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春深夜寒

昨日春雨纏綿了一夜,第二天,晨曦破曉,柔柔的春風穿窗而入,銀鉤挑起床帷,宋緋閉著眼一動不動,睡相十分平和,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臉色有絲緋紅。

第七位為宋緋診脈的醫師顫巍巍地退到外室,背著一屋子人抹了把冷汗,前六位醫師見狀急忙圍上去,問:「情況怎麼樣啊?」

那醫師想起晉王陛下的臉色,面上仍是冷汗涔涔,半晌,緩緩搖搖頭:「哎呀,老夫行醫數十年還沒碰到過這種情況,從脈象上看一切正常,可世子就是一睡不醒,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其他醫師也是心有戚戚焉,一開始吧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給毀盡了,結果竟然有這麼多同僚做伴,心情頓時沒有那麼沉重了。醫師們躲到一角小聲討論宋緋的病情:「昨日我還見世子進宮來著,眨眼就成了這樣子。」

偷偷往裡瞧,晉王正背對著他們坐在案旁,手肘支在案上,一手扶著額頭,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床上的身影,側臉有些發白,也不知是曦光照射所致,還是心情不好所致。

醫師們正唏噓著,突聽裡面啪一聲巨響,醫師們都噤了聲,大氣也不敢喘,只見晉王霍然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半晌才低聲:「到底怎麼回事?」

無人應答,隔了一會兒,第八位醫師低著頭走出來,滿面驚惶之色,看來還是一無所獲。

桓止頹然坐下來,得知情況後,他急急趕過來,並請了鄭神醫,鄭神醫診完脈後,沉默了一會兒說:「老夫頭一次碰到這樣棘手的情況。不過可以斷定的是她並未中毒,看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末了,他表示束手無策,並說:「我診不出來,陛下宮裡的那群庸醫更診不出來,陛下也別浪費時間了,直接去外邊找世外高人吧。」

桓止不信邪,將宮裡的所有醫師傳過來挨個給宋緋看,結果還是這麼令人心灰意冷,他轉而問朱雀:「世子這幾天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朱雀抽抽噎噎道:「其他地方倒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嗜睡。從幾天前就開始這樣,睡眠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世子昨日晌午自宮裡回來後就睡下了,中途只用了晚膳,和奴婢說了幾句話就睡下了,一直睡到現在。」

桓止走到床邊坐下來,雙手顫抖地伸手撫上她的臉,臉是溫熱的,大概因為睡得時間長,臉頰通紅。這模樣,看起來再正常不過,醫師診脈也說了沒有中毒的跡象,那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急得心焦,深吸幾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打量了屋內眾人,田業和韓雲起立在床尾處,哭得好不傷心,而趙傾城遠遠地站在一邊,似是不敢接近,她一手捂著嘴,雙肩微微抖動著,明明一雙哭得紅腫,卻壓抑地不肯發出半點聲響,相比較而言,她比田業和韓雲起哭得更傷心,而且不像是裝的。

桓止屏退了眾人,只留下朱雀來,想了想問道:「朱雀,她平日生活起居都是由你經手的麼?」

朱雀嗯了聲:「不只我,還有趙姑娘,不過凡是她經手的東西世子都會讓醫師檢查一下。」

「她伺候得時間長了,你們難免心生懈怠,你確定沒有一次疏漏麼?」

朱雀連想都沒想,肯定道:「沒有,就算世子偶爾忘記了,奴婢也會提醒她的。」

桓止沉吟,如果如鄭神醫所說,宋緋沒有中毒,那麼縱使趙傾城在她平日用的東西上做了手腳,醫師也是驗不出來的。

朱雀看他神色,頓了頓,「陛下是懷疑趙姑娘麼?可奴婢覺得不是她,田業和韓雲起對世子忠心耿耿,這點毋庸置疑,我對陛下也是忠心不二,如果世子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最值得懷疑的便是趙姑娘,而且毒死世子對她有什麼好處?她又不傻,怎麼會做這種事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呢?若說她是恨世子奪了她的清白想殺人洩恨,這點更說不過去了,世子到底碰沒碰她,她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

朱雀說得有一定道理,依目前來看,趙傾城確實沒有殺人的動機。可還會有誰?魏蓉的手難道還會伸到驪山別館來麼?不可能。桓止百思不得其解,不找出凶手,她可能永遠也無法醒過來。回身望向床上的人,她依舊睡得安詳,嘴角勾著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裡,完全不顧及夢外的人。

