溝壑密佈的黑色與棕色方塊相間的龜殼,怎麼也無法將它與「海龜」這個詞聯繫在一起。它的外殼更像是一塊陸地——高聳的骨骼,閃亮的珍珠峽谷,海藻與苔蘚的森林,從龜殼的紋路中流下的海水淌成了河。
船的右舷,怪獸的另一部分如同潛水艇似的從水裡冒了出來。
羅馬的拉列斯神啊……那是它的腦袋嗎?
金色的眼睛足有兒童游泳池那麼大,偏向一側的深色細縫是它的瞳孔。它的皮膚閃亮著,彷彿濕漉漉的迷彩偽裝——棕色中間摻雜著綠色與黃色。沒有牙齒的血盆大口足以一口將雅典娜帕台農神像吞下肚去。
黑茲爾眼睜睜看它咬掉了六支船槳。
「快住口!」雷奧哭喊道。
海治教練爬上龜殼,用他的棒球棍猛擊海龜,但對海龜來說卻好似撓癢癢一般,他大聲嚷嚷:「看招!看招!」
伊阿宋從船尾飛下,落在巨獸頭頂。他金色的劍刺向海龜兩眼之間,但刀鋒卻向一側滑開了,海龜的皮膚有如抹了油的鋼鐵。弗蘭克對準怪獸的眼睛幾箭射去,但都沒有射中——海龜薄薄的內眼瞼不可思議地一眨一眨,準確地擋開了射來的每一箭。小笛將幾個甜瓜射進水中,大喊:「拿去,你這愚蠢的海龜!」可是,海龜似乎對阿爾戈二號情有獨鍾。
「它是怎麼靠近我們的?」黑茲爾問。
雷奧惱怒地用手一指。「一定是那龜殼,聲吶無法探測到它。這個怪異的隱形海龜!」
「船還能飛嗎?」小笛問。
「在半數船槳毀壞的情況下?」雷奧拍動幾個按鈕,轉動阿基米德球體,「我只能試試別的辦法了。」
「看那邊!」尼克在頭頂上喊,「你能把我們帶進那邊的海峽嗎?」
黑茲爾跟隨他的手指望去。大約東面半英里的地方,一片長條形陸地平行排列在海岸上的懸崖之外。從遠處很難判斷,不過它與海岸之間的水域不過二十到三十碼的寬度——足夠讓阿爾戈二號駛入,但對於大海龜則捉襟見肘。
「是啊,是啊,」雷奧顯然是明白了,他轉動阿基米德球體,「伊阿宋,快從那傢伙腦袋上下來!我有個主意!」
伊阿宋在海龜臉上一通亂劈,不過當他聽到雷奧說「我有個主意」的時候,他做出了唯一明智的決定,以最快的速度飛走了。
「教練,快走!」伊阿宋說。
「不,我能對付!」海治說,伊阿宋只好攔腰抓住他,飛上了天空。不幸的是,教練拚命掙扎,伊阿宋的劍脫手掉了下去,啪的一聲掉進了海裡。
「教練!」伊阿宋抱怨。
「怎麼了?」海治說,「我正在努力說服它!」
海龜迎頭撞上了船身,差一點將所有人撞入水中。黑茲爾聽到嘩啦一聲響,好像是船上的龍骨碎了。
「只需要一分鐘。」雷奧說著,雙手在控制台上奔忙。
「再過一分鐘我們大家也許都沒命了!」弗蘭克射出最後一支箭。
小笛對海龜嚷嚷:「走開!」
這話的確起了作用。海龜從船邊轉過身,腦袋埋進了水裡。然而它緊接著回過身來,更加用力地撞上了船。
伊阿宋和海治教練降落在甲板上。
「你們沒事吧?」小笛問。
「沒事,」伊阿宋嘟囔道,「丟了武器,不過還好。」
「當心爆炸!」雷奧大喊一聲,轉動著他的Wii遙控器。
黑茲爾還以為船尾發生了爆炸,一團團火球從他們身後迸發開來,如雨點般落在海龜頭頂。船向前衝去,黑茲爾又一次被推倒在地。
她爬起身,看到船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破浪航行,宛如火箭拖著一道火光。海龜已經被甩在了一百碼之外,腦袋被燒得黑乎乎的,冒著青煙。
怪獸失望地怒吼一聲,向他們追來。它帶蹼的四肢用不可思議的力量划著水,漸漸趕上來。海峽的入口仍在四分之一英里開外。
「引開它,」雷奧嘟囔道,「除非想辦法引開它,否則我們無法及時趕到。」
「引開它。」黑茲爾重複著這句話。
她集中意念想道:阿里翁!
