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側身讓開道來,右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目光一一掃過打他身邊經過的人,宋緋走在最後面,吳侍衛今天剛好不在,刺客就出現了,絕不是湊巧,難道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也不對,縱然整個玉都城都知道吳侍衛昨晚喜當爹,但沒幾個人知道吳侍衛在暗中保護她。那就不是通風報信了,或許對方這陣子一直在跟蹤她,蟄伏已久,今日終於讓他鑽了空子。
宋緋想起前一陣跟蹤她的人,也許是有兩波人,是她大意了,以為對方是衛國派來的。
如果對方一直在跟蹤她,那麼對她的相貌就很熟悉,想要騙過他不是太容易。她為自己捏了把冷汗,盡量裝作從容地走過,青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移開。
宋緋與他錯身而過,重重地舒了口氣,也許對方有臉盲症才沒有認出她來,她眼角餘光掃到店主站在門口,笑瞇瞇地,一臉溫和,其實是貪財鬼。
宋緋心中一動,佯裝若無其事地往西邊方向走,拐進了一條巷子,身後傳來店主笑呵呵的聲音:「這位公子快請。」
然後青衣人穩重的腳步聲響起,宋緋不敢回頭,感覺到對方似乎進了那家成衣店。
宋緋看著兩人都進去了,提起裙擺飛奔到對面的酒樓,拿玉簪抵給酒樓,要了間雅間坐下來,剛才緊張得口乾舌燥,她連灌了好幾口茶水,漸漸冷靜下來,刺客找不到她,肯定要問店主,以店主見錢眼開的性子來說肯定會供出她,剛才情況危急,她慌亂得顧此失彼,本該搬出晉王的名號警告威脅那店主一番的,真是失策。
幸好她及時反應過來,故意往西走,給店主錯誤的引導。
這樣正好,借店主之口幫她把人引到別處去。她等了會兒,悄悄她走到窗邊捅破細薄的窗紗偷窺對面,正好看見對面成衣店裡,店主嚇得面無人色,正指著西方跟青衣人說些什麼。
看來人家用不著出錢,把劍架在他脖子上就搞定了。青衣人神色不耐地打斷他,提起劍朝西方追過去。
宋緋頹然坐下來,現在該怎麼辦?她這身裝扮肯定不能回驪山別館,得先找家成衣店換成男裝,可是萬一倒霉又碰上青衣人呢?
那就先等等吧,或許韓雲起一直找不著她便會折回來,她又站起來,身體貼在牆壁上,將窗子打開一道細微的縫,俯身看街道上熙熙攘攘。
這個動作維持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仍沒等到熟悉的身影。
宋緋等得心焦,她不能等太久的,否則青衣人回過神來再殺過來就完了。她有些挫敗,正想合上窗子,眼梢瞟見瞟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不敢置信,激動地拉開窗戶,低頭往下望去,果然是他,他帶著兩個侍衛正朝這邊走過來,走走停停見人就問,手裡還比劃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她萬分激動,翻身靠在牆壁上重重地舒了口氣,他是來找她的吧?
那樣尊貴的身份,卻為了她到處找人打聽,那模樣像極了丟了妻子的丈夫著急的到處找人。宋緋捂著嘴,眼淚滾滾而下,可是他身邊有旁人,她不敢暴露身份,想了想,忙抓起案上的一根竹箸沖到窗邊對准桓止扔過去。
圍在他身邊的侍衛以為是刺客襲擊,其中一個身手尤為利落,頃刻之間拔出劍來將竹箸劈作兩半,而且是豎著劈開的,這劍法真是精湛得令人歎服。
一行三人紛紛抬頭朝二樓的窗戶望過去,只聽侍衛喝道:「何人如此大膽?」說著,就要衝進酒樓找人算賬,還是桓止制止了,他淡淡道:「大概是無心的,不用理會,先找人要緊。」
宋緋想哭又想笑,眼看桓止就要走人,她忙拉上兜帽,抬高衣袖擋住大半張臉,探出半個身子,居高臨下沖桓止道:「小女子一時失手,還請公子勿怪,公子可否上來一趟,我想當面賠罪。」
侍衛們面面相覷,他們見過故意丟繡帕搭訕的,著實沒有見過丟箸的,真是奇特的姑娘。侍衛仰頭看著她:「既然想道歉就下來。」讓高高在上的晉王主動去見她,多大臉啊這是。
桓止連看也不看,舉步就往前走,侍衛們見狀忙跟上。宋緋急了,揚聲道:「公子不是要找人麼?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裡!」
桓止腳步一頓,抬起頭,只見一個姑娘舉袖半遮面,似是無限嬌羞,一雙漂亮的眼露在外頭。
