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冥王之府·向巨人求醫

  失明的感受很糟。與波西分離的感覺也十分可怕。

  然而重見天日之後,卻要看他因為中了蛇發女怪血液的毒而慢慢死去,束手無策——這才是最惡毒的詛咒。

  鮑勃把波西如同一包運動裝備似的扛在肩上,骷髏小貓小鮑勃蜷縮在波西背上,發出嗚嗚的聲響。鮑勃邁開即便在泰坦看來也是步履如飛的大步向前走著,安娜貝絲幾乎跟不上他了。

  她的肺裡呼哧作響,皮膚又開始冒出水皰。她也許需要再喝一點火焰河水,然而此時他們已將火之河拋在了身後。她渾身作痛,到處是傷,已經忘記了不痛是什麼樣的感覺。

  「還要走多久?」她喘著粗氣問。

  「很久,」鮑勃回頭喊,「不過也許不那麼久。」

  說得真好,安娜貝絲心想,但她氣喘吁吁,說不出一句話來。

  地形在變換。他們仍然在下行,這本該讓前進的道路變得容易一些,可是地面傾斜的角度不對——奔跑起來太陡,讓她哪怕放鬆一點都太危險。地面有時是鬆動的碎石,有時又是一片淤泥。安娜貝絲繞過不時出現的足以刺穿她腳底的尖刺,還有一叢叢……不是石頭的東西,更像是西瓜大小的肉瘤。要是安娜貝絲非要去猜不可(她不願這樣去做),她覺得鮑勃正帶她走下塔塔勒斯長長的大腸。

  空氣越發厚重,散發著污水的氣味。黑暗並不那麼濃厚,但她能看見鮑勃只是因為他的銀白色頭髮和矛尖發出的微光。她注意到,自從與詛咒女神戰鬥過後,他就再也沒有收回掃帚上的矛尖。這令她感到不安。

  波西搖來晃去,小貓在波西后背上捉襟見肘的一小塊地方上不斷調整著它的小窩。波西間或痛苦地呻吟一聲,安娜貝絲覺得心都快被捏碎了。

  她回憶起在查爾斯頓與小笛、黑茲爾和阿芙洛狄忒的茶會。神啊,那似乎是很久以前了。阿芙洛狄忒一聲嘆息,講述起對內戰時期美好往日的懷念——愛情與戰爭總是密不可分。

  阿芙洛狄忒總會自豪地指指安娜貝絲,將她作為其他女孩的典範:我承諾過

  要讓她的愛情生活豐富多彩,我不是做到了嗎?

  安娜貝絲恨不得掐死愛情女神。她經受的何止是「豐富多彩」。此刻安娜貝絲在堅持,為了一個圓滿的結局。當然那不無可能,無論傳說中如何講述那些悲劇般的英雄。一定還會有例外,對嗎?如果受苦受難就會得到回報,那麼波西和她理應得到一個大獎。

  她想起波西關於新羅馬的白日夢——他們倆在那裡定居,一起上大學。起先,生活在羅馬人中間的念頭讓她感到害怕。她曾痛恨他們將波西從她身邊帶走。

  換作現在,她會欣然接受那樣的提議。

  要是他們能平安渡過此劫,要是蕾娜收到了她的信息,要是無數其他的孤注一擲都得到了回報……

  別想了,她責備自己。

  她必須把精力集中在現在,一步一個腳印,走過這段腸子一般的下坡路,一個個走過這些巨大的肉瘤。

  她的膝蓋感到溫暖而顫抖,彷彿金屬衣架被彎曲到了折斷的臨界點。波西不時發出呻吟,嘟囔幾句她聽不懂的話。

  鮑勃忽然停了下來。「看。」

  前方的黑暗之中,地勢平坦起來,變成了一片黑色的沼澤。硫黃色的迷霧瀰漫在空氣中。這裡雖然沒有陽光,卻生長著真正的植物——一叢叢蘆葦,沒有一片樹葉的纖細樹木,甚至還有幾朵有些病態的花兒在淤泥中盛開。長滿青苔的小徑在冒泡的瀝青坑中間蜿蜒。安娜貝絲正前方,陷入沼澤之中的,是垃圾桶蓋子大小的腳印,腳印上的腳趾又長又尖。

