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笛無法相信找到致命毒藥會有這麼難。
整個上午她和弗蘭克都在搜索皮洛斯的港口。弗蘭克只允許小笛跟著他,認為她的魅惑語也許能在他那些會變形的親戚們身上起作用。
事實證明,她的劍用處更大。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在麵包店殺死了一個萊斯特律戈涅斯巨人,在公共廣場對戰了一頭巨型疣豬,還用豐饒之角中的蔬菜,精準地擊退了一群斯廷法利斯怪鳥。
小笛很喜歡她的工作。這讓她不用老想著前一天晚上她和媽媽的談話——對淒涼未來的一瞥,阿芙洛狄忒要她保證不說出去……
其間,小笛在皮洛斯最大的挑戰是滿大街都貼滿了她爸爸新電影的廣告。海報上面是希臘語,但小笛能讀懂意思:特裡斯坦·麥克林飾演傑克·斯迪爾——用血簽署。
神啊,好可怕的標題啊。她好希望爸爸從來沒拍攝過傑克·斯迪爾系列,但這已經成了他最受歡迎的電影角色之一。海報上爸爸的襯衫敞開,露出完美的腹肌(太噁心了,爸爸!),兩隻手各拿一支AK-47,輪廓分明的臉上露出瀟灑的微笑。
在地球的另一端,一個最小最偏僻的小鎮,竟然見到了爸爸。這讓小笛的悲傷、迷茫、鄉愁和惱怒一同襲來。生活仍在繼續,好萊塢也是如此。她的爸爸在戲中扮演拯救世界的角色,而她和朋友們真的在拯救世界。未來的八天裡,除非小笛可以完成阿芙洛狄忒解釋過的計劃……否則,就不會再有電影、影院或人類了。
下午的時候,小笛終於讓她的魅惑語派上用場了,她和一個古希臘幽靈在一間洗衣店聊天(要是按一到十分的標準給這場談話的怪異程度打分的話,絶對能得十一分),然後瞭解到前往一個古代要塞的方法,那裡可能是佩裡克呂墨諾斯會變形的後代們出沒的地方。
經過了下午炎熱中的跋涉之後,他們終於發現了位於海邊懸崖半山腰處的洞穴。弗蘭克堅持讓小笛在下面等他,他隻身一人去一探究竟。
小笛並不喜歡這個安排,但她還是順從地站在沙灘上,抬頭眯著眼看著洞穴入口處,希望自己沒有把弗蘭克領進一個死亡陷阱。
在她身後,一片白沙擁抱了山腳。曬日光浴的人們四仰八叉地躺在毯子上,小孩子們拍打著濺起的海浪,藍色的大海在陽光下閃耀動人。
小笛希望自己能在這樣的水中衝浪,她也答應過黑茲爾和安娜貝絲要教她們衝浪的,如果她們能來到馬布里……如果馬布里八月一日後依然存在。
她瞟了一眼懸崖頂上,一座古老的城堡廢墟緊貼著山脊,小笛不確定這裡到底是不是變形人的藏身之處。在護牆上沒有東西移動,洞穴的入口大約在崖壁下七十英呎處——淺黃色岩石中有一圈黑色,像一個巨大卷筆刀的洞。
「涅斯托耳的洞穴」,洗衣店裡的幽靈這麼叫它。據說古代皮洛斯國王在危急時刻把他的財寶藏匿在了這裡。幽靈還聲稱,赫爾墨斯曾經把從阿波羅那裡偷來的牛藏在這裡。
牛。
小笛發抖了,當她還很小的時候,爸爸帶著她經過一間肉類加工廠,那種味道足以把她變成一名素食主義者。從那時起,只要一想到牛她就會噁心。她與牛王后赫拉打交道的經歷,威尼斯的「卡托布勒普」,還有冥王聖殿的壁畫上那頭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牛,更加重了她的噁心感。
