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春日祓禊

玉都城四門緊閉,幾支衛隊齊齊出動,想找個人還真不是太大的難事,隔日便傳來消息說是刺客已被捕。桓止下令交由廷尉審理。

那刺客起先嘴硬不說,但架不住廷尉的嚴刑逼供,連受了好幾天的折磨,終於還是招了。

這位刺客呢是秦國人,是受秦國大夫百里諾指使行刺。天下間有不少刺客,男刺客呢一般憑恃武力行刺,女刺客呢一般就是憑借美色了。刺殺宋緋的這個刺客是卻不是這樣,他武功並不高明,但很擅長追蹤之術和箭法,他一貫使用的手法就是先摸清刺殺目標平日常去的地方,然後好找到一個絕佳的位置居高臨下射箭殺人。往往是一箭斃命,幾乎從未失手過。

他大約半個多月前就開始跟蹤宋緋,只是宋緋身邊有吳侍衛這樣的高手,想要一招成功,難度太大,他做殺手這麼多年,知道時間一長,人都有鬆懈的時候,他不急,慢慢等,總會有漏子可鑽。

而這一天終於到來,只是他不知道,宋緋因女扮男裝的身份怕被人發現,時刻處在一種高警覺的狀態。稍微有點不對勁她就能察覺出來。

宋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自己到底何年何月何時和秦國大夫百里諾結了仇,如果沒有私仇,那就只能是出於國家的利益了。

秦國最近表面上雖然和晉國正常往來,其實心裡還一直記恨著吧,宋緋想自己若是死了,晉衛兩國關系必定會僵化,秦國那邊再派人趁機挑撥好作壁上觀,坐收漁翁之利。

宋緋將這想法跟桓止說了說,他笑眄她一眼:「距離上次晉秦之戰都過去大半年了,秦國那邊一直沒什麼動靜,怎麼就突然派刺客來殺你呢?」

宋緋揣測道:「秦王一個多月前不是薨逝了麼?各諸侯國還謠傳秦王是被你氣得鬱結心頭,最後一病不起。也許因為這個原因,新即位的秦王念起舊恨,就派人來刺殺我了唄。刺殺我比刺殺你難度小了不是一點半點。」

桓止道:「新即位任的秦王,年紀輕輕,又是在錦繡堆裡長大,少不更事,生平有兩好,一是美女,二是美玉。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刺殺你一事恐怕是手下的臣子提的建議。說不定就是百里諾提議的,秦王見此事可行,便授意百里諾去做,誰成想露了餡。刺客只負責行刺,並不知道□□。」

刺客一事確定是秦國所為無疑,宋緋揚眉道:「那陛下打算怎麼處理?」

桓止道:「依你之見呢?」

宋緋笑道:「依我之見呢,陛下口口聲聲說愛我,秦國派人刺殺我,又試圖挑唆晉衛兩國的關系,陛下難道不應該沖冠一怒為紅顏,興師伐秦麼?」

桓止亦笑了:「我如果真這樣做,你會喜歡?你將衛國的生死存亡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會看得上一個為了女人而發動戰爭不顧百姓死活的男人?阿緋,你是故意試探麼?我有我的責任,不會意氣用事。」

宋緋眼波流轉:「陛下這麼了解我?」他說得對,一國之君若是為了女人而發動戰爭讓更多的百姓喪命,會令她不恥,她有很深的執念,一個男人就要有擔當,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什麼。

她低頭想了想道:「陛下到底打算怎麼處理?」

桓止篤定道:「要我說,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謀定而後動。」

宋緋愣了愣,稍微一想瞬間明白過來,現階段交戰是不可能的,設想如果將刺客五花大綁地送回秦國興師問罪,秦王肯定會因計策被拆穿而惱羞成怒,最後的結果是兩國撕破臉,邦交惡化,反倒會給有心人挑撥離間的機會。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刺客被抓,秦國那邊早晚會得到消息,而晉王卻沒有興師問罪,秦王肯定會心虛啊,落了把柄在對手身上,也不敢再派人來刺殺,以後邦交往來更是缺了底氣。

宋緋道:「原來陛下早就想好了。面面俱到,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桓止從背後環住她,她又換回了男裝,烏黑的長髮掩在玄冠下,少了一股女性的柔媚,他心裡莫名失落,頓了會兒笑說:「就是委屈你了,你說你想要什麼,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什麼都能滿足你。」

他的氣息在耳畔輕拂,宋緋怕癢地縮了縮,抿嘴笑了笑:「陛下真是謙虛得緊,你想做的事還有做不到的?」她現在最想回衛國,不是想離開他,而是不想讓大哥擔心。可是就算提了他也不會答應,反而會將氣氛弄僵。

