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口三五

三十年來,我也算是圍觀過大大小小無數次婚禮,或者中式或者西式,但總會帶點中國人本身該有的喧鬧,所以剛到大堂的時候,便有鼎沸的人聲從精致的雕花紅木門裡隱約溢出,走廊裡有穿堂風空空洞洞地吹過去。

顧雪琪緊跟在我身後,將車鑰匙送進挎包的小口袋裡,過來挎住我手臂:「咳咳,今天我就是你男伴哦~」

「你讓老林情何以堪?」我斜睨她一眼。

「管他呢,他這個臭不要臉的,居然說要給顧行止當伴郎。」

我沉默了一下,「我才不要你這樣的男伴,」我把手臂從她那裡小心的抽出來:「比我還矮,太丟人了吧。」

說完,顧雪琪就甩著包就對著我屁股狠狠來了一下:「不准人身攻擊!」

我剛想回一些話,左右就有服務生小姐已經為我們拉開大堂的門。

撲眼而來的是紅色長毯盡頭的金色香檳塔,水晶吊燈給它點出流光溢彩的色澤,這些灼灼的光景都瞬間將我的言辭卡回了喉嚨。

其次就是穿著白羽鑲嵌小禮服在門口接待客人的譚素清,若不是她的臉老了點,別人會以為她就是今晚的新娘。

她也看到我了,親切地對身前一個男人說了些什麼,又一次將視線轉向我,漫漫朝我走過來:「薛主管也來了?」

「嗯,」我笑了笑:「恭喜總監啦。」

顧雪琪也很識相的去了一邊找林維淵。

譚素清蹭近過來,嗓音驟然放低:「為什麼要來?其實你不過來最好,自己找罪受。」

「嗯?」

「別跟我裝傻了,」譚素清又同我拉開半臂距離:「你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了,蒼白得跟抹了劣質粉似的。」

我維持在臉上的微笑瞬間垮塌下來:「放心吧,我已經三十了,別把我還當十八。倘若要真是十八歲也好了,我現在也有理由付諸行動去把那個擺著香檳塔的桌子掀翻。」

「沒有我兒子,也還是有別的男人的,放心吧,你肯定不會嫁不出去的。」譚素清環臂遠望,看的方向正是新郎新娘站的地方,「說真的,我大概早就猜到今天站在這的肯定不會是你,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料見了這樣的結果了。怎麼說呢,男人都這樣,眼看著他們似乎很花心。其實比誰都要留戀舊時光,而女人卻總在嗖嗖換對象。所以,你也別太傷心了。」

「怎麼不告訴我呢,」我把目光收回:「早該提醒我的。」

「我以為你會贏,我以為小止看你是不一樣的,」譚素清順手從身側路過的一個服務生手中的托盤裡端起一杯酒遞給我:「敬我以為會成為我兒媳的好姐妹薛瑾。」

我把握著的盒子放到左手,騰出右手來端酒杯,譚素清這才注意到了:「這是什麼?」

「新婚禮物。」

「給小止的?」

「嗯。」

她把頭轉向他兒子所在的方向,「待會就別當面見我兒子了,我替你送過去。」

「好。」我把盒子交給她,譚素清很果斷的接過那盒子,自己先把酒喝了,就急急就往顧行止和雲蔚所站的地方。

我的手臂懸在半空,握著杯子,一個人在原處站了許久,然後把杯子裡的酒慢吞吞囫圇入腹。

雖然沒親自將禮物交到顧行止手裡,但是我把譚素清送禮物的全程都清晰明朗地看在了眼裡。

譚素清白色的背影就停在他身前,完全無法阻擋開頎長的他。

顧行止還是習慣於含蓄深沉的黑色,他頭發也理短了一些,更加精神和清爽。

他站在那裡,就像一座幽暗的山巒,漸漸在我視覺裡模糊淡滅,遙不可及。

可能是因為眼淚的關系吧,我下意識揉了揉眼,才能繼續看清他。

他接過盒子,也不知道譚素清跟他說了什麼,他掀開盒蓋看了看,雲蔚也像小貓那樣蹭近他湊過去一起。

他本來只是平靜的垂眸,此刻卻乍然抬眼,四下在找什麼。

我把自己隱蔽在穿行不止或男或女的客人裡頭,遙遙看了他一眼——

轉身走了。

××××

早春二月,在顧雪琪的婚禮上,我認識了你,你長得實在太好看,讓我有一種眼前一亮光明普照的感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到喜氣,還是被教堂裡某個無聊神仙惡作劇的關系。