小笛剛剛開始尋思弗蘭克已經去了很久,他就出現在了洞穴入口。他旁邊站著一個灰白頭髮的高大男人,穿著白色亞麻西裝,扎著淡黃色領帶。老男人把一個閃耀的小東西放到弗蘭克手中——像一塊石頭或是玻璃。他和弗蘭克交流了幾句,弗蘭克嚴肅地點點頭,然後這個人就變成一隻海鷗飛走了。
弗蘭克沿著一條小徑朝小笛奔來。
「我找到他們了。」弗蘭克很興奮。
「我看見了,你還好吧?」
他盯著飛向天邊的海鷗。
弗蘭克剪短的頭髮向前突出著,就像一支箭,讓他的目光顯得更加鋭利。他的羅馬徽章——「金城冠、百夫長、執政官」——在他的衣領上熠熠生輝。在他的前臂上,SPQR的紋身處帶有瑪爾斯交叉的長矛圖案,在陽光下更為耀眼。
他的新行頭看起來很不錯,巨大的疣豬把他的舊衣服搞得很糟,所以小笛帶他在皮洛斯買了些衣服應急。現在他穿著新的黑色牛仔褲、軟皮靴,還有非常合身的深綠色亨利襯衫。他對這件襯衫非常滿意,因為他以前一直用寬鬆的衣服來隱藏自己的身體。但小笛向他保證不需要再擔心了,自從他在威尼斯急劇發育之後,到現在他身材魁梧,恰到好處。
「你沒有變,弗蘭克,」她這麼告訴他,「你只是更像你自己了。」
弗蘭克·張依然親切並說話溫和,這是件好事,否則他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人。
「弗蘭克?」小笛微微提醒他。
「啊,對不起。」他把注意力轉回小笛身上,「我……我的……表兄弟們,我猜應該這麼稱呼他們吧……他們世代都在這裡生活,都是阿爾戈號船員佩裡克呂墨諾斯的後代。我跟他們說了我的故事——張氏家族是怎麼從希臘到羅馬,再從中國到加拿大的。我也跟他們說了我在冥王聖殿看見了軍團士兵的幽靈,催促我來皮洛斯。他們……他們看起來並不驚奇,說這種事之前也發生過,失散了很久的親戚回來了。」
小笛在他的聲音裡聽到了渴望:「你是在期望一些不同的東西,對嗎?」
他聳了聳肩說:「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一些派對氣球,我不確定。我的外婆告訴過我,我將會帶來一個完整的循環——光宗耀祖什麼的。但我在這裡的表兄弟們……他們對我很冷淡,也很疏遠我,他們不喜歡我在這裡。我認為他們不喜歡我是瑪爾斯的兒子。老實說,我認為他們也不喜歡我是中國人。」
小笛凝視著天空,海鷗一去不復返,這可能是一件好事。不然她可能會忍不住用一塊蜜汁火腿把它打下來。「如果你的表兄弟有這樣的感受,那他們就是白痴。他們不知道你有多麼偉大。」
弗蘭克懶洋洋地拖著腳步:「當我告訴他們我只是路過的時候,他們對我友好多了,還送了我一件告別禮物。」
他張開了手掌,裡面托著一個眼藥水瓶大小的金屬瓶。
小笛克制住了逃開的衝動,問:「是毒藥嗎?」
弗蘭克點點頭:「他們管它叫『皮洛斯薄荷』,很顯然這種植物是從古時候一個死在附近山脈的仙女的血液裡長出來的,我也沒問細節。」
這個瓶子真的很小……小笛擔心它不夠幹什麼的。通常她不會想要更多的致命毒藥,也不確定怎樣去幫忙製作耐克所謂的醫師特效藥。但如果特效藥真的能欺騙死亡,小笛想依此樣品釀造六份——讓她的六個朋友都有治療的機會。
弗蘭克在手掌中把玩著小瓶說:「我希望維特利烏斯·雷提克魯斯能在這裡。」
小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誰?什麼荒唐啊?」
一絲微笑從他嘴角閃過:「蓋烏斯·維特利烏斯·雷提克魯斯,有時我們也叫他荒唐。他是第五步兵隊的拉列斯神,有點傻傻的,但他是醫藥之神埃斯科拉庇俄斯的兒子。如果有人知道這種特效藥……那個人一定是他。」
