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愛別離

待沈夜行站在王府後街偏僻的巷口,他才驚覺自己真的跟了出來。

蘇錦衣輕道:「你回去吧。」

沈夜行見她站在掛著兩串貼著大紅喜字的燈籠下,蒼白的臉上泛著異常的紅暈。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片刻才輕道:「你為什麼用鳳冠作賀禮。」

蘇錦衣淺淺一笑,道:「那鳳冠是我親手做的,用了明珠三千,寶石四百,那上頭的鳳凰翠羽是我在山林裡花了一個月,看了無數翠鳥才選定的。只是如今卻用不上了,還不如送給你。本來便是為你做的。」她每說一字神色便黯然一分,聲音也輕一分,說到最後幾不可聞。說完轉身便走。

沈夜行見她步履凌亂,急道:「你去哪兒?」

蘇錦衣又是一笑,道:「放心,你既已成婚,我自此以後絕不會纏著你。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說罷竟怔怔流下兩行淚來,笑得淒絕。

沈夜行聽她說得決絕,心知她是言出必行之人,一時心亂如麻,也分不清到底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別的。蘇錦衣卻快步往巷子拐角行去,片刻便看不到了。沈夜行卻終究沒有再追。

他失魂落魄回到新房,在喜娘的催促下草草挑開新娘紅蓋。新娘子玉面嬌容他半點也沒看進去,心中只是反復回想她剛才說的再不會來見他的話。許是不勝酒力,這一夜,沈夜行這個新郎和衣便倒喜床上。

後來蘇錦衣真的再也沒出現過。沈夜行卻覺得自己變得疑神疑鬼,有時候將書案上的書來來回回翻三遍,卻什麼都尋不著,又好幾次睡醒起身環視房中事物,想看出什麼來,卻一無所獲。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失望還是放心。

沈夜行的日子過得平淡無奇,老王爺、王妃卻是極高興的,都道他是因為成婚,終於收了心思,不再做那些荒唐事。只有沈夜行知道,以往所有風雅之事他做起來總是缺了興味。

駱傾雪不愧出身書香世家,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那是樣樣精通,待他更是溫柔似水千依百順。沈夜行這麼個挑剔人卻挑不出她半分錯來。

沈夜行此刻方知蘇錦衣待他柔雖柔卻未必順。便說這吃茶吧,王府用度奢費,飯後漱口便是用的上好的貢茶,漱完了口不免飲上幾口。在蘇家時蘇錦衣卻是不許他飯後便飲茶的,第一次苦口相勸說飯後飲茶對脾胃弱的人不好,第二次便只說她家窮供養不起,對他的要求不予理睬。

這一天,沈夜行路過朱雀巷蘇宅,鬼使神差般輕縱而入,心道:憑她的武功應該早就發現有人闖入,脾氣卻這樣倔強,說不見就絕不現身來見他。再行了片刻卻發現不對勁,庭中花木本來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卻是黃葉遍地,雜草雖不至於叢生,卻已冒出頭來。

忍不住推門而入。昔日窗明幾淨的臥室連妝台上都染了一層灰。紫檀木描金妝匣旁放著一張杏花箋,上頭三行梅花小篆,字寫得不算好,不過自有一股清麗之氣。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裘。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再看日期,原是那晚蘇錦衣對他說欲求永夜之好,他心中煩悶,便躲了去了「降雲閣。」沈夜行心中暗道:偏你看不起她,卻不知她的詞寫得那樣好。

復又想起後來自己回了王府,一日她踏月而來,只為送他一管雲霄閣出的碧玉竹節笛。那管笛子通體碧綠,水光瑩潤,音色透傳聲遠。他很喜歡,試吹了幾句,待她央他吹完整曲子,他卻不肯,只歎了一口氣問道:「你幾時肯放棄?」

蘇錦衣癡癡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道:「待到花落雲散,冬雷震震夏雨雪。」

沈夜行心道:花落雲散麼,如今深秋節氣,倒真有幾分,只是還未到冬雷震震夏雨雪呢。

後來沈夜行常常一人聽簌簌落雪,一人賞滿庭春花,一個人喝酒,一個人手談。手邊常常放著那頂白玉蓮花冠。

舊事前歡,都來未盡,平生深意。到得如今,萬般追悔。

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