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終須一別

趙傾城死了,死得悄無聲息。

宋緋是在第二天清晨醒來的,睜開眼就看到桓止躺在她身旁,兩人合蓋一條被褥。她嚇了一跳,這什麼情況?四下一打量,確實是自己的寢室。那他怎麼明目張膽地睡在這裡?不怕被人發現麼?

她輕輕撩開被褥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他摸索著伸出手又將她拉回懷裡,眼睛仍是閉著,聲音裡有掩不住的疲憊:「再陪我睡一會兒。」

宋緋見他這樣平靜如常,想必是早有打算。她嗯了聲,翻了個身發現自己毫無睡意,他平穩的呼吸聲在頭頂響起,她仰臉看他,這麼快就睡著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昨晚她錯過什麼了?

桓止一直睡到晌午才醒來,什麼也沒說,先是拉著宋緋用了午膳,吃飽喝足以後才開始談起正事,將這三天裡發生的所有事跟宋緋敘述了一遍。

宋緋被一連串的消息轟炸得有些無力,仿佛置身夢中一般,她艱難地擠出話來:「你是說趙傾城死了?」

「對。」

「那她現在在哪裡?」

「已經被好好安葬了。」

宋緋說不出來什麼滋味,長長地吁了口氣又問:「那她是誰派過來的?」

「目前還不確定。我已經遣使通知宋國去了,看宋侯怎麼說了。」

三天之後,宋侯接到消息,被嚇得不輕,他雖然不是人人稱讚的明君聖主,還不至於蠢到明目張膽地派人去刺殺晉王。

他的初衷確實是讓趙傾城迷惑晉王來著。宋國與晉國比鄰,晉國一直在強大,再任由他擴張下去,肯定會危害到宋國的利益。

於是聽底下臣子的意見萬裡挑一地選出趙傾城這麼一位美人,至於趙傾城是怎麼被選上的,一來,她確實有美貌,二來,是桓子義花重金賄賂了宋國負責此事的上卿。根本沒有費多大力氣。

一個國家墮落到哪種程度,可見一斑。

追本溯源,趙傾城只是齊國生長在齊國某個偏僻的小村莊,因為貌美,而被村裡的巫祝選中要送給河伯做媳婦,那一日,春風柔軟,她被迫躺在竹子編制的木筏上,木筏周邊圍了一圈不知名的小黃花,眼看就要被人合力推入河中,是無意中路過的桓子義救了她。

他風姿卓然,貴氣逼人,突兀地降臨在純樸閉塞的村子裡,猶如天神一樣的存在,他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不愛上他簡直不正常,兩人便順理成章地在一起,日積月累,情根深種。

可在桓子義的心中,什麼都沒有王位來得重要。

當他刺殺桓止屢屢失敗,猶如喪家之犬一般狼狽時,他心灰意冷,覺得人生已然無望,消極度日,像個廢人。

她想了很久,走到他面前說:「我可以幫你。」她很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裡,憑借自己的美貌刺殺一個男人簡直太容易。

他當時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看著她,她心裡知道他是不捨得她的,不捨得又怎樣,他考慮了三天,還是答應了,握著她的手,萬分誠懇地說:「姜兒,事成之後,我一定立你為后。」

她搖頭,這樣的承諾太飄渺了。

她是他的最後一步棋,如果她敗了,他恐怕就成了真正的喪家之犬。

宋侯擔心晉國圍宋,立馬下令徹查下去,從上到下,每個經手此事的大臣一個都不放過,挨個盤查,花了七天的時間,終於水落石出。

宋緋心裡舒了好大一口氣,為表誠意,親自到晉國賠罪。

桓止先前就懷疑幕後主使極有可能是桓子義,聽宋侯這麼一說,才確定下來。他心裡盤算了下,面上平靜道:「寡人自然相信宋侯不會做這種事,若是寡人要伐齊,不知宋侯可會助寡人一臂之力?」

宋侯心裡叫苦,可是他理虧加上心虛,不敢不應,立馬答應下來。

桓止笑了,宋侯真是識時務。當下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有了宋國相助,鄭國和衛國此刻也依附晉國,再拉上這兩個諸侯國。最後還有魯國,魯國和齊國緊挨著,不過齊強魯弱,魯國沒少受欺負,受人攛掇,魯國也加入到伐齊陣營裡。

五國聯合伐齊,開始集結戰車,備糧餉,造攻城器械,聲勢十分浩大。

齊王開始坐不住了,若是和晉國拼戰鬥力,他們齊國是不怕的,可是加上宋魯衛鄭四國,唉,事情有些棘手。

齊王頓時覺得被架在油鍋上受盡煎熬。

這時打衛國來的一位謀士覲見齊王時建議說:「晉國雖然聲勢浩大,但一直按兵不動,所以在下猜想晉王未必是有心攻打齊國,只是有所暗示罷了,暗示什麼呢?大王想想,齊國和晉國之所以不睦,只是因為一個桓子義罷了,大王若是把桓子義交給晉王處置,晉軍必退,其他四國唯晉國馬首是瞻,必然也會退兵。如此,可不戰而解。」