「一個醫藥之神很不錯,」小笛沉思著說,「總比把一個亂叫的勝利女神綁在船上好得多。」
「嘿,你夠幸運了。我的房間離馬廄最近,整晚都能聽見她的嘶吼:『第一或死亡!一個A-是不及格的成績!』看來雷奧需要設計一個比我的舊襪子更好的封口物了。」
小笛顫抖了,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麼俘虜女神是個好主意。他們儘早擺脫耐克豈不是更好?「那麼你的表兄弟們……他們對下一步行動有什麼建議嗎?我們能在斯巴達找到那個被困的神嗎?」
弗蘭克的表情暗淡下來:「是啊,恐怕他們在這方面確實有想法。回船上吧,聽我慢慢跟你說。」
小笛的腳疼得要命,她想說服弗蘭克變成一隻巨鷹帶她飛回去,但她剛要開口,就被身後沙灘上的腳步聲打斷了。
「遊客們,你們好!」一個蓬頭垢面的漁夫戴著白色的船長帽,嘴裡的金牙晃著他們的眼睛,「坐船嗎?很便宜的!」他指向海岸,那裡有一艘帶有外置發動機的小艇。
小笛用微笑回應他,她很喜歡和當地人交流。於是她的魅惑能力又派上用場了:「好啊,而且我們想讓你帶我們去一些特別的地方。」
船長把他們送到了懸停在海面上四分之一英里處的阿爾戈二號上。小笛把一卷歐元塞入船長手中。
她對普通人不會使用魅惑,但她還是覺得萬事小心為妙,她從汽車銷售那裡偷寶馬車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謝謝你,」她對船長說,「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帶我們環繞小島看了看風景,然後把我們送到了皮洛斯碼頭。你從沒看見過什麼巨型戰船。」
「沒有巨型戰船,」船長點點頭,「也謝謝你,善良的美國遊客!」
他們登上阿爾戈二號後,弗蘭克朝她尷尬地笑笑:「嗯……和你一起殺死許多巨型野豬的感覺不錯哦。」
小笛大笑起來:「你也不錯啊,張先生。」
她給了弗蘭克一個擁抱,這似乎讓弗蘭克有些慌張,但小笛沒法不喜歡弗蘭克。不僅因為他對黑茲爾是個善良、體貼的男朋友,也因為每當小笛看到他戴著伊阿宋的舊執政官徽章時,就對他能接受這份職責有種感激。弗蘭克把一份巨大的責任從伊阿宋肩上卸下,讓他解放(也是小笛希望的)去尋找一條混血營的新道路……當然,假如他們能活過接下來的八天。
船員們在甲板上開了一個匆忙的短會——主要是因為波西必須得監視著一條游在左舷的紅色大海蛇。
「這東西真是鮮紅啊,」波西嘟噥著,「我猜它是櫻桃味的吧。」
「那你為什麼不游過去看看呢?」安娜貝絲問。
「還是不了。」
弗蘭克帶入正題:「不管怎麼說,根據我在皮洛斯的表兄弟們所說,我們要在斯巴達尋找的被困的神是我爸爸……啊,我是說阿瑞斯,不是瑪爾斯。顯然斯巴達人把一座他的雕像鎖在了他們的城市中,這樣戰爭精神就永遠不會離開他們了。」
「好——好吧,」雷奧表示無奈,「斯巴達人真是奇葩。當然,我們在下面還綁了一個勝利女神呢,我覺得我們也沒資格這麼說。」
伊阿宋向前靠著弩車說:「遲些我們就向斯巴達前進。但一個被困神的心跳怎麼能讓我們找到救命的特效藥呢?」
小笛從他繃緊的臉上看出他還處在痛苦之中。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告訴她的:親愛的,他不僅僅是受了劍傷那麼簡單,更讓他痛苦的是在伊薩卡島上他看到的醜陋的真相。如果那個可憐的孩子不保持堅強,真相會吞噬他的。