他心急如焚,想走,可是看著她又莫名有種熟悉感,嘴裡應了一聲:「姑娘知道我要找什麼人?」
宋緋嗯了一聲:「公子上來就知道了。」
桓止沉吟片刻,這個姑娘的出現實在奇怪。他對左右道:「你們在這守著,我上去看看。」拐進酒樓,拾級而上,來到宋緋所在的雅間,抬手敲了敲門。
須臾,門被人從裡邊打開,她靜靜地站在門側,身上裹一襲淺紫色披風,兜帽拉至頭頂,這回倒沒有遮住臉,兩手略顯局促地交疊在小腹前,寬寬的衣袖垂在兩側,低著頭並不說話。十足的大家閨秀模樣。
隔著一扇門,兩人誰都不說話,四周一時間沒有聲音,身後有人匆匆走過,桓止才猛然回過神來,舉步踏進雅間,一手迅速關門的同時,一手猛地將她拉進懷裡,他緊緊抱著她,隔了會又拉開一些,低頭仔細地看了看,又抱進懷裡,小心翼翼的,像是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許久緩緩舒了口氣,輕輕喚她:「阿緋,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他沒有說下去,尾音甚至還有些顫抖。
宋緋被迫靠在他懷裡,聽他心口砰砰砰跳動得厲害,似要破胸而出,他是這樣緊張她,這樣高高在上的君王,千軍萬馬面前指揮若定,卻為他而變了顏色。
她忽然覺得以前的爭執變得毫無意義,他是真的愛她,這點就足夠了。她鼻子發酸,輕應了一聲:「我沒事。」
「真的沒事?」
宋緋點了點頭:「有你在就沒事。」
桓止舒了口氣,他一聽王宗印說衛世子失蹤了,當時什麼也顧不上,立即撥了幾支衛隊去找,可是仍不放心,自己著了便裝偷偷出來尋找,他知道她不可能逃走,更何況還有韓雲起和田業在這裡,那就只能是出意外了,而和她有仇的只有魏氏和太叔氏,太叔丞相老謀深算,不會這樣明目張膽地劫人,倒是魏氏因為他的縱容,簡直無法無天。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了顧全大局,不能乾脆利落地除掉兩家,魏蓉三番兩次刁難,他除了安撫她,意思意思地懲罰一下魏氏,別的什麼也沒做,魏氏不痛不癢的,根本不會忌憚,若是她有什麼意外……
他這一生很少有大喜大怒的時候,本以為人生就會這樣平平淡淡的直到終老,遇到她真是美麗的意外,只有跟她在一起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快樂。
幸好,上天垂憐,她沒有事。
她很少這樣柔弱,難得溫馴地偎在他胸前,他心口一發不可收拾地柔軟,抬手拂落兜帽,仔細端詳她的臉,她穿男裝時英氣十足,沒想到換上女裝又是這樣婉約動人,他撫上她的臉,慢慢描摹她的眉目,偏頭看她,眼裡有最動人的柔光:「以前曾想過無數次你穿女裝的模樣是怎樣的動人,可是沒想到會是在這樣意外的情況下,寡人的阿緋真美,誰都比不上。」
宋緋將頭深深埋進他懷裡,胸腔裡翻滾著莫名的情緒,她以前沒這麼柔弱的,剛才被青衣人緊追著,命懸一線,她都沒哭,鎮定地逃了出來,此刻卻突然想哭,她想起以前在衛王宮,如果大哥不在,其他姐妹欺負嘲笑她,她會不甘示弱地反擊回去,愈挫愈勇,一旦大哥出現,她鋒利的稜角瞬間沒了,像個小女孩似地可以肆意柔弱,因為她知道背後有強大的依靠。
人呢其實在外人面前堅強,一旦遇到了最親近的人骨子裡就會透出柔弱來。其實她心裡早就將桓止視為最親近的人之一了。
她抬起手回應似地環住他的腰,輕聲呢喃:「若是我剛才死掉了,你會怎麼樣?」
聲音雖小,他還是聽到了,身形瞬間一僵:「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嗯了一聲,偏過頭道,「陛下先讓人把城門封鎖了吧,免得讓刺客逃脫了。」
刺客?桓止神色一凜,若不是她機智,恐怕……他做質子時也曾幾度遭人刺殺,生死懸一線,但也不曾像現在這般心有余悸,他緩聲:「知道是誰麼?」
宋緋搖頭:「不知道,不過我記得他的模樣,我把他畫下來,陛下可派人去找。」
桓止深吸了口氣,箭步踱到窗邊把侍衛叫上來,不一會兒,兩人推門而入。宋緋背著他們坐在案後作畫,她做公主時琴棋書畫都學過一些,雖然都不精,但不妨礙把一個人的輪廓勾勒出來,將城門封鎖了,比著畫像找,刺客插翅也難逃。
桓止在那邊低聲吩咐完,走過來一看,宋緋也畫完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遞給兩個侍衛:「照寡人的吩咐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