下午我們兩個就莫名其妙的確定了男女朋友的關系。

晚上一塊在小區走的時候,你牽了我的手,你的臉就泡在流動的月光裡,少女的弱智病毒一下子擊中了我,那一刻,我竟然神經兮兮地以為我們也許真的會是命中注定的關系。

四月份,從日本歸來,因為一些莫名的小事我們又發生了一點沖突,可能是因為各自的性格驅使,在你身上完全找不到屬於戀人之間的甜蜜和心安。

我自作主張地以為你並不愛我,卻又不甘心地放手一搏賭你對我的感情。

一個月後,你又抱著我,告訴我,你其實是喜歡我,你都快變成一個瘋子了,我也開心得快瘋了。

從那時候起,我便開始堅定地以為,天蠍座的你只是不擅表達自己。

星座上是這麼說的:如果你能感覺天蠍座對你三分的喜愛,事實上會有五分;如果你能感覺到五分,事實上會有七分。超級能忍,比如明明想見一個人,卻不會見面。比如明明想知道誰的消息,卻什麼都不問,除非不想忍。

我以為,天蠍座的愛,只是需要時間。所以,你的一切,哪怕是慣常的冷漠我都甘之如飴,對於愛情,一直保持著純淨的初衷,飽滿的憧憬。

今天,我才明白,時間永遠沒過去的回憶來得更有力量。

事實也證明了確實如此,紀念幣永遠是最光鮮最值得珍藏,尋常到卑劣的一塊錢永遠可以隨時丟進下水道口的縫隙。

顧行止,有很多話我想跟你說,可是現在似乎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給你的禮物盒裡面是你曾經送給我的那串魚骨項鏈,我想了一晚,還是決定把它還給你。

讓所有對你付出的自尊,悲喜,示弱,失望,認命和疾馳而去的這幾個月的,生動卻徒勞的短暫時光,一切的一切,都就此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吧。

感謝你,還能讓我在三十歲這一年,擁有這樣一段猝不及防到來,卻叫我挫骨揚灰的感情,還能讓我在三十歲這一年,交付自己的全部,讓我慘敗,讓我認輸,讓我在以往至此的三十年人生裡,唯一一次,這樣心甘情願的失敗了。

盡管最後的結果只是,魚骨頭留下了,貓已經走了。

××××

……

今天婚宴的男女主角到我們這桌敬酒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顧雪琪身邊喝的搖搖欲墜,可是依然逼迫自己的大腦保持著深度的清醒。

我同一桌的人站起身,對這對新人微笑,伸出手臂握緊酒杯,跟玻璃杯輕撞的優雅聲祝福他們倆個。

耳邊是紛沓到來最終合成重音的——

「恭喜恭喜啊……」

「真是郎才女貌啊……」

「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

從來到我們這桌,我能感覺到顧行止心不在焉地應付著一桌的人,冷冽而透析的眼光卻沒有放開過我。

而我只能微微笑,乾淨明朗,而非崩潰後哭哭鬧鬧的瘋女人。

等到我好不容易平穩住心緒,真正與顧行止眼睛對上的時候,卻並非我所感受的那樣。

他注視著我,只是溫和卻有點悲傷地看著我,眼底的光亮度微弱,就像一把余溫尚存的灰燼。

我彎起眼睛和嘴角,跟他碰杯,義不容辭加入滿桌此起彼伏的祝福合音行列。

顧行止和雲蔚終於離開前往下一桌,白色禮服和黑色西裝交疊的畫面硬生生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下一秒我幾乎渾身散架,力氣憑空消失,血液放佛停止流動,之前太過全神貫注的演戲,所以此刻暈眩的酒意突然以十倍的力量襲擊了我的感官。

我想看清了椅子坐下,卻「啪」得一下跌坐在地面,頭就正好撞在椅子角,眼前頓時大片金星。

「薛瑾!」身邊的顧雪琪驚呼了一聲:「你不要緊吧。」

迷糊間我能聽到我們一桌的人都嘈雜起來,之後整個大堂都渲染開鼎沸人聲。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朝我逼近,緊接著腳步主人熟悉的氣息包裹住我,耳邊是他一點都不流暢的喘息。

我知道是誰,下一刻反應過來,死命推搡開他的懷抱,「顧行止,你管我幹什麼,快滾啊,滾回去結婚啊。」

他不說話,他就是不肯放手。

最後我放棄了掙扎,腦袋昏沉時分卻有些東西突然明晰,這幾個月來的一些畫面就如同頭頂水晶吊燈的光線那樣流水一般撲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