「小笛?」黑茲爾說道。
小笛從迷惑中醒來:「對不起,怎麼了?」
「我問你看到了什麼啊,」黑茲爾強調,「你不是說在匕首上看到了什麼東西嗎?」
「嗯……是啊。」小笛不情願地抽出克陶普垂斯匕首。自從她用它捅了冰雪女神凱奧蒽後,刀刃上的幻影就變得冷酷而殘忍,如同銘刻在冰上的畫面。她看到老鷹盤旋在混血營上空,大地踴動摧毀了紐約。她還看見了過去的事情:她的父親被打敗並捆綁在迪艾堡山上;伊阿宋和波西在羅馬鬥獸場與巨人搏鬥;河神阿刻羅俄斯向她伸出手,懇求要拿回小笛從他頭上切走的豐饒之角。
「我,嗯……」她試圖讓自己的腦子清醒過來,「我現在什麼都沒看見,但有一個景象不斷跳出,就是安娜貝絲和我在探索一處廢墟——」
「廢墟!」雷奧搓搓手,「那我們現在說說啊,在希臘有多少廢墟?」
「安靜,雷奧。」安娜貝絲訓斥他,「小笛,你認為你看到的是斯巴達嗎?」
「也許吧,」小笛猶豫了,「總之……我看見我們突然出現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像是個山洞。我們盯著一個勇士的銅像,在幻象中我碰了銅像的臉後,火焰就在我們周圍打旋。我看到的就是這些。」
「火焰,」弗蘭克愁眉不展,「我不喜歡你看到的東西。」
「我也是啊。」波西的一半注意力還在紅色海蛇上,它滑過海浪離港口還有一百碼遠,「如果雕像能把人吞噬進火焰中,我們應該派雷奧去。」
「我也愛你,小子。」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的,你是免疫的。哦,真見鬼了,給我些不錯的水制滅火器讓我去吧。阿瑞斯之前就和我有過糾葛。」
安娜貝絲盯著正在遠去的皮洛斯海岸線。「如果小笛在幻象中看到我們兩個在尋找雕像,那肯定就應該我們去了。我們會好好的,總有辦法活下來的。」
「不總是哦。」黑茲爾提出警告。
由於她是集體中唯一一個真正死而復生過的人,她的觀察力總能在某種程度上扼殺氣氛。
弗蘭克拿出那小瓶皮洛斯薄荷說:「看看這東西吧。經過冥王聖殿的事後,我有時希望我們都能喝下毒藥。」
「把它安全地儲存起來,」安娜貝絲說,「現在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當我們摸清這個被困神的情況後,就立刻去提洛島。」
「提洛島的詛咒,」黑茲爾記起來了,「聽起來很有趣啊。」
「真心希望阿波羅在那裡,」安娜貝絲說,「提洛島是他的家,他是醫藥之神,應該能給我們些建議吧。」
阿芙洛狄忒的話又迴蕩在小笛的耳邊:你一定要在羅馬與希臘的鴻溝之間搭起一座橋樑,我的孩子。沒了你,風暴和烈火都無法成功。
阿芙洛狄忒警告過她什麼將會來臨,告訴過她要阻止蓋婭必須要做什麼。至於她會不會有這個勇氣……小笛不確定。
在船首左舷,櫻桃味的海蛇噴出了蒸汽。
「沒錯,它是來摸我們底的。」波西做出了決定,「也許我們應該飛上空中一陣了。」
「啟動空中模式!」雷奧喊,「范斯塔,這個任務交給你了!」
銅製龍頭嘎吱嘎吱響,船的引擎也隨之嗡嗡響。槳葉升起後擴大成了航空船槳,聲音就像九十把雨傘同時張開一樣,阿爾戈二號升到了空中。
「我們應該早上就到斯巴達了,」雷奧宣佈,「別忘了今晚在餐廳集合,夥計們。因為雷奧大廚正在製作他著名的三級麻辣豆腐玉米餅!」