她不知道這樣做能否管用。不過,地平線上出現了什麼——一道光與蒸汽閃過。那東西在海面上飛馳。轉瞬之間,阿里翁立在了後甲板上。
奧林匹斯神啊,黑茲爾心想,我愛死這匹飛馬了。
阿里翁打了個響鼻,彷彿是在說:你當然愛我了,你又不傻。
黑茲爾爬上馬的後背。「小笛,你的魅惑語能幫上忙。」
「我本來挺喜歡海龜的,」小笛說著舉起一隻手,「不過再也不喜歡了。」
黑茲爾用腳一磕阿里翁。飛馬越過船邊,縱身跳進了水裡。
海龜雖是個游泳好手,但卻無法挑戰阿里翁的速度。黑茲爾和小笛在怪獸腦袋附近迂迴,黑茲爾用劍猛砍,小笛則隨意呼喊出各種命令:「潛水!左轉!注意身後!」
劍鋒無法對海龜造成傷害,而每個命令起的作用都只是暫時的。不過,她們成功地激怒了海龜。海龜向阿里翁一口猛咬過來,阿里翁嘲弄地長嘶一聲,海龜只咬到一嘴的煙霧。
很快,怪獸就徹底把阿爾戈二號忘到了腦後。黑茲爾的劍不停刺向它的腦袋。小笛喊出一個個命令,用她的羊角射出椰子和烤雞,一個個從海龜的眼球上反彈回來。
阿爾戈二號剛駛入海灣,阿里翁便停止了騷擾。她們加速向船飛去,不一會兒便回到了甲板上。
船上的火已經撲滅,不過冒煙的青銅排氣管還支棱在船尾。阿爾戈二號借助風力緩緩向前行駛,計劃獲得了成功。他們安全地停靠在一片狹長的水域中間,右舷是一座狹長而岩石密佈的小島,左舷則是陸地上純白色的懸崖。海龜停在海灣入口,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他們,但並沒有試圖跟上來,因為龜殼明顯太寬。
黑茲爾跳下馬,弗蘭克使勁擁抱了她。「好樣的!」他說。
她臉紅了:「謝謝。」
小笛在她身旁滑下馬。「雷奧,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裝上噴氣推進裝置的?」
「噢,要知道……」雷奧本想謙虛一點,卻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只是我在業餘時間搗鼓出來的小東西。燃燒的時間還太短,不過它至少幫助我們擺脫了困境。」
「並且烤熟了海龜的腦袋,」伊阿宋感激地說,「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殺了它!」教練說,「這還需要問嗎?我們離它夠遠,可以用弩砲。重新裝彈,半神們!」
伊阿宋皺皺眉。「教練,首先,你害得我弄丟了劍。」
「嘿!我可沒有要求撤退!」
「第二,我可不認為弩砲會管什麼用。龜殼硬得就像復仇女神的獅子皮一樣,它的腦袋也一樣堅硬。」
「那我們就直接丟顆砲彈到它嗓子眼兒裡,」教練說,「就像你們在大西洋對付大蝦怪獸那樣,從體內把它點燃。」
弗蘭克撓撓頭。「也許能行,不過那樣就會有一頭五百萬公斤重的海龜屍體堵住海灣入口。要是船槳折斷之後我們無法飛行,那用什麼辦法才能把船弄出去呢?」
「你可以留下來修好船槳!」教練說,「或者就朝另一個方向航行,你這個呆瓜。」
弗蘭克不明白:「呆瓜是什麼?」
「夥計們!」尼克在桅杆上喊,「說起朝另一個方向航行的問題,我覺得行不通。」
他一指船頭之外。
前方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狹窄的小片陸地向內彎曲,與懸崖連接在一起。海灣呈狹窄的「V」字形。
「我們不是在海峽中間,」伊阿宋說,「這是一條死路。」
一陣寒意從黑茲爾的手指一直湧到腳趾。在左舷的欄杆上,黃鼠狼蓋爾立起身子,期待地望著她。
「陷阱。」黑茲爾說。
其他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她望過來。
「不,沒問題,」雷奧說,「即便是那樣的情況,我們也可以把船修好。也許需要整個晚上,不過我還能讓船再飛起來。」
入口之外,海龜咆哮一聲,看樣子並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好吧……」小笛聳聳肩,「至少海龜夠不到我們,在這地方是安全的。」
沒有一個半神能說這樣的話。話音未落,一支箭便釘在了主桅杆上,離她的臉還不到六英吋的距離。
船員們連忙分散尋找掩護,只有小笛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著差一點把她鼻子射穿的那支箭。
「小笛,快蹲下!」伊阿宋噓聲說。
並沒有箭如雨下。
查看了桅杆上箭桿的角度之後,弗蘭克向懸崖頂上一指。
「在那上面,」他說,「有一個射手,你們看見他了嗎?」
陽光明晃晃地照著黑茲爾的眼睛,不過她在岩石之上發現一個細小的身影。他身上的青銅盔甲閃閃發亮。