他該離開這裡的,再待下去反倒惹人遐想了。可是腳底似灌了鉛,不能挪動分毫。他若是走了,怕自己聽到的會是噩耗。

這輩子從來沒有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總想著顧全大局,就連心愛的女子也要藏著掖著,他想,如果這回她能醒過來,她想回衛國就隨她吧,幾個月的時間,他等得起。

桓止守了她一天,一整天,各地請來的名醫陸陸續續地過來,來時精神振奮,走時則是無精打采。直到夜幕降臨,內侍站在門外小聲請他回宮。

桓止沒有理會,起身替宋緋掖了掖被角,趙傾城走過來,眼睛仍是紅腫,她輕聲道:「陛下,世子這樣不進食進水,就算醒過來也會虛脫的,不如先餵她一些水?」

桓止看她一眼:「朱雀呢?」

趙傾城道:「朱雀守了一天累了,剛才出去洗臉去了。」她邊說邊自案上取來茶碗倒了杯水遞過去。

桓止接過來,淡淡道:「把朱雀叫過來,你先退下吧。」

趙傾城乖順地退下,燈影搖曳,她走了幾步悄無聲息地回過頭,床前有屏風擋著,她看到晉王喝了口水然後慢慢俯下身,兩個人影交疊,在屏風上映出黑色的輪廓。她平靜地轉過身,低頭走出門外。

桓止餵完水,朱雀剛好走進來,他扭頭吩咐道:「你去讓膳房煮些稀粥來。」

朱雀脫口道:「世子現在這樣哪能吃粥啊。」說完,想起來什麼似的,臉紅了紅,轉身往膳房去了。

不一會,朱雀弄了一碗粟粥過來,粥是她自己熬的,怕宋緋吃不下,沒敢弄太粘稠。

桓止接過來,朱雀很自覺地退到屏風外面,不敢亂看。

手裡的粥還有些燙,桓止輕輕吹了吹,喝了一口含在嘴裡,極有耐心地一點一點餵入她口中,小小的一碗粥,足足餵了了半個時辰。他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指尖滑過她的臉頰,倏然頓住,「阿緋,我們打個商量,如果你能醒過來,我就讓你回衛國。你說好麼?」

自然是無人回答的,他自顧自微笑道:「你回衛國,先等我幾個月,我就去娶你,好麼?」如果她醒不過來,他的計劃全都亂了,更亂的是心。他沉默了會兒,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入懷裡,這樣,心裡才踏實一些。

他讓她枕在自己胸口,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平日的瑣事。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現在對著她卻又說不盡的話。

朱雀站在屏風外聽得真切,她捂著嘴,淚水滔滔而下。

宋緋昏迷了三天兩夜,桓止自然是在床邊守了三天。他這一舉動,對外頭的說法是:「衛世子不遠千里來到晉國,讓他受此劫難,是寡人失職,不等他醒來,寡人絕不離開。」

群臣都不怎麼相信這一套說辭,不知是誰挑動說他們的晉王愛上了衛世子,才守在衛世子房裡,三天三夜不出門,三天未合眼,連口飯也沒吃。真是禍國殃民的衛世子啊,有些大臣為了一探究竟,結伴來到驪山別館,結果被攔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桓止確實三天未曾合眼,朱雀也曾勸他去睡,可是他不聽。即使再睏,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浮現她的身影,撐到第三天晚上時,終於撐不住了,有種筋疲力竭,全身虛脫的感覺,燈火在眼前晃動,他無法集中視線,看什麼都是模糊的,甚至連阿緋的臉也看不清楚,也許是該休息一下,否則萬一阿緋醒來,他反而倒下那就太不劃算了。他握住她的手,伏身靠在床沿上,閉眼小憩。

燭火靜靜地燃燒著,趙傾城端著一碗粟粥悄悄推門進來,看到眼前一幕愣了下,轉而走到案旁坐下來,粥是剛熬出來的,很燙,她拿起勺子慢慢攪動著,騰騰的熱氣散發出來,燈火下那張臉愈發明艷。

待粥差不多變成溫熱的,她輕輕走到床邊,輕喚:「陛下,該餵世子吃粥了。」

無人應答。

「陛下。」她俯下身來,如瀑的長髮隨之垂下來,她偏頭看他,他似乎睡得正沉,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打量他,這樣熟悉的眉眼,那是她曾經深愛過的,可惜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她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落,與此同時,翻出藏在袖間的匕首來,燈下發出朔朔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