小笛不想被一張三條腿的桌子吼。
當伊阿宋晚上來到她的房間時,她要確保門是敞開著的,因為奇異桌布福德非常嚴肅地擔當起了監護人的職責。如果女孩和男孩在沒有監督的情況下同處一室而引起它的懷疑,它就會喘著氣,咯噔咯噔地跑過走廊,然後它的全息投影海治教練會大喊:「停下!給我做二十個俯臥撐!穿上些衣服!」
伊阿宋的腳步停在了她的舖位前:「就要輪到我值班了,所以就先來看看你。」
小笛用腳碰了他的腿一下:「一個被劍刺透的傢伙來看我?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他朝小笛咧嘴笑笑。從他們在非洲海岸開始,伊阿宋的臉就變成了棕褐色,嘴唇上的傷疤好像粉筆印,藍色的眼睛也變得更驚人,他的頭髮長長了,像白色的玉米穗似的,但頭皮上那條被強盜斯喀戎的火槍子彈擦破的溝壑仍然很明顯。如果被仙銅剮傷的小口子都要很久才能恢復,那麼小笛真的不知道,他怎樣才能挺過帝國黃金短劍所帶來的傷痛。
「更嚴重的傷我都受過,」伊阿宋向她強調,「有次在俄勒岡州,我被龍血樹砍斷了胳膊。」
小笛眨了下眼後輕拍下他的胳膊說:「胡說。」
「有那麼一瞬間你真的信了。」
他們在恬靜的沉默中手挽手,片刻間,小笛甚至認為他們兩個就是普通的少年,享受彼此的陪伴並一起學習相處之道。當然,伊阿宋和她在混血營待過幾個月,但與蓋婭的戰爭一直迫在眉睫。小笛不知道,如果他們每天不需要十幾次擔心死亡,那麼日子會是什麼樣的。
「我還沒向你道謝。」伊阿宋的表情變得嚴肅,「在伊薩卡的時候,當我看到我媽媽的……殘魂,她的狂躁……當我受傷的時候,是你讓我沒有逃走。小笛,我有點……」他變得支支吾吾,「當時我有點想閉上眼睛,停止戰鬥。」
小笛的心咯噔一下,甚至能感受到手指上的脈搏。「伊阿宋……你是名戰士,永遠都不會放棄。當你面對你媽媽的幽靈時,堅強的是你,不是我。」
「也許吧。」他的聲音乾巴巴的,「我不是有意要給你施加某種壓力的,小笛。僅僅是……我有我媽媽的DNA。我半人的那部分都是她的。如果我做出錯誤的選擇怎麼辦?如果在我們對抗蓋婭時,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怎麼辦?我不想最後像我媽媽那樣——淪落成一個瘋子,永遠咀嚼我的遺憾。」
小笛緊握著他的雙手,她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阿爾戈二號的甲板上,握著紫翼飛人兄弟即將引爆的冰雷。
「你會做出正確的決定的,」小笛說,「我不知道我們之中有誰會發生什麼事,但我肯定的是你的結局永遠都不會像你媽媽那樣。」
「你怎麼這麼肯定?」
小笛端詳著他前臂上的紋身——SPQR、朱庇特的鷹,還有代表他服役期的十二條線。「我爸爸給我講過一個關於選擇的故事……」她搖搖頭繼續說,「算了不說了,否則我就成湯姆爺爺了。」
「繼續啊,什麼故事?」伊阿宋說。
「嗯……有兩個切羅基族獵手去了森林裡,是不是?他們各自都有一個禁忌。」
「禁忌是他們不被允許做的事嗎?」
「是啊。」小笛的語氣放鬆了。她想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爸爸和爺爺總是喜歡講故事。你可以把最恐怖的主題變得更輕鬆,設計成幾百年前發生在兩個切羅基族獵手身上的故事。能把一個問題變成娛樂,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的父親會成為一名演員。
