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黃雀在後

宋緋說好再待兩天就回去的,可是人一旦兒女情長起來便沒有理智可言。

桓止的意思呢也是不大想放人,絲毫不提她要走的事。

因此便耽擱了幾天。宋緋歎氣,她一直想走來著,可是腳不太配合。

這日,桓止又借探桓纓之名上卿家,其實是想見宋緋。桓纓表示很不滿,並且當著宋緋的面向桓止抱怨:大哥現在眼裡只有嫂子了麼?」

桓止笑道:「哦?難道阿纓眼裡不是只有你的夫君麼?」

桓纓訥訥地不再說話。

膳後,兩人在房裡獨處了一會兒,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宋緋想起朱雀來,便問道:「雀兒的事你處理得怎麼樣了?」

她們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彼此都很合對方的脾性,從一開始的各自防備到後來的幾乎無話不談。說是主僕不太合適,知心朋友更恰當一些。

宋緋臨走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朱雀,朱雀呢名義上是她的侍妾,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照理來說,她回衛國應該連她一並帶上的,可她是假男人,帶走朱雀讓她背井離鄉地在衛國生活麼?

可是朱雀若是留在晉國,在旁人眼裡也不是完璧之身了,宋緋感覺有些對不起朱雀,臨走時讓桓止給她尋個好人家嫁了。

「你囑托的事我當然不會忘。朱雀前些日子已經嫁了,對方是驪山別館的侍衛,出身並不好,家中也不富裕。不過相貌堂堂正正,武功也不差。若單從身份上來說,配她綽綽有餘了。而且你該知道,朱雀這樣的出身,若是想要嫁得好,那就只能為妾。與其如此,還不如找個家境不好卻能待她始終如一的。」

宋緋聽著挺欣慰:「沒想到你考慮得還挺周到。就是在外人眼裡,她可能會遭人笑話。」

桓止早知她這麼在意,當初就不把朱雀指給她了。他想了想道:「我們兩個身居高位,一舉一動都得考慮身後的國家。可是平常百姓呢,完全可以做到為自己而活的,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說法,朱雀是不是清白的,新婚之夜過後,他丈夫能不知道麼?知道了還會輕視她麼?」

宋緋笑道:「貌似是這個道理啊。」她想見見朱雀,不過似乎不太方便,想想還是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兩人待了一會兒,桓止因宮中有事,先行離開。卿季宣出來送行,宋緋也混在人群裡,目送他登上輦車,想起他方才說的情話,低聲笑了笑,轉身正要進去,忽然發現前方不遠處走來一個身穿鵝黃衣裙的年輕女子,她挽著婦人髮髻,神色婉轉間有成熟女人的風韻。竟然是朱雀。真是太巧太令人意外了。

她手裡還挽著一個竹籃,竹籃裡不知放了什麼,遠遠望去一片深紅。

宋緋呆了呆,倒不急著迎上去,轉身對卿季宣道:「勞煩幫我把那位姑娘……哦,不是婦人叫過來。」

卿季宣雖不明其意,但還是吩咐僕人照做。

不一會兒,僕人領著朱雀進來,宋緋將她帶到自己房間,朱雀疑惑地看著她。

宋緋合上門扉,解下面紗,眨眼一笑:「是我!」

朱雀狠狠一怔,激動地上前兩步:「世子,你怎麼會來這裡?你什麼時候來的?」

宋緋噓了一聲:「不要叫我世子。」

朱雀會意,點了點頭,宋緋低頭看向她手裡的竹籃,「這是什麼……啊,是桑葚。」這果子長得真好,顆顆飽滿,顏色深紅,上面還掛著雨珠,晶瑩欲滴。

朱雀忙解釋道:「奴婢夫家的庭院裡種了兩棵桑葚樹,有十多年來,每年都結好多桑葚,大而甜。他恰巧今日當值,我怕他夜裡悶得慌,便給他送些過來,閒著沒事當消遣吧。他只留了一些,還剩好些,世……姑娘要不要嘗嘗?」

宋緋笑謔道:「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樣啊,我瞧你跟以前大不一樣啊。」穩重了許多,少了以前那種眉眼間透著的機靈勁,似乎還含了一股輕愁,唔,是在為生計發愁麼?應該不至於吧?

朱雀臉一紅,反駁道:「我瞧姑娘跟以前也大不一樣啊。以前姑娘防備心重得跟什麼似的,時時刻刻都不讓自己鬆懈下來。再瞧瞧現在……」她伸手刮她的臉,「滿面春光。」

宋緋偏頭避開,伸手去取桑葚吃,朱雀突然打開她的手。宋緋嚇了一跳:「怎麼了?」

朱雀嗯了聲:「我來挑吧,給姑娘挑好的。」

宋緋哦了聲,也沒放在心上。

朱雀低頭在籃子裡挑選,手一會移到左邊,一會移到右邊,似乎是不知該如何下手。

宋緋噗嗤笑了:「不就挑幾顆果子麼,你怎麼謹慎地像挑選丈夫一樣。」她隱約覺得不對勁,眼珠一轉,隨手拿了兩顆,正要放嘴裡。朱雀突然一巴掌揮來,重重打在她手背上。宋緋吃痛,果子滾到了地上。

