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萬昆慢慢抬起頭,一呼一吸都很平緩,好像一點都沒有被胡飛的話影響。

胡飛看他這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到底要幹什麼?」

萬昆臉帶冷笑地說:「幹什麼?不是跟你說了。」

「你現在是休不了學的,你要是不想念了,就讓你家裡過來辦退學手續!」胡飛說,「我要你家長的聯系方式,現在!」

萬昆眼神一瞇,不再說話。他的眼神似有似無地掃過何麗真,同樣的冰冷,同樣的惡意。

何麗真堅定地站在胡飛身邊,就像較著什麼勁一樣,她知道,她臉上的神情並不比萬昆暖到哪裡。

任由胡飛如何罵,萬昆都是一副嘲笑的模樣,胡飛喝過酒,心氣一上來,就有點頭暈。原地打了打晃。何麗真一直注意著這邊的情況,看見胡飛捂著頭往後退,連忙過去扶住他後背,說:「胡老師,沒事吧。」

胡飛眉頭緊蹙,覺得天旋地轉,何麗真見他捂著後腦,呼吸急促,心想壞了,胡老師年紀輕輕該不會有高血壓吧。

好在胡飛只暈了那麼一下就站穩了,何麗真說:「胡老師,你覺得怎麼樣,用不用叫救護車?」

胡飛擺手,「沒事,我去個廁所。」

何麗真扶著他往酒店裡走,「我陪你吧。」

「不用了,真沒事。」

就在他們往裡走的時候,正好跟出來的李常嘉碰上了,李常嘉本來招呼何麗真,見她扶著胡飛,連忙問:「胡老師怎麼了?」

何麗真說:「跟個學生吵了一會,可能是有點氣急了。」

李常嘉接過手,跟何麗真說:「我陪他去廁所,你先等著吧。」

何麗真擔心地把他們目送進去,身後就傳低沉的聲音。

「也不是不會打扮啊。」

走得近了,何麗真聞到萬昆身上的煙酒味,還有混雜了一起的汗臭味,真的就像從路邊撿出來的一件破衣服,比之前任何一次,更讓她覺得惡心。

何麗真轉過頭,萬昆就站在她身後半米不到的地方,眼中恥笑的意味更明顯了。「剛剛那個是誰啊,你今天是路邊買了條裙子給自己加分是麼,你——」

「過來。」

何麗真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萬昆頓了一下後就跟在她身後,何麗真順著酒店門口的一條小徑往前走,碰到一個拐角,她轉個身進去,再往前是一處老式居民樓,朝向小徑有一家小賣鋪,開一扇窗戶,旁邊貼著破爛的小張貼,現在窗戶裡沒有人,黑乎乎的。小徑正中央有棵大樹,枝繁葉茂,地上是一片樹蔭,何麗真的腳步就停在了這裡。

她轉過頭,說:「胡老師差點被你氣病了,你知不知道。」

萬昆不在意地冷言道:「病了又怎麼樣?」說著,他扯著嘴角一笑,「死了又怎麼樣?」

何麗真看著他的眼睛,點點頭,「好,你很好。」她說完,腳步一邁就要往回走。萬昆在她身後說:「你怎麼不化化妝,光穿條裙子就想釣男人了?」

何麗真停下腳步,原地站了一會,萬昆靜靜等著她回話。

感情最擅長的,就是蒙蔽當事人的眼睛。當你講真話,他反反復復地檢查,就算有一絲絲的錯誤也會抓緊不放。而當你說謊,就算只要輕輕一撥簾,就能看到真相,他也不會抬起手。

所以這個世上根本沒有誤會,有的,只是當時當地,他的心情。

過了一會,何麗真轉過頭來,對他說:「昨天你的話,我認真想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

萬昆冷笑說:「哦?你也覺得自己沒女人味了?有自知之明就別出——」

「不,」何麗真淡淡地說,「我是說另外一句。」

萬昆瞇起眼。

何麗真說:「你說我覺得你見不得人的那句。」

萬昆好似愣了一瞬間,就像沒有聽懂何麗真的話一樣。

巷口的風,吹著那條淡藍色的連衣裙輕輕地飄,裙邊又薄又平整,就像一片刀。

何麗真說:「其實你說的沒錯,我選在那麼個地方跟你見面,就是想離學校遠一點。可能當時沒有想太多,後來細想了一下原因,大概——」何麗真一邊說,一邊看著萬昆,「就是因為你吧。」

萬昆咬緊牙,「因為我什麼?」

何麗真明知故問地看著他,說:「你說呢?」

萬昆終於明白何麗真的意思,眼珠赤紅地盯著她,就像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還有,」何麗真不快不慢地說,「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女人花枝招展的,不過你這麼想我可以理解,畢竟一個毛頭小鬼,我也沒指望你能有多成熟。對了,如果你休學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何麗真停頓了一下,說:「本來套一個學生的身份,相處起來還蠻有趣的,要是離開學校,你就跟路邊隨便哪個工地的輟學少年差不多,半點吸引力都沒有了。」

萬昆氣得渾身發抖,脖頸的筋脈暴突,好似下一秒就要沖過來把何麗真撕了一樣。他一字一頓地說:「你再說一遍,你有膽再說一遍——!」

「明明聽得清清楚楚也讓人重復。」何麗真淡淡掃視了一下萬昆,輕聲說:「果然就是個小鬼。」

何麗真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說:「還有,我也不是那麼大方的人,錢別忘了還我,三千塊錢雖然不多,但你在我心裡還不值這個價。賬號我會發給你的。」

「何麗真——!」萬昆大吼出聲。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就是在這樣一個讓人心碎的場景下。

誰不會,何麗真看著前面的馬路,車水馬龍進得了眼卻進不了心。有誰不會,意氣用事,出口傷人,誰不會?