小笛繼續說:「其中一個獵手呢,他不允許吃鹿肉;而另一個呢,就不允許吃松鼠肉。」
「為什麼?」
「嘿,我不知道啊。有些切羅基族的禁忌是永恆不變的,比如殺鷹。」她輕敲伊阿宋胳膊上的紋身,「那幾乎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噩運。但有時,個別切羅基人會採取臨時禁忌——比如為了淨化心靈,又或是因為他們聆聽了精神世界之類的,得知這個禁忌很重要,他們會跟著自己的本能走。」
「好吧,還是說回這兩個獵手吧。」
「他們在森林裡狩獵了一整天,可獵到的只有松鼠。夜晚他們就在森林裡紮營,其中可以吃松鼠的那個傢伙就用火來烤松鼠肉。」
「聽起來很香。」
「這也是我成為素食者的另一個原因。無論如何,第二個獵手是不允許吃松鼠肉的——他忍受著饑餓。看著他的朋友大快朵頤,他只能在一邊抓胃。最後,第一個獵手開始感到內疚,他開口說:『啊,來吧,吃一些。』但第二個獵人不接受:『這對我來說是禁忌,我會有嚴重的麻煩。可能會變成一條蛇什麼的。』第一個獵人笑了:『你怎麼會有這種瘋狂的想法?不會有什麼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你明天再迴避松鼠肉嘛。』第二個獵人知道他不應該吃,但他吃了。」
伊阿宋的手指摩挲著她的指關節,這讓他難以集中精神。「然後發生什麼了?」
「在半夜裡,第二個獵手在痛苦中尖叫著醒來。第一個獵手急忙跑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他掀開了朋友的鋪蓋,看到朋友的雙腿已經融合在了一起,變成堅韌的尾巴,他眼看著朋友的身體被蛇皮逐漸包裹。那個可憐的獵手哭著不停地向神靈道歉,感到莫大的恐懼,但毫無用處。第一個獵手待在朋友的身邊試著安慰他,直到不幸的傢伙完全變成了一條巨大的蟒蛇爬走了。結束。」
「我喜歡這種切羅基人的故事,」伊阿宋說,「真愉快。」
「嗯,是啊。」
「這傢伙變成了一條蛇。寓意是:弗蘭克一直在吃松鼠肉?」
她笑了,感覺不錯:「不,蠢蛋。關鍵是,要相信你的直覺。松鼠肉可能對一個人來說非常好,但對另一個來說是禁忌。第二個獵人知道在他的體內住著蛇精,等待復活。他知道他不應該餵邪惡精靈吃松鼠肉,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那麼……我不應該吃松鼠。」
小笛看見他的目光後鬆了一口氣。她想到幾天前黑茲爾向她吐露的事情:「我認為伊阿宋是赫拉的整個詭計的關鍵。他是她的第一齣戲,也是最後一出。」
小笛戳著他胸口說:「我說的是你啊,伊阿宋·格雷斯,你非常熟悉住在你身體裡的邪惡精靈,你為了不餵牠們已經是做到自己的極限了。你擁有堅實的本能,並且知道如何跟隨它們。雖然你有讓人討厭的特徵,但你還是一個真正的好人,總是試圖做出正確的選擇。所以不要再談放棄了。」
伊阿宋皺了皺眉:「等等,我有讓人討厭的特徵嗎?」
小笛翻了個白眼:「你過來。」她剛剛要吻伊阿宋,卻被敲門聲打斷了。
雷奧探進身來:「有派對?我被邀請了嗎?」
伊阿宋清清嗓子:「嘿,雷奧。發生什麼了?」