白皙的手背上立馬浮起了紅腫,宋緋顧不上疼痛,定定地看著朱雀。朱雀別過臉,眼圈已經微紅。

宋緋彎腰撿起那顆桑葚來,繞到她面前肅然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今日出現也不是巧合是麼?」

朱雀手一鬆,半籃子桑葚滾落在地。她哽咽道:「就算世子不找我,我也會來找世子的。世子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宋緋長長歎了口氣:「是你說的?有人威脅你?」

朱雀捂著臉用力點了點頭:「他們拿奴婢全家的性命來威脅我,奴婢的父母本是安安分分的布衣百姓,住在玉都山附近的山上,以打柴為生。他們這輩子都沒享過清福,我自小進宮,也沒好好在他們跟前盡過孝,我實在是難以抉擇。」她跪下來,懇切道,「世子,你能幫我麼?」

宋緋扶她起來:「你先告訴我是誰威脅你的。」

朱雀哽咽:「是魏大姑娘。」

果然是她。宋緋忍不住打心眼裡厭惡這姑娘,只是她怎麼會知道她就是衛世子的?照魏蓉先前的表現來看,似乎毫不知情,怎麼一下子就懷疑上了?她問朱雀。

朱雀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找了上來。」

宋緋實在想不通,又問:「她想毒死我就不怕陛下追究麼?」

朱雀道:「世子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魏氏自晉開國以來就是大功臣,享譽數百年,魏氏的高傲有時候甚至凌駕於皇權之上。景公在位時,有一位年輕的將軍,戰功赫赫,是景公一手提拔起來的,景公曾當眾說要把魏蓉許配給那年輕將軍,誰知魏凝之當場拒絕,說『門第天差地別,臣不敢從命』。因為如此,景公很沒面子,可當時也不敢把魏氏怎樣。只能徐而圖之,太叔衍為什麼會做到如今這個位置?就是因為景公故意提拔他用來牽制魏氏。」

她緩了口氣,繼續道:「魏氏向來如此驕橫,後來加上陛下有心縱容,更是不可一世。魏蓉更是驕傲,陛下因為世子而處罰她,你知道她心中有多恨你麼?她做事只憑自己的好惡來,根本不會想那麼多。而且姑娘你現在的身份只是卿家的一個侍女,就算魏蓉毒死了你,依照晉國刑律,魏蓉是貴族,她不會有事的。陛下若是公告你衛國公主的身份,她也可以裝作不知道,誰會想到一國公主會偽裝身份躲到卿家來,魏蓉說不定還會反咬一口說你是細作,而且卿家窩藏細作,也脫不了關係。」

這麼一說,理全在魏家那裡,人家怎麼說就怎麼來。這世道真是權貴的世界,她身份雖然是公主,可惜一點權勢也沒有,瞧瞧,魏蓉多厲害,黑的也能扭成白的。

魏氏在晉國的存在就是毒瘤,桓止也一直想除掉魏氏,大概是一直沒有找到光明正大的借口來。

宋緋平復下情緒,沖屋頂喊了一下:「去把你們的主子叫過來。」

沒有人回答。四周連絲風都沒有,宋緋卻看到窗外的槐樹枝葉微微晃動了一下。

宋緋關好門窗,低頭開始撿起桑葚來。朱雀不明所以,也跟著撿,邊撿邊問:「世子,你這是要幹什麼?」

宋緋說:「這哪顆是有毒的,哪顆是沒毒的,你看得出來麼?」

朱雀搖頭:「看不出來,我只是把有毒的放在左邊,沒毒的放在右邊。」

宋緋說:「你去拿跟銀針過來!」

朱雀依言去了。宋緋用銀針試了試,挑出幾個有毒的來放在案上。又招手示意朱雀過來,她附耳過去,宋緋在她耳邊細細叮囑了一番,末了,很慎重:「記下了麼?」

朱雀點點頭。宋緋舒了口氣:「那你先回去吧,魏蓉若是問起,你就說一切按計劃。至於你父母那邊,放心,只要我不死,他們應該不會有事的。」

朱雀掉下淚來:「謝謝世子。」

送走朱雀後,宋緋在房裡等了一會兒,桓止就過來了,比她想象的還要快。

宋緋十分訝然:「怎麼這麼快?」

桓止看了眼竹籃裡的桑葚,又望了望案上的,隨手捏起來一顆,「我得到的消息比你要早。」

宋緋愣了下,失笑:「我就說嘛,如果不是朱雀臨時悔悟,我難道就要被毒死?」

桓止解釋道:「她知道我們之間的秘密,雖然我從來不懷疑她的忠心,但是人既然有忠心,也會有孝心,也可能為了愛情不顧一切。我不得不防,不過也用不了多久了,解決掉該解決的,她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也用不著防了。」

也就是說,朱雀如果沒有打掉她手裡的那顆桑葚的話,死的會是她。

還好她及時醒悟過來,否則被自己信任的人下毒,她心裡會留下一輩子陰影的。

宋緋沉吟了會兒:「陛下說下一步該怎麼辦?」