原來把惡毒的話說出口,是這樣一件讓人興奮到顫栗的事。

狼狽的顫栗著。

「怎麼。」何麗真轉過頭,「你想賴賬?」

萬昆站在樹蔭下,他似乎有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也沒有好好打理,頭發看著有些油,身上的衣服也髒了,雖然他平時也是不修邊幅,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狼狽。盡頭,當真是逼到盡頭。

萬昆怒目看著何麗真,可看著看著,肩膀卻鬆了。他的身體輕微的顫抖,像是要崩潰了一樣。

「我不會賴你……」萬昆沙啞地說,「我不會賴你的賬。」

何麗真說:「不會就好。」

「你……」萬昆幾乎有些口齒不清,「我不是……我說那些不是……」

「李老師他們要回來了,我先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萬昆語氣都有點變調了,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地看著她,「李老師?」

何麗真沒有再說,她只是在離開前,最後看了他一眼——

一只折斷翅膀的鷹,立於萬丈懸崖邊,不甘回頭,卻又飛不起來。

李常嘉果然已經出來了,正在門口來回張望。何麗真走過去,他看見了,笑著迎過去,可走近了,發現何麗真有點不對勁,就說:「哎?何老師臉色怎麼這麼差?」

何麗真抹抹臉,說:「沒事。」

李常嘉說:「啊,是不是剛才嚇到了,胡老師沒事,他在大堂休息呢,給家裡打電話了已經。」

他以為何麗真是被剛剛胡飛的突發情況嚇到了,笑著說:「何老師膽子可真小,這樣在學校會不會被學生欺負啊。」

何麗真擦乾了眼角,低著頭,看著地面,淡淡地說:「不過是小孩子,怎麼可能欺負得過大人。」

「說得也是。」李常嘉說,「那咱們進去陪一陪胡老師吧。」

何麗真點頭,「好。」

「對了,剛剛那個學生呢?」李常嘉想起萬昆,周圍看看都沒見到影。何麗真走進酒店,邊走邊說:「不知道,可能已經回去了吧。」

萬昆走了麼。

沒有。

他在角落裡,看著李常嘉和何麗真走進酒店,看著那抹淡淡的藍色消失不見,然後轉過身,靠著牆壁,慢慢蹲下。

他覺得有些困,他已經連續三十幾個小時沒有睡著覺了。他又覺得眼睛很疼,疼得睜不開,就把頭埋在了胳膊裡。

手機震了,他從兜裡拿出來,接起電話。

「喂……」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啊。」打電話來的人是王凱,語氣明顯比上幾次要輕了不少。「我知道你缺錢,這個又輕鬆來錢又快,還沒有什麼心理壓力,你總抗拒什麼?人家指名道姓地就要找你,你這一拒絕,幾個老顧客都不怎——」

「我做。」

「對吧,你要——嗯?!你做?」王凱像是沒聽懂似的,「你說你要做?」

萬昆低沉地嗯了一聲。

王凱那邊瞬間就晴天了,「哎呀你說你早說多好,非鬧這麼大誤會。你收拾一下晚上就過來吧。」

萬昆說:「今天麼。

「要不呢?你想哪天?」反正他應下了,王凱也好說話多了。「要不再寬你一天,我就不知道你總在那邊磨蹭什麼。」說著,他有點好笑地說:「上個床而已,用得著做這麼久心理建設麼,是不是大老爺們啊。」

萬昆低聲說:「錢……」

「錢你放心。」王凱說,「你把那幾個伺候好了,錢少不了你的,你就說下時間吧,看什麼時候能行。人家顧客也是看你年輕,給你面子,要不哪輪得到你挑時間。」

萬昆看著地上,樹根下面有一根扔掉的雪糕棍,上面化了一點甜水,周圍聚集了一群螞蟻,混亂而密集地爬來爬去。

「喂,喂?」王凱說了半天,萬昆也沒有動靜,他叫了兩聲,萬昆才沉沉地說:「我今晚回去。」

「哎。」王凱見他終於開竅了,說:「這就對了,想那些沒用的幹什麼。你早點回來,我叫人給你弄了身衣服,這幾個顧客喜好還挺明顯的。就這樣吧,你回來記得趕緊找我。」

王凱掛斷電話,萬昆卻維持那一個姿勢,許久都沒有動。他看著地上的那群螞蟻,慢慢地低下頭。

沒有人注意到牆角邊壓抑的啜泣聲,就像很少有人注意到地上被黏住的螞蟻,雖然他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