她決定換一種迂回的方式,想了想道:「平日吃穿用度陛下提供的都是最好的,錢隨便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一擲千金也沒見陛下皺一下眉頭,好到沒話說,可是我們老是偷偷摸摸,每次來找我都得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感覺吧自己就像是你養在外頭的女人,我沒別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和陛下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底下,能像普通人一樣可以毫無顧忌地談天,肆無忌憚地親暱。」

她說到最後目露憧憬,桓止聽出來了,她是變著法子想讓他放她回衛國,不回衛國,他們永遠沒有光明正大的一天。她這玲瓏心思,他歎息,抱著她沒有說話。

轉眼間已是陽春三月,路邊的柳樹冒出嫩綠的新芽。刺客的風波過去,宋緋照常出門,三不五時地就碰上卿季宣和桓纓,她起初很疑惑,因為桓纓怕生,卿季宣和她幽會都是在安靜甚至無人的地方,比如去青城別柳,再比如去賞琴,今日來風格大變,宋緋時常看著他帶著桓纓出現酒樓茶肆,而且還不是雅間,是大堂。

宋緋偶爾碰上還會跟他閒談幾句,卿季宣說這是鄭神醫的意思,鄭神醫說正因為桓纓怕生,才更要帶她去人多的地方,起初可能會坐立不安,但時間長了就會慢慢好起來,當然卿季宣充當引導疏通的作用。

漸漸地,桓纓似乎習慣了,見到生人也不再那麼畏縮,只是仍不肯開口說話。

宋緋覺得這是好兆頭,最起碼有起色了。

可是她發現桓止對桓纓的這一轉變不太高興,或許應該說是矛盾,既希望妹妹好起來,又不想讓宋緋走,宋緋暗自唾棄,他太貪心了,難道不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麼?

日子就這樣晃悠悠地過去,天氣越來越暖和,春日祓禊,各諸侯都有這個傳統,三月上旬這幾日前後百姓們到水邊洗浴祓除不祥,順便再郊游踏青。

這其中又以年輕男女居多,可想年輕男女們平日見面要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出游幽會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到了那一日,齊齊聚集在水濱邊,是春日裡難得一見的盛況。

有熱鬧的地方宋緋都不會放過,一大早帶了韓雲起和田業一塊前往青城別柳,那裡有山有水,是春日祓禊的最佳去處。

宋緋抵達時,向來幽靜無人的青城別柳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青水邊上熱熱鬧鬧,還有年輕男女以水嬉戲。

宋緋在柳樹下遠遠地瞧著,不知桓止現在在幹什麼,他身為一國之君肯定抽不開身,這會兒應該是帶著文武眾臣一塊歡慶吧?

暗自惆悵了會兒,眼稍瞟見一個年輕姑娘朝自己走過來,縱是盛裝打扮也掩不住青澀的模樣,小姑娘臉色還有些紅。

她站定在宋緋面前,咬著唇將手裡的勺藥香草遞過來,那支勺藥散發著淡淡幽香,

宋緋:「……」勺藥是男女互贈以表達愛慕的。這姑娘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她一時無言以對。

田業在一旁低聲笑道:「世子啊,你可別禍害人家小姑娘了。」

宋緋也跟著笑了,轉頭對小姑娘道:「你看我手上沒有勺藥,我的已經贈出去了。」言外之意就是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

小姑娘略顯失落地走了。

宋緋覺得自己太作孽了,喃喃道:「要是他能過來送我勺藥就好了。」

話剛說完,身後驀地響起一記低笑聲:「我這不是來了麼?」

宋緋猛然回身,看清他那副打扮後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一身玄衣,衣服樸素到毫無紋繡,就好像只是一塊黑布扯成,頭上戴了一頂竹篾編成的斗笠,笠沿壓得低低的,在臉上投下一片斑駁的陰影。

他這打扮就好像是剛從地裡勞作回來的農戶,路過這裡順道過來看看熱鬧,一股濃郁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宋緋呆了一呆,沒忍住笑出聲來,他一手搭在笠沿上,微微抬高了一些,黑漆的眸緊鎖在她臉上:「你不是想像普通人那樣麼?夠普通了吧?我替你準備了衣服,一會兒換上。」

宋緋壓低了聲問:「什麼衣服啊?」

他漫不經心地答:「跟我穿的衣服一樣普通。一會跟著我過來。」宋緋點了點頭,他嘴角勾起笑意,舉步往綠柳深處走去。

宋緋回頭對韓雲起和田業道:「你們就不要跟來了,晚一些我會回去。」

兩人訥訥應了。

宋緋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