  很悲哀,安娜貝絲可以肯定那腳印是誰留下的。「德拉空?」

  「是的,」鮑勃對她笑笑,「這很好!」

  「呃……為什麼?」

  「因為我們就快到了。」

  鮑勃踏進了沼澤。

  安娜貝絲想要尖叫。她痛恨聽任一個泰坦擺佈——特別是一個記憶在慢慢恢復,要帶他們去見一個「好」巨人的泰坦。她痛恨穿過一片有德拉空出沒的沼澤。

  可是鮑勃扛著波西。要是她有絲毫猶豫,她就會在黑暗中跟丟他們。她快步趕上他,從一片青苔跳上另一片青苔,向雅典娜祈禱自己不會陷入深坑。

  至少這樣的地面迫使鮑勃不得不慢了下來。只要安娜貝絲趕上他,她就可以緊跟在他身後,留意波西的一舉一動。此刻波西正滿嘴胡話,額頭燙得嚇人。好幾次他嘟囔著安娜貝絲的名字,她只能強忍淚水。小貓只是發出更響的咕嚕聲,依偎在他身上。

  黃色的霧氣終於分開了,露出一片泥濘的空地,如同淤泥中的一座小島。地面上點綴著矮小的樹木,如肉瘤一般的土堆。空地中央聳立著一座圓頂大房子,用骨頭和綠色的皮革建造。屋頂的一個窟窿上正升起裊裊的青煙。門口垂下用長滿鱗片的爬行動物的外皮做成的門簾。門口兩邊,兩隻用大腿骨做成的火炬放射出明亮的黃色火光。

  真正吸引安娜貝絲主意的,是德拉空的頭骨。空地前方五十碼遠的地方,大約離屋子一半的距離中間,一棵碩大無比的橡樹以四十五度斜角冒出地面。一頭德拉空頭骨的下顎套在樹幹上,橡樹彷彿一頭死去的怪獸的舌頭。

  「沒錯,」鮑勃咕噥道,「好極了。」

  這地方沒有一樣東西能讓安娜貝絲覺得好的。

  沒等她抗議,小鮑勃弓起背,發出噝噝聲。他們身後,一聲巨大的咆哮響徹了整片沼澤——一種安娜貝絲在曼哈頓戰役中聽到過的聲音。

  她一扭頭,德拉空向她撲了過來。

  真是一種諷刺。

  自從落入塔塔勒斯之後,德拉空毫無疑問算得上安娜貝絲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它的外皮點綴著綠色與黃色斑點,好似陽光從樹尖上照射下來的樣子。它爬行動物般的眼睛是安娜貝絲最喜歡的海綠色(與波西的一樣)。它腦袋上的皺褶舒展開來,安娜貝絲止不住想,即將殺死她的是多麼高貴、多麼神奇的一頭怪獸。

  它有一列地鐵那麼長,巨大的爪子抓進泥土中,身體向前一躥,尾巴在身後左右搖擺。德拉空發出噝噝的叫聲,噴出的一道道綠色毒液在長滿青苔的地面上冒著煙,將瀝青坑點燃,在空氣中瀰漫著新鮮松樹與生薑的味道。就連怪獸的氣味也那麼好。與大多數德拉空一樣,它沒有翅膀,比龍的身體更長,也更像是蛇。它顯得饑腸轆轆。