齊王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又悄悄征求幾個大臣的意見,大臣們都深以為然。

齊王沉思良久做出了決定,跟整個齊國相比,桓子義算什麼,只能犧牲掉他了。

齊王怕桓子義得到消息後逃脫,先將桓子義軟禁在宅邸裡,再派使者前去晉國求和,晉王果然答應了。

齊王喜出望外,將桓子義五花大綁交給了晉王。

雙方達成約定,一場大戰瞬間消失於無形。

其實,桓止本就不打算出兵,勞命傷財何必呢,他不過使了一番政治策略,齊國便乖乖地將桓子義交出來,至於怎麼處置桓子義,這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是殺是禁,他召集群臣征詢意見。

結果是一半贊成殺,一半贊成軟禁。他一時難以決定。

身為階下囚,桓子義見到他仍是不肯屈服,昂首一副孤高的模樣。

桓止帶著他站在王宮的白玉石堆砌的高台上,指了指遠處的山脈,說:「趙傾城就葬在那裡,你想不想見見她?」

桓子義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閉了閉眼,艱澀的聲音:「她死了麼?」

桓止淡淡道:「你派她過來不就是在逼她死麼?雖然說我們互相視對方為敵,但你身上那股執著的狠勁寡人還是很欣賞的,解決方法的途經有很多種,可是當你派心愛的女人過來時就落了下乘,縱是贏了也是輸了。」

桓子義渾身劇烈地顫抖著,良久深吸了口氣:「你為什麼將她葬在那裡?」那座山是晉國世代王陵所在之地。

桓止淡淡解釋道:「放心,縱算你是亂臣賊子,但還是桓家的子孫,百年之後還是要葬在這裡的,寡人仁慈,會讓你和心愛的女子合葬一起。」

桓子義抱著頭跪下來,如果他及時懸崖勒馬,結果也許就不會是這樣。可是沒有如果,他錯得很徹底。

桓止最近還是將桓子義軟禁起來,不必他動手,他自己已經被悔恨吞噬得痛苦不堪。他刺殺屢屢失敗時,也不曾這麼痛苦過。人呢,走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解決了桓子義,晉國上下的焦點又轉移到他們的陛下和衛國世子身上。

桓止最近也被直臣念叨得耳朵生繭。看來阿緋這事是該好好處理了,雖然心裡極為不願,但放她回衛國手遲早的事。

挑了風和日麗的一天,桓止忽然對宋緋道,「阿緋,你想不想回衛國?」

宋緋愣了一下,嘴角浮現淺笑:「怎麼?陛下終於想通了,要送我回衛國?」

桓止道:「嗯。」

宋緋嚇了一跳,抬頭望進他的眼睛裡,那麼認真,不像是開玩笑。她小心翼翼地

說:「理由呢?」

桓止揶揄她:「不捨得是麼?剛開始是誰總說要回去,還因為這個跟我吵了無數次的?」

宋緋:「我……」她是不捨得他,可是她知道自己應該回去,眨眼間,離開衛國已經九個多月,她的故土,她想念得緊。兩頭都比捨得,唉,她踮腳摟住他的脖子,看著他的眼:「早晚有這麼一天,不捨得有什麼辦法。我會在衛王宮裡等著陛下,等你……」

含在嘴裡的話被他制止,他笑笑,眼底滿是柔情:「這些話該由男人來說,你等著,等著我來娶你。等著寡人來娶你。」

宋緋要離開,不能無緣無故地離開,桓止總得給群臣一個交待,他的理由是這樣的,「上回伐齊,衛國從旁協助,衛侯私下對寡人說自己年老體弱,想近期之內傳位給世子。當時盟約定的不就是如此麼,衛侯退位,便遣世子回國。於情於理都說得通,寡人當時便答應下來。」

群臣都暗自揣測他們的陛下應該有私心,可是他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群臣無力辯駁,悶悶地應了。

宋緋回去那天,天朗氣清,她依然不敢置信,來時那樣艱難,走時卻是這樣容易,一切仿佛是一場夢,晉國的城牆在晨曦之下固若金湯。

桓止騎著馬一直送她到城郊。兩人一路上默默無言。又走了一會兒,宋緋歎道:「陛下不能再送我了,回去吧。」

桓止應了一聲,驅馬離近一些,伸手替她整了整被風吹歪的披風,「好,路上小心。」

他如此說著,卻仍忍不住跟著,直到走出好長一段距離,宋緋沖他揮揮手,馬鞭狠狠摔在馬背上,一躍老遠。身後只留下黃沙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