「噢,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指了指樓上,「一貫討厭的風暴精靈試圖把船摧毀,你準備好站崗了嗎?」
「當然。」伊阿宋俯身吻了一下小笛,「謝謝你。別擔心,我很好。」
「這正是我所想的。」小笛說。
兩個男孩走後,小笛躺在她的羽絨枕上,看她的檯燈在天花板上投映星座的圖案。她不認為自己能睡得著,但經過了大戰怪物的炎熱一天後她真的累了。最後終於閉上眼睛陷入了夢魘。
雅典衛城。
小笛從沒去過雅典衛城,但她從圖片中認識了那裡——一個坐落在山中的古老要塞,像直布羅陀海峽那樣令人印象深刻。在夜色中的現代雅典之上四百英呎,懸崖峭壁上矗立著石灰岩圍牆,像一頂皇冠。在頂峰,神廟廢墟和現代起重機交錯著在月光下閃著銀光。
在小笛的夢裡,她飛在帕台農神廟上方——是祭祀雅典娜的古寺廟,只剩一副空殻,左側圍在金屬腳手架裡。
雅典衛城似乎荒無人跡,也許是因為希臘的金融問題,又或許是蓋婭的軍隊製造了一些幻象,讓遊客和建築工人遠離此處。
小笛的注意力集中在神廟的中心。很多巨人聚集在那裡就像紅樹林的雞尾酒會。小笛認出了當中的幾個:那對來自羅馬的可怕雙胞胎,俄托斯和厄菲阿爾特斯身著建築工人的服裝;波呂玻忒斯,看起來就像波西描述的那樣,毒藥從他的長辮子上滴下來,胸甲上雕刻著血盆大口的圖案;最可怕的是恩克拉多斯,那個曾綁架她父親的巨人,他的盔甲上蝕刻了火焰的圖案,辮子裡面穿插著骨頭,他旗杆大小的長矛燃燒著紫色的火焰。
小笛聽說過每個巨人的出生都是為了對抗一個特定的神,但聚集在帕台農神廟的巨人遠遠超過十二個。她數了數至少有二十個,如果這還不夠嚇人,那麼在巨人的腳下還聚集了一群小一些的怪物——獨眼巨人、食人魔、六臂食人土妖和蛇腿龍血樹。
人群中心矗立著一個空的臨時王座,用歪七扭八的腳手架和石塊搭成,顯然都是從廢墟中隨便拽出來的。
小笛看著一個巨人踏上了衛城另一頭的台階。他穿了一身厚重的絲絨運動裝,脖子上的粗金鏈和油亮的背頭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一百三十英呎高的暴徒——如果暴徒有龍腿和燒焦的橙色皮膚的話。黑手黨巨人跑向帕台農神廟並踏了進去,腳下踩扁了一些食人土妖。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停在了腳下的王座處。
「普非良在哪裡?」他問道,「我有消息!」
小笛的老對頭恩克拉多斯上前一步說:「你又像往常一樣遲到了,希波呂托斯。我希望你的消息值得等待,普非良國王應該……」
他們之間的地面裂開一條縫,一個更大的巨人從地下躍出,像一條衝出的鯨魚。
「普非良國王在此!」國王高聲宣佈。
他和小笛當初在索諾馬狼殿看到的並無兩樣,四十英呎高,遠遠高於他的兄弟們。事實上,小笛很不舒服地意識到,他和曾經供奉在神廟裡的雅典娜·帕台農雕像大小相當。在他海藻色的頭髮裡,奪來的半神武器閃閃發光;他的臉是殘酷的淡綠色,眼睛就像白霧一樣;他的身體放射出某種特殊的能量,能讓其他怪物聽命於他。泥土和石子在地上蹦蹦跳跳,被吸向他巨大的龍腿。
暴徒巨人希波呂托斯跪下說:「我的國王,我帶來了敵人的信息!」
普非良坐在了王座上:「說吧。」
「半神們的船正繞著伯羅奔尼撒航行。他們已經消滅了伊薩卡的幽靈,並在奧林匹亞俘虜了耐克!」