  「鮑勃,」安娜貝絲說,「我們面對的這是什麼?」

  「梅恩尼亞德拉空,」鮑勃說,「來自於梅恩尼亞。」

  真會幫忙。要是能拿得動,安娜貝絲恨不得用鮑勃自己的掃帚狠狠敲打他一下。「有辦法將它殺死嗎?」

  「我們?」鮑勃說,「沒有。」

  德拉空咆哮一聲,似乎在強調這一點,空氣中充斥著更多的松樹加生薑的毒氣。這味道對於汽車空氣清新劑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把波西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安娜貝絲說,「我去引開它。」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做,然而她別無選擇。她不能看著波西去死——只要自己還有力氣站起來。

  「你不必這樣做,」鮑勃說,「隨時——」

  「嗷!」

  安娜貝絲回過頭,巨人出現在他的屋子邊。

  他大約二十英呎高——巨人通常的高度——類似人的上半身,爬行動物似的長有鱗片的腿,彷彿一頭兩條腿的恐龍。他手上沒有武器,也沒有盔甲,只穿了一件羊皮與綠色斑點的皮革縫起來的上衣。他的胸膛露出櫻桃紅色,鬍鬚和頭髮則是鐵鏽的顏色,頭上扎著一束束青草、樹葉,還有沼澤地的鮮花。

  他發出挑戰的吼聲,好在他並不是在看安娜貝絲。鮑勃將她拽到一旁,巨人向德拉空猛撲了過去。

  他們撞在一起,如同怪異的聖誕節戰鬥場面——紅軍對綠軍。德拉空噴出毒液。巨人撲到一旁。他抓起橡樹,把它從地面上連根拔起。舊頭骨碎成了粉末,巨人將大樹如球棒似的舉在手中。

  德拉空的尾巴纏住巨人的腰,將他拖向自己身邊,牙齒對他一陣猛咬。但就在巨人靠近的同時,他將大樹塞進了怪獸的咽喉。

  安娜貝絲絶不想再見到如此恐怖的場面。大樹刺穿德拉空的咽喉,將它釘在了地面上。樹根開始移動,碰觸到地面之後越鑽越深,將橡樹牢牢固定,彷彿它已經在那裡屹立了數百年。德拉空晃動掙扎,但很快便被死死釘住了。

  巨人的拳頭對準德拉空的脖子猛地落下。咔嚓!怪獸身體癱軟,開始融化,只留下一些骨頭、肉、皮的碎片和一隻新的德拉空頭骨,張開的下巴套在了橡樹上。

  鮑勃嘟囔一聲:「幹得不錯。」

  小貓贊同地發出咕嚕聲,清理起了爪子。

  巨人踢了一腳德拉空的殘骸,挑剔地查看著。「沒什麼好骨頭,」他抱怨道,「我想要一根新的枴杖。嗯,倒是有些好皮可以用於屋外的廁所。」

  他從德拉空的皺褶上撕下一些軟皮,塞進腰帶間。

  「呃……」安娜貝絲想問巨人,他是否真打算把德拉空的皮當廁紙,不過她決定還是別問的好,「鮑勃,你打算介紹我們認識嗎?」

  「安娜貝絲……」鮑勃拍拍波西的腿,「這是波西。」

  安娜貝絲希望泰坦只是在開玩笑,不過她看不懂鮑勃的神情。

  她咬緊牙齒。「我是說巨人,你承諾過,說他會幫忙。」

  「承諾?」巨人抬頭看過來,濃密的紅色眉毛下的眼睛眯縫起來,「承諾是一件大事。為什麼鮑勃會承諾我的幫助?」

  鮑勃來回移動著身體。泰坦很可怕,但安娜貝絲從來沒有把他們放在巨人身旁比較過。與德拉空殺手相比,鮑勃明顯矮小了許多。

  「達瑪森是個好巨人,」鮑勃說,「他愛好和平。他會治療中毒。」

  安娜貝絲望著巨人達瑪森,他正徒手從德拉空屍體上扯下一塊塊血腥的肉。

  「和平,」她說,「是的,我看見了。」

  「很不錯的肉,可以用作晚餐。」達瑪森直起身子,打量著安娜貝絲,彷彿她是另一種潛在蛋白質來源,「進屋吧,我們吃燉肉,然後再考慮承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