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君心難測

席間觥籌交錯,宋緋手裡端著酒爵,神色有些怔忡。不過轉念想到或許過一陣子就能回衛國了,心境頓時豁然開朗。

半晌,聽得晉王委婉地拒絕道:「寡人早就說要為先王守孝三年,三年之期未滿,便將人接近宮來終是不妥。」

「陛下這麼孝順,相信景公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欣慰的……」宋使順著話誇晉王如何如何仁孝,誇得天花亂墜,誇完了話鋒頓時又是一轉,「可是國君無嗣,於國不利啊,陛下難道想讓景公在地下也不能安心長眠麼?依外臣之見,不必拘泥於這些小節。這是我主上的一片心意,還請陛下務必笑納。」

這個宋使真是舌燦蓮花,還搬出景公來。照理來說,各諸侯間送美人什麼的很正常,但宋國這麼賣力,一副生怕晉王不接受的模樣,不得不令人懷疑宋國另有圖謀。

見晉王無動於衷,宋使有些著急,趙傾城沖他安撫地一笑,然後往前走了幾步,彎膝跪在玉階之下,頭深深埋進臂彎裡,輕聲道:「陛下,妾身本就是孤兒,無依無靠。宋君自萬千佳麗挑選出妾身,就是為了讓妾身服侍陛下。陛下若是不接納我,我一來有負主上囑托,二來回去後也會遭到那些敗在我手裡女子的恥笑。陛下若是不肯接受,妾身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這裡!」

底下傳來一聲歎息,怕是眾臣都覺得這樣的美人一頭撞死實在是暴殄天物啊。

桓止也有自己的考量,宋國在名義上仍是與晉國平等的諸侯國,宋君費盡心思挑選出來這麼一位美人,他若是當眾轉手送給臣下,宋君肯定下不了台。而且別國送的禮物都收,獨獨不收宋國的這豈不是給有心人挑撥的借口麼?

而且,宋國君主在諸侯間是出了名的好色,這麼一位美人自己不藏著掖著,反倒送給他,不得不令人懷疑其中的深意。

是將計就計呢還是想辦法將人打發走?

心思數轉,他壓了壓手,對趙傾城道:「姑娘稍安。」然後轉眸看向宋緋。

宋緋時刻都在觀察著晉王的一舉一動,見他目光掃過來,忙低下頭佯裝打量手裡的酒爵。

桓止哪容她置身事外,心中一動,笑道:「世子閱人無數,你覺得傾城姑娘如何?」

宋緋愣了下,答道:「自然是極美的。說實話,在下從來沒見過比傾城姑娘更美的。」

「哦,既然美,世子覺得寡人該不該接納?」

宋緋又是一怔,晉王這樣問不是故意為難人麼?宋使都說了這是宋君花盡心思萬裡挑一挑出來的美人,她若說不讓,豈不是憑白得罪了宋國?可若是讓,又有違她的本意,而且重點是,晉王納不納妃何曾需要征求她的意見?她可不敢自抬身價。

於是她抬起頭,笑了笑道:「陛下喜歡就好。」本來就沒有她置喙的餘地,她現在這個處境更加不會多說什麼。

桓止沒有說話。

這時,底下有不少臣子也跟著勸,因為他們覺得自家陛下過得實在是清心寡欲,太不容易了。該找幾位美人消遣消遣。

晉王沉默地端坐在玉座裡,九串玉旒在臉上投下淡淡淺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扣長案。

殿宇之上回蕩著悠揚的鍾磬之聲,其中夾還雜著樂師們的吟唱: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宋緋低下頭繼續打量研究手裡的青銅酒器,嗯,雕刻得真是精美,線條也很流暢……良久,她聽得晉王清晰而冷靜的聲音自冕旒底下傳來:「宋君如此,盛情難卻,寡人只好受之,姑娘且起來吧。」

他答應了,趙傾城謝了恩站起來,火光中那張絕麗容顏愈發嬌艷。

宋緋看著晉王,他高高端坐在王座上,冷漠疏離的模樣,她其實看得挺開,晉王一直口口聲聲說絕不放她回去,可眼下他有了心頭歡,衛國再適時拿出點誠意來,晉王指不定就答應讓她回衛國了。

她揉了揉額角,四下喧嘩,吵得她頭疼,耳畔持續響著那句:「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宋緋腦中控制不住地聯想到一句:我有美人,琴瑟和鳴。

我有美人,琴瑟和鳴……豁然開朗的心情頓時又變得抑鬱起來。

宴會散時,眾臣子以及各國使者避席恭送晉王離開,晉王經過宋緋身邊時頓了一頓。

宋緋沒有抬頭,只絲絲地盯著他的衣襟看。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頓了下,在宮人的簇擁下緩緩踏出殿門。