「那是什麼人?」雷奧問,「他為什麼要對我們開火?」
「夥計們,」小笛的聲音又細又小,「這兒還有張字條。」
黑茲爾剛才沒有注意到,箭桿上拴了一個羊皮紙卷。不知為什麼,這令她感到惱怒。她衝上去解下紙卷。
「呃,黑茲爾,」雷奧說,「你確定那東西安全嗎?」
她大聲讀道:「第一行:站起身,把東西送來。」
「什麼意思?」海治教練抱怨道,「我們都好好站著,呃,是蹲著呢。如果那傢伙在等比薩外賣,還是算了吧!」
「下面還有呢,」黑茲爾說,「這是搶劫。派兩個人帶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爬上懸崖頂。最多兩個,不要用魔法馬,不許飛,不許耍花招,一步步爬上來。」
「爬什麼?」小笛問。
尼克用手一指:「看那兒。」
懸崖之中鑿出一條狹窄的階梯,通向山頂。海龜、只有一個出口的海灣、懸崖……黑茲爾感覺寫信的人並非第一次在這裡伏擊過往的船隻。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往下念:「我指的是你們所有值錢的東西,否則我和我的海龜將會把你們消滅。你們只有五分鐘時間。」
「使用弩砲!」教練大聲喊。
「附言,」黑茲爾說,「別企圖使用你們的弩砲。」
「該死!」教練說,「這傢伙這麼聰明。」
「上面有簽名嗎?」尼克問。
黑茲爾搖搖頭。她在朱庇特營地曾聽到過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有大海龜配合的強盜。然而事情總是這樣,每當她需要什麼信息的時候,它總是惱人地藏在記憶的某個角落,怎麼也想不起來。
黃鼠狼蓋爾望著她,看她打算如何去做。
考驗還沒開始呢,黑茲爾心想。
光引開海龜是不夠的。黑茲爾尚未證明她能夠控制迷霧……這是因為,她根本就無法控制迷霧。
雷奧打量著懸崖頂,小聲嘟囔著:「彈道有問題。就算我能趕在那人的箭射穿我們之前裝好弩砲,我想我們也無法射擊。他在幾百英呎之外,方向幾乎垂直。」
「是啊,」弗蘭克咕噥道,「我的弓箭也派不上用場。他處於絶對的優勢,在我們上方。我根本夠不著他。」
「還有,呃……」小笛推了推插在桅杆上的那支箭,「我覺得他準頭極佳,剛才他恐怕並沒打算射中我,可如果他真願意……」
她不必再說下去。無論這個強盜是誰,他能夠從幾百英呎外直接命中目標。他可以在對方做出反應前將其射倒。
「我去。」黑茲爾說。
她不喜歡這個主意,不過她相信是赫卡忒故意安排了這次變態的挑戰。這是對黑茲爾的考驗——該輪到她來拯救飛船了。彷彿打算確認,蓋爾在欄杆上跑了幾步,猛地跳上她的肩膀,準備搭上順風車。
其他人都在望著她。
弗蘭克握緊弓箭。「黑茲爾——」
「不,你聽我說,」她說,「這個強盜想要值錢的東西,我可以上去,召喚些金子、珠寶,無論他想要什麼。」
雷奧眉毛一揚:「如果給了錢,你覺得他真會放我們走?」
「我們沒有選擇,」尼克說,「在那人和海龜之間……」
伊阿宋抬起一隻手,其他人安靜下來。
「我也去,」他說,「字條上說要兩個人。我帶黑茲爾爬上去,作為她的後援。此外,我不喜歡那些台階,萬一黑茲爾摔倒……嗯,我能用風避免我們倆摔得粉身碎骨。」
阿里翁長嘶一聲表示反對,好像在說:不帶我去?你在開玩笑對嗎?
「我必須這麼做,阿里翁,」黑茲爾說,「伊阿宋……是的,我想你說得沒錯。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希望我的劍還在,」伊阿宋怒氣衝衝地看了教練一眼,「現在它還躺在海底,沒有波西幫我取回來。」
「波西」這個名字如同一片雲從他們頭頂上飄過。甲板上的氣氛頓時變得更為陰鬱了。
黑茲爾探出一隻胳膊。她沒有去想,只是意念水面,召喚金劍。
一個愚蠢的主意,因為劍離得太遠,也許在幾百英呎的水下。可是,她很快就感到手指上在拉扯。如同一條咬鈎的魚,伊阿宋的劍從水面一躍而出,飛進她手中。
「拿著。」她說著,把劍遞過來。
伊阿宋瞪大了眼睛。「怎麼回事……差不多有半英里的距離呢!」
「我一直在練習。」她嘴上說,雖然這並不是真的。
在召喚劍的同時,她暗自希望自己沒有在無意間給它加上了詛咒,與她平時對待珠寶和貴重金屬一樣。
不過,她認為武器有所區別。她畢竟曾經在冰川灣搬出一大堆帝國黃金武器,分給了第五軍團。當時並沒有出現問題。
她決定不去擔心。赫卡忒讓她感到憤怒至極,她已經厭倦了被神祇們擺佈,更不會讓這些不值一提的問題成為絆腳石。「好啦,如果沒人反對,我們要去會會這個強盜。」
[1] 地獄中的一個地方,靈魂在那裡遊蕩,找不到歸宿。黑茲爾曾經死過,在長春花之地遊蕩過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