旁邊的怪獸們騷動不安起來,一個獨眼巨人咬著手指甲,兩個龍血樹在交換硬幣,他們好像在押注世界末日一樣。
普非良笑了:「希波呂托斯,你想殺了你的敵人赫爾墨斯並成為巨人信使嗎?」
「是的,我的國王!」
「那你就帶回點新消息來,你說的這些我早都知道了,根本不重要!半神們已經走了我們預期他們會走的路線,他們要是走別的路那就是傻子!」
「但是陛下,他們早上就會到斯巴達了!如果他們釋放爭鬥之神——」
「白痴!」普非良的聲音顫動了廢墟,「我們的兄弟彌馬斯已經在斯巴達等他們了。用不著你擔心,半神們的命運已經無法改寫。無論如何,他們的血都會灑在這些石頭上,喚醒大地女神!」
人群贊同地號叫著,並揮舞他們的武器。希波呂托斯鞠了個躬便退下了,但另一個巨人走到了王座前。
首先,小笛意識到這是一個女性。但也不是很好辨認,女巨人有相同的龍腿和相同的長辮子。她像男性一樣魁梧,但她的胸甲絶對是為女人設計的。她的聲音更高亢更尖細。
「爸爸!」她大喊,「我再問一次: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為什麼不在奧林匹斯山的山坡上?無疑——」
「珀裡玻亞,」國王開始咆哮,「這件事已經決定了。原來的奧林匹斯山現在是座荒山,它給不了我們榮耀。而這裡,是希臘世界的中心,是諸神的根基。這裡的神廟是舊了點,但是這座帕台農神廟把他們的記憶保存得最完好。在人類的思想中,它是奧林匹斯神最有力的象徵。當最後的英雄血灑這裡,雅典衛城將夷為平地,這座山也會崩塌,整座城市會被大地母親吞噬。我們將是新世界的主人!」
人群的歡呼號叫聲一浪高過一浪,但女巨人珀裡玻亞似乎沒有被說服。
「你在冒不必要的險,爸爸!」她說,「半神們在這裡有敵人,同樣也有朋友。你的做法並不明智——」
「明智?」普非良從王座上站起來,所有的巨人都後退一步,「顧問恩克拉多斯,給我女兒解釋一下什麼叫聰明才智!」
一個燃燒著的巨人走上前,他的眼睛如鑽石般閃爍。小笛討厭他的臉,在她爸爸被俘虜時,這張臉多次出現在她的夢裡。
「不必擔心,公主。」恩克拉多斯說,「我們已經拿下了德爾菲,阿波羅被恥辱地趕出了奧林匹斯,未來向諸神關閉了。他們盲目地向前摸索,至於冒險……」他指了指左邊,一個小些的巨人正向前拖著腳步。他有著老鼠般的灰頭髮,皺巴巴的臉,乳白色的眼睛還有白內障。沒有盔甲,他穿了一件破爛的麻布束腰外衣。他的龍腿好像冰霜那樣白。
他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的,但小笛注意到其他的怪物都儘量和他保持著距離,甚至普非良都斜身遠離老巨人。
「這是托蒽,」恩克拉多斯說,「就像我們之中的很多人是為殺死某些神而生的,托蒽誕生是為了殺死命運三女神。他會徒手扼殺老女人們,然後撕爛她們的紡紗,毀了她們的織布機。他將摧毀命運本身!」
普非良國王站起身,充滿自信地張開雙臂:「再也沒有預言了,我的朋友們!沒有未來預言!蓋婭時代就是我們的時代,我們要創造自己的命運!」
人群大聲歡呼,小笛感覺自己就要被撕成碎片了。然後她意識到有人在搖晃著叫醒她。
「嘿,」安娜貝絲叫她,「我們到斯巴達了,你準備好了嗎?」
小笛無力地坐起來,她的心跳依然猛烈。
「是啊……」她抓住了安娜貝絲的胳膊,「但首先你要聽我說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