宋緋又是一夜沒睡,昨夜是過於激動興奮,今夜則是過於抑鬱。

第二日一大早起來送姜雲尚回國,一路送到城門,長風列列,旌旗在風中招展。

左右都是晉王耳目,有些話真是不方便明說。姜雲尚沉吟片刻對宋緋道:「世子,晉國的太叔丞相和我們衛國有世仇,如今我們人在屋簷下,世子能避則避,切莫和太叔丞相起了衝突。」頓了頓,「他們沒刁難世子吧?」

宋緋離開衛國時,姜雲尚就這樣叮囑過她,她笑道:「太叔丞相是個識大體的丞相,就是丞相公子有些小心眼,老是刁難我。有好幾次差點著了他的道。」

姜雲尚挑眉道:「既然吃過虧,世子更加要小心了,免得再次著了他的道。」

免得再次著了他的道……宋緋斂眉沉思,初來晉國時雖然受太叔棋刁難,可他從來沒有得逞過,後來有晉王施壓,他也安分了許多。姜雲尚話裡的意思好像她著過他的道一樣,她心裡猛然一動,抬眼望去,只見姜雲尚眼裡光芒閃動,頗有意味深長的意思。

他叮囑道:「世子萬事小心。」

宋緋腦裡忽然閃過靈光,他話裡指的莫非是大哥曾著過太叔氏的道?當初大哥在楚邊境遭人刺殺莫非也是太叔衍所為?如果真是如此,一切都變得明朗起來,太叔衍有這個動機也有這個能力,怪不得她初來晉國就被處處懷疑,她明明掩飾得很好。

宋緋推測,太叔衍派人刺殺大哥在先,結果刺殺失敗但肯定刺傷了大哥,轉眼她又冒充衛國世子生龍活虎地來到晉國,太叔衍心裡肯定會起疑啊,所以處處試探她。先是下春藥,後來又串通公孫華……一切合情合理,十有八九就是太叔衍幹得。

宋緋心裡恨得牙癢,如果不是太叔衍,她就不用在晉國整日擔驚受怕,轉念一想,若不是太叔衍,大哥肯定得來晉國,他在晉國處境也不會太好,這麼一想,她倒是希望是自己在這裡。

據說趙傾城姑娘被安置在位於王宮西北方向的逍鸞殿裡,這位美人的到來像是巨石投入碧波湖水裡,在王宮裡濺起巨大的水花來。

每日都有很多宮人或舉著托盤或拿著笤帚假裝從逍鸞殿前無意經過,好偷偷看一眼傳說中的大美人。

趙傾城也很大方,每日盛裝站在宮殿前的玉階上憑欄遠眺,任憑路人觀賞。

本來宮裡的消息是傳不到宋緋耳朵裡的,也沒人會到她面前碎嘴來。但自從有了朱雀,一切都變了,朱雀不知存了什麼心思,每日都要巨細靡遺地向她匯報趙傾城的消息。末了,總要補上一句:「傾城姑娘真是美啊。美得我都想親一下。」

聽朱雀繪聲繪色地描述,宋緋想不禁想起一樁往事來,笑道:「幾年前我們衛國的一位郡守不知從哪來找的的一只藍孔雀,因為少見,他特地獻給我父王。父命命工匠在王宮的後院裡辟了一方綠地,專門用來飼養孔雀,因為比較少見啊,每日都有不少宮人成群結伴地前去觀賞。藍孔雀也是愛表現,只要一有人過來,就開屏展翅,那藍色的翅膀真是漂亮極了。」

朱雀愣了愣,掩著手帕笑道:「世子是嫉妒了吧?把人家傾城姑娘跟禽獸比?」

宋緋忙搖頭:「沒有的事。」她真的只是剛好想起來而已。

朱雀哦一聲,語氣裡明顯的不信。

宋緋想了想,斜睨著她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晉王派你來是來監視我的吧?瞧瞧你現在,倒像是我的專用細作了,每日都跟我來匯報情敵的近況。」

說完,抬眼發現朱雀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她怪聲怪調地說:「世子啊,你剛才說什麼?傾城姑娘是你的情敵?我沒聽錯吧?」

宋緋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不過立即雲淡風輕地說:「難道不是你一直在我耳邊灌輸這種想法麼?」

朱雀吃吃笑道:「怕是世子潛意識裡也這麼想吧?」

宋緋板著臉斥道:「哪有,胡說。」

朱雀不理她,道:「我去告訴陛下去。」說完,一溜煙跑了。

宋緋攔不住,只好任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